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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街灵巷(短篇练习) ...

  •   西陵女中的高二期末数学考试结束后,趁着晚自习还未开始,洛映心开了住宿生门条,和走读的几个同学一起去学校外买小吃。

      归途中忽下雷雨,因为没有带伞,映心就近跑进一家新开的咖啡店避雨,遇上了不久前去慕尼黑做交换生的同桌徐惠蓉。

      老同学相见,相聊甚欢,惠蓉请映心喝了一杯特制的曼特宁,竟治愈了映心的近视,并唤醒了她前世的记忆。

      1930年,洛映心在西陵女中的前身——圣南希教会女校读书,说来也巧,徐惠蓉那时候也是她的同桌。唯一不同的是,二年制的女校教育,让她俩在与这一世相同的年纪里,已然是女校的毕业生了。

      映心仔细盯着九十年前的旧毕业照,若非脑海中重现了关于前世的记忆,她决然不能够相信眼前这张照片不是黑白滤镜使然,而是货真价实的古董。

      而随着那杯曼特宁的作用,她还记起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同样是今天这个日子,时间推到1930年,映心坐在郑公馆的客厅里,为表姐汤静荻庆生。静荻的丈夫郑诚远从南京打来电话,说映心的未婚夫,时任北伐军第一师少校营长的陈立安,在掩护主力部队撤退的战役中,不幸被流弹击中,尸体烧得面目全非,从军服上看,基本确认牺牲的噩耗。

      映心接完那通电话,悲痛欲绝,冒雨跑到了街上,七拐八拐间,误入了灵媒事务中心——雨街灵巷,从而来到了这一世。

      惠蓉将那张旧毕业照反过来放在大调羹上,徐徐靠近水晶蜡烛的蓝色火焰。不一会儿,上面逐行映出了淡紫色的小楷字,那墨迹湿湿的,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刚刚写就的。

      映心颤颤接过,忍不住读出声来:

      “亲爱的洛映心女士,欢迎来到雨街灵巷!

      我们很荣幸地在今天,2020年6月21日17点46分33秒,由您的引灵人徐惠蓉女士准时在瑞宁街咖啡店(Raining Street Café)接到了您!

      雨街灵巷是由慕尼黑的著名建筑师、灵媒卡特.施耐德(Kart. Schneider)于19世纪30年代建造完成的一条小巷子,旨在帮助那些前缘未尽的人能回到过去,弥补遗憾。

      乍看之下,您或许觉得雨街灵巷与一般的小巷并无区别,其实不然,只有我们的受邀者才能看得见它,而且它只在下雨天才会出现。因为在施耐德先生看来,时空旅行开始之前,人们需要用雨水来洗涤这一世的身心之浊。

      作为目前全球最大的灵媒事务中心,雨街灵巷的总部位于施耐德先生的故乡——德国慕尼黑。

      每年在世界各地,它都会为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出现。

      巷子两旁的屋子里总是忙碌着我们的灵媒,为不同时代、不同地域,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而被准许回到前世的旅者和他们的引灵人服务。

      而您现下所在的地方,就是雨街灵巷的门户,一间生意惨淡却在灵媒界无人不知的小咖啡馆——瑞宁街咖啡店(Raining Street Café)。

      对于此次前世之旅,我们完全秉承您的意愿。鉴于您已经回忆起了过往,我们相信您会做出最佳的选择。

      需要提醒您注意的是,若您愿意回去,时间将设定在1930年6月21日17点41分33秒,也就是您当初进入灵巷的五分钟之前,与此同时,雨街灵巷将删去这一世人们对于您的所有记忆。

      最后,请将您的想法与我们为您指定的引灵人,您前世今生的老朋友、同学徐惠蓉女士分享。

      恭祝您生活愉快!

