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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项链与戏票 ...

  •   “纨秋,我来给你介绍下伴郎,这是我在省立师范一中的老同学郑诚远,交通部机要秘书。诚远,这是你嫂子洛纨秋。”

      “郑秘书,幸会,”洛纨秋穿着一袭雪白婚纱,从镜子前转过身来,与郑诚远握了握手,“映心这会儿好像在楼下花园里,一会儿明义会安排你们见见。”

      “对,我们现在就下去,”王明义打了个响指,拉着他就往外走,见他有些脸红,拍了拍他的肩,“你别紧张,今儿就是见个面而已,成不成都没关系的,又不是给你派任务,放轻松些。”

      一年前的仲夏八月,在洛纨秋的婚礼上,新郎王明义安排小姨子和老同学相亲,谁料天空不作美,电闪雷鸣,暴雨突然而下。花园里,映心匆忙跳下秋千,提着裙摆,一路跑回房子里。

      大厅里,正举行着热闹的舞会。

      映心淋得如落汤鸡一般,小心翼翼地避开众人,去衣帽间重新打扮。对着镜子,她散开长发,用毛巾仔细擦干,又脱掉湿透的皮鞋,换了双新的……

      突然,隐隐约约听得脚步声,随即一个推门,蹭亮的皮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抬头一瞧,只见一个身着燕尾服的绅士正侧立在她身边,他透过镜子与她对视,且瞅了好久。

      映心从未被人这么看过,觉得他甚是无礼,连忙将头发重新盘好,没好气道:“先生,这儿是女间,你走错门了吧。”

      那人回过神来,只是一笑,将握在手里的一串红宝石项链递过去,“洛小姐,方才你落在草地上了。”

      映心看了看他,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用非常地道的德语说了句非常感谢(Vielen Dank)。不成想他也用德语回了一句不客气(Bitte)。

      从镜子里看,他的脸孔棱角分明,目如朗星,眉如剑锋,说话的时候每每咬字结束,都会紧实地抿上嘴唇,给人一种岸崖高峻的既视感。

      “老弟啊老弟,你怎么跑女间来了呀?下一场舞就要开始了,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么,我小姨子的同学汤静荻,就是汤司令家的那位三小姐,人家现就在楼下单坐着呢,你呀,快去请她跳上一曲吧!”

      王明义连珠炮似地说完,从门口探身进来,正要再好好调侃老同学一番,却发现小姨子也在里头,不禁愣在原地。

      映心见姐夫出现,立马疾步穿过两人,从衣帽间出了去。

      回到舞会,她一直坐在边上喝香槟,舞池中,几十人伴着旋律跳华尔兹,她的目光在其中寻寻觅觅,来回探了好几遍,却始终不见刚才那人,倒是郑诚远和汤静荻,这两人不知怎的,竟投缘地搭起了讪。

      “洛小姐,”耳畔忽而又听到了他的声音,端着两杯香槟,他走到她斜对面,“抱歉,方才有点唐突,我只是觉得那条红宝项链对你很重要。”

      映心摆摆手,朝他颔首示意,“无妨的,谢谢你,那是我去年的生日礼物。”

      他抿了口香槟,望向舞池那边。待音乐渐趋尾声,他放下酒杯,看向她,“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可以请洛小姐跳一支舞?”

      映心只是一笑,“不打算先告诉我,你是谁么?”

      “陈立安,”他甚是爽快地做了自我介绍,“黄埔三期步科毕业,现任第一师二团一营少校营长。”

      “原来是中央军的陈营长,幸会,”映心主动上前与他握了握手,莞尔自我介绍,“洛映心,新娘子的妹妹,西陵女中的高二学生。”

      水晶灯的暖橘色光晕里,二人一番对视,悄然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映心站起身来,搭着他的手,步入舞池。

      一旁的王明义和郑诚远,此时此刻,她全然顾不上了。旋转在一个又一个的欢快节拍里,她感觉自己像八音盒上的陶瓷姑娘,陷入了久违的梦幻。

      “陈营长很会跳舞啊,”映心搭着他的肩,两人的步子随着乐章的行进,愈发默契起来,“黄埔是经常有联谊会么,我姐夫也是黄埔三期生,他的舞步就没有你这么灵活。”

      “黄埔没什么联谊会,倒是在大学的时候,学校经常有外事活动,”立安轻搂她的腰,思绪浸入回忆,“十八岁吧,我考上了广州第一中山大学,在那儿念了两年的书。后来北伐开始了,大家都寻思着投笔从戎,我也就凑了份热闹,报考了黄埔。”

      映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注视着他那双敛黑深邃的眸子,仿佛有谁将满天星辰揉碎了装进去,又仿佛有谁在这其中掩藏了无穷无尽的秘密,“那你在大学主修什么呢,Bitte先生,德语语言文学?”

