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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期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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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因为想到了些小时候的荒唐过往,沈玉叶顿觉意兴阑珊,又不肯说话了,只比划着手势赶李慎玄道,“后日期考,我要温习功课,若你无事,便先回去罢。”
“我陪你。”
李慎玄偏不离开,反搬来张小凳坐到桌案边,一点一点为沈玉叶研着墨汁,视线却越过那笔砚台,定在了执书看的沈玉叶身上。
沈玉叶便也不搭理他,目无斜视地默诵手中策论。
两人皆各怀心事,竟未曾听到窗外院头处的那棵青樟树下传来阵阵哗啦声响。
“德成并非良人。”
许久后,当李慎玄将那砚中的墨汁儿磨到将要溢出砚台时,才蓦然停手,对沈玉叶道,“阿叶万莫信他。若他再强求你什么,暂且忍耐也好,虚与委蛇也罢,只要别让他起疑心…总之,你再等我些时日,我定会…定会想法子将你带离他身边!”
沈玉叶似笑非笑地抬头,轻启薄唇,嘲讽似的看向李慎玄,“这就是你回回都要亲自将我送去东宫的原因?”
“不,我只是…”
李慎玄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周身剧烈一颤。
几息后,他缓缓低下头,轻声说道,“对不起,是我无能,才没有保护好你。”
“冬节将至,大周向来看重冬节,听闻圣上此番所设宫宴,邀请了五大外姓王爷同来,到时,我自会与那梁王暗中再通气部署一番。”
李慎玄毫不避着沈玉叶。
沈玉叶则心烦意燥。
他重活一世,知道李慎玄前世早就和梁王暗中勾连,只是这庄雄逸如今业已在京,若已然看过了他的那封投诚信,何故没有派人联络于他。
还是说庄雄逸根本看不过眼他这个小小的端王世子,而又会和前世一样,选择李慎玄。
不,不可如此。
他不希望德成或是李慎玄任何一方赢。
沈玉叶眼角下瞥,正看到自己伤痕累累的十指,眸光微暗。
李慎玄不知沈玉叶心念所想,只当沈玉叶还在责他,便温柔地抓过他的手摩挲安抚,最后,竟然移到唇边轻碰了碰。
沈玉叶猛力推开他,怒目圆睁,待对上李慎玄迷惑不解的目光,方知自己反应太大,怕惹李慎玄生疑,只得压下眼皮道,“你回去罢,我乏了。”
“我身子不适,不愿有人打扰。”
“阿叶。”
李慎玄想要说什么,可沈玉叶却偏避着他,后退几步,同他隔开距离。
李慎玄僵着的手最终还是悻悻垂下,“不知为何,我觉得你近来好像变了许多。你从前…根本就不会拒绝我亲你的。”
李慎玄望向沈玉叶,轻轻叹道。
“掌印大人难道不知道吗?人都是会变的。”
沈玉叶语调平静。
况且,我已经死过一回了。
是前世,被你亲手送上的死路。
*
李慎玄出去时,不知何故竟无端朝着守在外边的松觉发了通大火。
约摸是在怪松觉未曾照顾好他。
沈玉叶懒得仔细听,总之院中传来了掌掴声和李慎玄的骂声,大概也是知松觉常为难沈玉叶,伺候人时又总不尽心,在替沈玉叶出气。
果然,李慎玄离开后,松觉的态度明显恭敬了不少。
他捂着半边发肿的脸,问沈玉叶温习功课也已经久了,可要什么吃的喝的,他好伺候着。
这奴才平常恁得爱教训他的,没想到也有怂成这般的时候,沈玉叶自觉好笑,想了想,便说自己要外出走走,让松觉莫要跟着他。
松觉本不愿意,但又思及李慎玄对他的警告,叫他做好这个奴才,凡事都要顺着沈玉叶的心意,不可再顶撞违逆沈玉叶,也不可去王府搬弄是非,造谣生事,否则下次再来时一定把他的舌头给拔掉,不由一阵后怕,只好勉强同意道,“但你不可久留,还要回来继续温习的。”
“我晓得。”
沈玉叶拿起桌上书本,用手势比划道,“我去寻段酉林给我讲讲文章。”
“我也可以给你讲。”
松觉一听沈玉叶要去寻段酉林,便又不大乐意了,“前些日子都是我替你去听司学授课的,我如何讲不得?”