      灵媒:卡特.施耐德(Kart. Schneider)

      灵媒助手、翻译:艾米丽.霍夫曼(Amelie. Hofmann)

      引灵人:徐惠蓉(Helen Hsu)

      雨街灵巷(总部),慕尼黑,德国”

      读罢全信,映心意识到了关键所在,那就是她的未婚夫陈立安可能并没有死。

      在她看来,如若立安还活着,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哪怕可能再也回不来,她也要回到前世,去和心上人重聚。

      惠蓉劝她慎重考虑,但终究还是拗不过那份炽热的执著,带她来到了雨街灵巷的另一头。就这样,那边是前世,这边是今生,两人拥抱告别,映心换上来时的旗袍和皮鞋,独自踏上了回归的征程。

      瑞宁街咖啡店的后门被打开了,她再度回到了九十年前的夜上海。两世为人,一度轮回,没有人能体会到她的心情。

      话说从灵巷跑出来后,雨势渐微,映心在十字路口的剧院旁坐上了一辆黄包车,直奔郑公馆。

      黄包车一路疾行在极斯菲尔路上,经过丽塔尔照相馆的时候,她取回了战前与立安的合影,凝视着照片上那熟悉亲切的笑容,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流满面,一度泣不成声。

      郑公馆门口,映心遇上正欲离开的姐夫王明义,得知他即将随医疗队支援前线,苦求要见未婚夫最后一面,王明义见她伤心欲绝,情绪激动,只得半哄半就地答应下来,于带她一块儿去豫东。

      火车疾行在迷蒙的夜色中,隔壁车厢里,护士们叽叽喳喳的闲聊声不绝于耳。映心倚在车窗旁,接过姐夫王明义递来的一杯热牛奶。

      她开始慢慢回忆过往,在姐姐纨秋的婚礼上,王明义本想将伴郎郑诚远介绍给自己,没想到阴差阳错,自己却和他的老同学陈立安走到了一起。

      立安早年考取于广州第一中山大学医学院,后投笔从戎,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三期步科,是北伐军里少有的青年才俊。此后两人虽聚少离多,但正应了那句古话“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思绪回到现实,映心问王明义信不信立安还活着,后者默然点了根烟,良久,顾左右而言他。

      车是在翌日傍晚到站的,一下来,众人便倒吸了口冷气,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到处都是伤兵,挤满了月台。

      来接站的是二团的一位叫戴明理的高参,他带大家坐上吉普车去马家集的镇上医院登记。在那里,映心仔细查看了伤员名单,发现二团一营的官兵除了十几名重伤员外,其余的伤患都已提前出院离开,不禁心生奇怪。

      几经辗转询问,她来到当时激战过的街巷。

      天空忽而变了颜色,阴阴沉沉中,小雨下了起来,七拐八拐,她走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战士们正忙着用沙袋垒防御工事,正中架着两台马克沁机枪,左右各有三四把加兰德步.枪搁在那里。

      东屋角落里的一台发报机旁,专员正在全神贯注地发敲着摩斯电码,另一边铺着地图的大会议桌上,放着几分刚收译的电报。电报上搁着一支百利金钢笔,映心认出,这是自己之前去戏院观看《阿依达》的那天,送给立安的回礼。

      伴随着外头的一阵喧闹,立安走了进来,在阅罢这几份电报后,和身旁几个部属交谈几句。原来在师部会议上,力荐立安去当后卫的居然是那位戴高参,不仅如此,他还向师长建议在友军赶来之前,保存实力要紧,建议只由一营断后,弃车保帅。

      最后一份电报上是师部下发的死守命令。

      映心上前细看,只见立安拾起钢笔在旁批注道:电第七师,敌两千以上,我营固守马家集青龙巷阵地已逾五小时,伤亡过半,望友军速援。映心急了,拼命大叫立安的名字,可不论她怎么呼喊,立安和他周边的人们都看不到自己,仿佛映心和他们正处在平行时空里。

      突然,她听到外面吉普车按喇叭的声音,去门口一瞧,来人是戴明理,只见他神情微恙,装作路过,强调自己和立安交情甚是不错,为战友的牺牲感到痛心难过,还惺惺作态地询问映心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映心瞧出端倪,亦假意示好,说自己只是来阵地上悼念爱人。戴明理听后,脸上一阵风云变幻,下车拉着映心进到院子里。