      四目相对间,他微微颔首,亦打量着她如泉水一般清澈的明眸,只觉眼前的女子不甚冰雪聪明,“洛小姐,你是在西陵女中选修过德语?还是……”

      “我出生在汉堡,六岁回到上海,不得不说,你的北部口音非常地道,”洛映心清婉一笑,在舞曲行将结束之际,她最后转了一个华丽的圈,欠身道,“抱歉,稍稍失陪下,新娘子马上下来了,我去看看。”

      陈立安忙点头回礼,目送着她翩然的身影愈走愈远,最后消失在大厅尽头的转角楼梯处,他不自矜地笑了。五分钟的舞,跳出了一见如故,咫尺的距离,蔓延出一种莫名沉醉……

      王明义一瞧出端倪,马上为他的两位老同学重新安排。此后,郑诚远和汤静荻,陈立安和洛映心,各就各位,缘分天定……

      初春,乍暖还寒时候,微雨燕双飞。

      礼拜五黄昏,忆定盘路上,二人并肩走在法式梧桐下。

      映心刚刚放学,一身素色旗袍的校服打扮,此刻正津津有味享用着手里一袋热乎的糖炒栗子,一旁的陈立安作休闲打扮,白衬衫外罩皮夹克,黑色西裤配黑皮鞋,中规中矩的一套,在他高大挺拔身材的塑造下,倒也别致,显得有范儿的很,这会儿他撑着把格子伞,角度稍倾,偏向身边的女伴。

      雨沿着伞盖滴落下来,在马路上散成阵阵水纹,他锃亮的黑皮鞋踏过雨洼,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的调儿,心里盘算了很久,紧张了很久,但真问出口了,却也不怎么紧张了。

      “呃,映心,我新得两张美琪的戏票,不知明日下学后,可否赏光?”

      她抬眸看他,似是很惊讶的样子,“明天的戏票?歌剧?”

      他以为她要拒绝,忽然心揪了下,忐忑地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没成想她笑了,就在他眼前,咫尺之距的地方,俨然笑成了一朵花,“那真是太好了呀!明天是威尔第的歌剧《阿依达》来上海巡演,票超级难买的,你怎么订到的,很麻烦么?”

      沉醉于她的笑颜,他心中如释重负,嘴角扬起了个很好看的弧度,“不麻烦,因为上次听你说,女中新开了歌剧鉴赏课,你很喜欢,还报名加入了歌剧社,我就请戏院的经理帮忙留意下这方面的剧目,中学同学嘛,小意思。”

      “哦哦,那很了不得呀,”映心抱着糖炒栗子纸袋,很卖力地同他鼓了鼓掌,一顿溜须拍马式的致谢辞脱口而出,“立安,投我所好,舍君其谁啊?我好喜欢、好喜欢《阿依达》这部剧的,之前有默默关注过,这次巡演的语种是英文,不是意文,但就是没去抢票,怕抢不到。”

      “嗯,”他略一挑眉,头顶的格子伞打得更偏了,“那我,真是荣幸之至。”

      过了转角的理发店,映心的步子缓下来,他马上也跟着放慢步子。

      以往都是一路聊到她家门口,彼此有怎么也聊不完的话题,怎么这回,半道上就停了呢?他有些吃不准,莫不是有东西落在学校,要回去取?还是马路两边有什么认识的熟人?

      他脑子飞快地转着,正琢磨着杂七杂八的可能性,却见她蓦地转过头,踮起脚尖,同他咬耳朵道:“实不相瞒,我英文是粗通皮毛,意文则是狗屁不通,你呢?”

      差一点就亲上了!

      回应她的是一番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诙谐自嘲,“我想,如果你的水平是‘粗通皮毛’,那我就是‘听天书’,如果你的水平是‘狗屁不通’,那我简直就是‘睁眼瞎’了。”

      映心闻言,脸上泛起红晕,步子不知不觉间,愈发快了。

      雨幕迷离了视线,她的心,并非一成不变,一尘不染——他的口吻,犹如陈年佳酿,永远是那么沉稳笃定、风轻云淡,但他的话语,却好似幻夜霓虹,始终是那么流光溢彩,教人无穷回味。

      热气暖在耳畔,血气浮在心头,立安极力克制着那份心动和意乱,继续着《阿依达》的话题,声音如歌,“映心,明天我会借车,那老时间四点后,校门口见?”

      “好,不见不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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