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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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夜总会的顶级包厢里，灯红酒绿。
烟味酒味喷洒在各处，震耳欲聋的音乐让人耳朵发疼。
孙兴躺在沙发上，墨镜下他的眼睛睁着，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他好像理应在这群人中快乐的。他们疯狂，好像也自由，跳舞，K歌。
但其实不是。孙兴总会在这种喧嚣之中陷入久久的空虚。
干涸。
“兴哥，怎么不一起玩？”旁边总有找准机会凑上前来的美女，穿着亮片满身的衣服晃得他眼睛发疼。
可孙兴是喜欢的。
他动了动头，把脑袋枕在女人的腿上，轻轻勾唇笑了一声。
“累了，睡会儿。”他闭上眼睛，任由旁人轻轻拨弄他的头发，一动不动。
这样的姿势总让他觉得有安全感。
孙兴睡着，想起那天许久未见的母亲在停车场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疼不疼，他不在乎，他只知道贺芸很生气。
是了，他是绿藤的臭虫，每日出没在夜里，在包厢里不知天昏地暗。每次他犯了事，母亲才会从向阳的那一面艰难地转头看向他的臭水沟，帮他打扫。
他这时候才能依稀觉得，贺芸是爱他的，所以他不在乎犯的错有多大，多么让人难以原谅，他知道母亲会转身用疼痛去拥抱他。
所以那一巴掌又怎么样呢？她最终还是帮他善后了。他今后也会一直故技重施。
孙兴摸了摸左脸，撑着沙发坐了起来。
他喘着粗气，从桌上随手拿了杯酒，狠狠闷了下肚。
一片挽留声中，孙兴摩挲着后脖颈，头也不回地走了。
……
孙兴从来都清楚自己的来历，他的根源是欺骗与痛苦，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高明远没有给过他属于父亲的那份爱，甚至可以说，他对这个孩子一半是漠然，一半是蔑视。
高明远有时看见他，会想起他和贺芸曾经的那段不算美好的和谐日子，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出现，这样的关系或许可以维持一段时间，而不是像今天一样，一见面，她就会将他撕咬成一片一片。
高明远喜欢过贺芸吗？或许吧。只是这点喜欢微不足道，甚至不足以让他对孙兴有一点点的善意。
孙兴，一条绑住贺芸的血淋淋的锁链，这条链子是血缘，是已经被剪断的脐带。
孙兴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想干出点儿东西，至少让高明远能多看他一眼也行。
所以夜总会是他自由发挥的天地。这里的钞票大把大把的流进流出，他没有半点品格，用虚假的东西来敷衍来客。这谁在乎呢，高明远甚至能用人命换金钱。
孙兴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更依赖母亲一些。明明她和高明远没有区别，甚至她更痛恨自己的存在，只要见到他，她一身的制服好像一张张人皮一样扒在她身上，让她无所遁形。
可是孙兴觉得，她还是不一样的。
小时候，他不读书，高明远不会管这些，他甚至是放任，他只会给他足够的钱，叫他不把自己饿死的同时给他足够的资本去挥霍。
他不明白什么友善正直，反正他从小出入的场合就是不对的。
可是贺芸会在乎。
她很少来看他，每次他和妈妈相见总是要费很多力气，让他渐渐意识到，自己和母亲，好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她每一次来，和高明远都是针尖对麦芒。尖锐中伤的言语扎在高明远身上，他也不会还嘴，就垂着眼睛平静的应付她。
孙兴很少看见他这样，他打开门缝偷听母亲咬牙切齿地逼问高明远，为什么不让他接受正常的教育，为什么让他一天天在夜场里穿梭，甚至小小年纪喝的烂醉昏死在马路边上被人送进警察局。
高明远一句话也不说，叹了口气。
贺芸的眼泪是寂静的，像死海上刮来一阵狂风逼迫出来的动静。
她抬手擦眼泪，转头看见孙兴攀着门，微微打开一条缝，用胆怯的目光看她。
这是她的孩子，她的骨血，她孕育了十个月的痛苦，凝结成一个最无辜的生命，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贺芸有时候真想悄无声息地杀了他，把曾经无数的悔恨杀死在眼前。可这是她绝对做不到的，因为这是一个孩子，她的孩子。
孙兴小小年纪醉在路边，高明远让人把他领回来的那天，就狠狠打了他一顿，那一巴掌几乎把他扇倒，他的脑袋磕在茶几上，血流了一地，高明远只是轻笑了一下:“不要让我打你第二次。”然后管也没管他就走了。
当然，他是见不得人的一条命，只要出现在别人面前，就会给高明远或者贺芸招致灾祸。