      说来也来稀奇,刚才的小雨,不知何时已然停了。之前映心看到过的战士们、工事、武器、发报机、机要文件,这时候统统都不见了踪影。映心恍然大悟,原是方才的一切,都只是雨街灵巷利用时间之门为她重现的战时场景,而眼下,回到现实,当然只有废墟一片。

      可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那支百利金钢笔还在。

      戴高参很快也注意到了,二话不说,掏出腰间的毛瑟手.枪,直接上膛,顶住了映心的太阳穴。

      “陈立安,我知道你在这儿,”他环顾四周,冷笑道,“别躲了,是你女人重要,还是那封从北路军截获的电报重要,你自己掂量掂量!”

      “电报在我这儿,你放开她。”相持之际,映心忽然听到身后一个久违而又熟悉的声音,是立安,他,真的还活着。

      立安扬了扬手上的电报,从房子后面的阴影角落里走出来,缓步朝戴明理过去。他直言,对戴的所作所为很失望,自己一直把他当做学长和前辈,而他居然背地里使坏,公报私仇。

      戴明理上下打量立安,在确认他并未缺胳膊断腿,惊问他是人是鬼。

      听闻立安只是脱下军装上衣,罩在一具被流弹炸伤面部的尸体上,而后集中全营兵力,朝预计的反方向突围后,戴明理摇头苦笑,遂而承认自己的确在私底下向北路军贩卖情报,并歇斯底里地大叫自己被师部明升暗降,只得了个团部高参的虚职,无兵无权,全是拜立安抢功所赐。

      “你别过来!站住,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此时此刻,立安已然走到了离戴明理只有三米开外的地方,他把电报重新展开,从头到尾过目一遍,复又卷起来,佯做出要诚心递给戴明理的样子,“冷静点,老戴,你要真杀了她,这辈子还谈何前程,想清楚了。”

      戴明理权衡再三,最终决定先放下枪,拿映心与立安交换电报。

      映心终于回到了立安身边,还不等讲上半句话,说时迟那时快,立安将她一把推开,与此同时拔出腰间的勃朗宁手.枪,对准她身后的戴明理。

      原来,那封电报已然不是什么贩卖军情的罪证,而是师长直接下达的秘决手令。戴知道自己上了当,气急败坏之际,欲再掏枪报复,幸而立安早有预料,只听得枪声连响数下,一切恩怨罪孽都结束了……

      第一师继续北上,立安奉命秘密处置了内奸,调任二团三营任营长。

      回部队的前夜,两人在站台上依依惜别,紧紧相拥。立安问映心,是否真的愿意嫁给他,毕竟在这烽火连天,兵凶战危的岁月里,如若哪天他不在了,她该如何生活。

      映心缄默不言,只是盯着他额上的一道新伤,凑近吹了吹,顺带把两人在战前照的那张合影递给他,反过来,是她用中文和德文写的“永远的安心”(An und Sheen für immer)。

      后记

      十年后的长沙会战(1940),立安不幸牺牲在了抗日前线上。

      抗战胜利后,映心带着女儿从重庆的军区大院搬回了上海,在圣南希教会女校当了一名德文教师。虽然她常常会去女中附近的瑞宁街,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但她再也没有遇到过雨街灵巷,还有那位老同学徐惠蓉。

      直到有一天,她偶然看见《良友》杂志上刊登的一则爱情短篇小说,里面有这样一句:缘分可以跨越时空,将两个人的命运紧紧交织在一起。

      她有感而发,从卧室的抽屉里取出了影集,凝视着记忆中的爱人,写下了自己通过雨街灵巷,重回前世再续姻缘的奇遇。

      记得开篇的一首小诗这样写道:一瓢夜雨离,自此两相忆。缘有灵巷助,安心聚故里。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是雨街灵巷(中篇),预计5章完稿;
    和短篇同样的故事,就是前因后果详细了,内容增多了,篇幅拉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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