“他跟你可不同。”
沈玉叶想了想,将李慎玄送来的糖糕重新夹到油纸里包好,才转身向松觉比划道,“酉林乃我的至交,我自是更信他的。”
段酉林出生寒门,但家底还算殷实,其父早年经商,走南闯北的,同端王府的万昌商行亦有过来往,存下一笔银钱后,便千里迢迢地送段酉林来太学读书,只盼他能考个功名,在燕都立足。
而沈玉叶亦是在太学读书时无意间结交的段家,段酉林同他年岁相仿,学识亦是出众,才来太学一年,便已出类拔萃,期考更是次次名列优等。
前世,段酉林便是在来年的科考中高中状元,顺利入仕大理寺,最后和他同成为德成的太子党。
结局,自也同他一样,死无全尸。
沈玉叶心思发沉,以至于段酉林殷切招待他时,他的笑意仍旧勉强。
“世子大人可是有何心事?”
段酉林已是有一阵儿没见着沈玉叶了,此番见沈玉叶心事重重,亦颇感忧虑,撵走了几个同学宿想来凑热闹的学子,亲自煮了壶热茶替沈玉叶斟上,“若你不嫌,大可与我说道说道,说不定,我能替你出出主意?”
段酉林虽出生商人家族,但毕竟比不得这太学里头的高门子弟,加之京中开销又大,他感念老父供他读书不易,便素来节俭惯了,身边不仅没个伺候的下人,所住学宿也是几人一间的下舍,就连泡的茶,也都是陈茶,气味并不好闻。
沈玉叶自不会喝,只摇摇头,用手势比划道,“你帮不了我的。”
段酉林能看懂手语,见状愣了一会儿,才笑了笑道,“也是,世子大人地位尊崇,所想所念必不是我能轻易理解的。”
“不想了。”
沈玉叶撑着额头,将手中的一摞书册扔到面前的小桌上,一页页翻开,边比划着,“这里,还有这里,哦还有这里,你给我讲讲。”
沈玉叶满脸无辜,“后日又要期考,我就权当抱住你这佛脚,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段酉林倒是极有耐心,当真为沈玉叶细细讲解起来,只不过,沈玉叶的心思却全然不在书上,一面似懂非懂地点头,一面又东张西望,直到在段酉林桌上盖着的几本书下抽出几本当下正时兴的话本子,才瞪大了眼,比划道,“段兄,这是何物?”
段酉林这人长相周正,性子也如同他的长相一般,刚直不阿,一丝不苟,平日里又只醉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可他偷藏起来的这些话本却竟多是讲男女情-爱的,沈玉叶翻了两页就翻不下去,实在很难将这种话本和段酉林联系在一处。
段酉林脸一红,支吾半天,才道,“其实,这…这是我给你准备的。”
段酉林见沈玉叶目不转睛看自己,愈发不自在,只好老实解释道,“前几日小假,我被几个同窗拉去外头饮酒闲逛,正巧我替他们抄写功课时攒了笔钱,无意中又瞧见了这些话本,就,就全买了下来。我每次见你皆是郁郁寡欢的,平常在太学中除我之外也不大同旁人打交道,我怕你无聊,就想着闲暇时读来可以解解闷。这话本里的故事虽然荒唐,但读起来其实还怪有趣的,就说,就说那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竟…竟说得是那同窗好友之间生出了男女之情,哈…”
怎的越描越黑?
沈玉叶有些好笑地看着支支吾吾拼命解释的段酉林,弯弯嘴角,几日来郁滞在心里的闷气,好像莫名舒缓些了。
“那就多谢段兄了。”
沈玉叶收下话本,比划道,“我看完再拿来还你。”
“不,不还也无事的。”
“对了。”
沈玉叶提起带来的那包糖糕,“府里的人买了这个,但我最近不喜甜食,扔了又左右觉得可惜,你要尝点儿么?”
“哇!这味道应该是宝祥食铺的!我在几个同窗那里曾看到过,这食铺的糖糕价格可当真不菲,听说还极难买到,每日只做一百个糖糕,售完不补,那几个同窗想吃时都会叫各自的小厮天不亮的就下山去排队买了,如此贵重,我怎能吃?”
“你若不吃,我便拿去扔了。”
沈玉叶本来也是打算将李慎玄买来的糖糕扔掉的,只隐约记得段酉林向他提过,话语里多有艳羡之意,所以才心血来潮想带给段酉林尝尝。
“我吃,我吃!”
段酉林见沈玉叶竟舍得把这好东西给自己吃,当真是喜不自胜,捧过糖糕,一层一层揭开油纸,刚拿了一块想要尝尝,窗边却忽传来了翅膀扇动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黑影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快地从大开的窗口直直飞入学宿,眼睁睁地从段酉林手中夺走这块糖糕,又飞出窗外,整个过程,不过须臾之间。
段酉林端得是被吓了个目瞪囗呆,半天回不了神。
沈玉叶却已然反应过来。
那鸟是雪舞!蔺琰的那只海东青!
他一惊,猛地起身扶窗看去,果然听到了蔺琰的竹哨声,以及正攀在学宿院外的树干上,遥遥与他对望的蔺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