他的伤没有处理，只是自己用自来水简单地冲洗了几下。
所以贺芸此刻看见他脸上的狰狞的伤口，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责骂他。
她疾走过来打开房门，拽住他的手，强硬的要把他带走。
高明远这才脸色变了变，拦住她的去路。他害怕贺芸鱼死网破的性格，又觉得她不会把这个孩子交出去。
“你带着，太危险了。人多眼杂。”高明远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孙兴不想听他们在说什么，他只觉得妈妈抓得他有些疼了，可是他喜欢这疼痛，这疼痛是想拯救他。
贺芸的手是冰凉的，眼泪耗去她太多精力。
她绕开高明远，“我带他去郊外的别墅住，养好了再还你。”她甩下这句话，随后而来是门的一声巨响。
孙兴一路上都不敢发出声响，他坐在车的后座上，看见那栋离他越来越远的房子，心里是喜悦的。
母亲是仁慈的，无私的，宽容的，会给予他爱的。
他第一次进贺芸家里，非常局促，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这个家宽敞，明亮，太阳可以随时照进来，可是因为他，贺芸拉上了家里所有的窗帘。
她给孙兴单独准备了一个房间，尽可能地扮演好一个合格的母亲角色，可是谁不是第一次呢？她其实不知道要怎么做。
她只会生硬地勒令他不许出家门，给他准备一切别的孩子喜欢的东西，乐器，漫画，书籍，动画片。努力地把他朝正常的路上引。
像一些调皮的孩子也可以吧！她想，不需要优异的成绩，只是不要醉在路边就可以了。
贺芸会给他铺了一个软软的床铺，会给他准备睡前的热牛奶，给他买吉他，买整册的漫画等等。
孙兴只喜欢床和牛奶，那是他人生里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光。他对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可是在贺芸家里他不会无聊，哪怕不出去。
这个家很大，三层，够他探索很久。贺芸很忙，早餐午餐都是买回来的，只有晚饭，她经常做给他吃。
他们之间能说的话很少，大多数时候是沉默，贺芸有时候会受不了这种寂静，可是她无法和孙兴平静地对话，她更无法直视那孩子的眼睛，无辜又罪恶。
孙兴对此已经很满足了，这种热腾腾的饭和规律的作息，还有每天一杯的牛奶，睡一个舒舒服服的觉。
这就是母亲吗？孙兴有时候晚上卷着被子睡觉的时候，会闻到上面有着和贺芸身上一样的洗衣液味。好像被妈妈拥抱着，暖暖的胃，平静的梦。
额头上的伤来的时候就被妥善处理好了，酒精清洗的时候很痛，他没什么动静，贺芸轻轻地吹了吹，温暖而干燥的手抵在他的额头上。
一切好像都在朝正确的方向发展，贺芸照顾他也非常不方便，几乎是要避开所有人。于是这大半个月后的某一天，高明远让她把孙兴还回去的时候，她同意了。
孙兴又一次坐上了贺芸的车，这一次，越来越远的是他再也不会拥有的美好时光，他的暖巢就此消失了。
他不会提出任何诉求，高明远也绝对不会允许。尽管他非常不愿意离开贺芸，他也只是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看着她的车离开。
……
后面的几年他收敛了很多，但是自那以后贺芸再也没来看过他。他和母亲唯一的联系是他每年给贺芸发的生日祝福，虽然也是单方面的。一年一年，他的伪装也一天又一天被消磨殆尽，他甚至变本加厉，活得不像个人，更不干一点人事。他很好地继承了父亲的狠厉和冷血。他心里母亲的形象已经慢慢地淡去，只依稀记得是温暖的。她已经很久没来看过他，或许他已经被放弃了。
直到十八岁生日那天。
生日这种东西，过个噱头而已。可高明远连这种噱头都不会记得。孙兴不在乎，他叫上一群狐朋狗友去KTV开包厢，叫了数不清的美女陪酒玩乐，玩到兴头上，包厢里彩带纸屑乱飞，酒水撒了人一身，纵情声色纸醉金迷，孙兴几乎醉死在这种喧嚣中的时候，手机忽然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是贺芸发来的短信。
他整个人忽然醒了，从声色犬马中脱身出来，认认真真地点开信息，哪怕那只是一条非常简短的信息。
“十八岁生日快乐。只希望你顺利长大成人，平安健康。等下我去你高叔那，一起吃个饭。”
贺芸也很久没收到孙兴的消息了，除了每年不缺席的生日祝福，孙兴的一切都被高明远封锁，她听不到管不到，以为他现在正正常常。
孙兴一个人找了个角落坐下，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发抖，他颤颤巍巍地把手里的酒喝完，感觉眼睛有点发热，这是前所未有的，他一时间张皇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放手脚了。他是这场宴会的主角，见他落单，许多男男女女围上来。孙兴关了手机，站起身拍拍兄弟的肩，露出一抹松快的笑：“你们玩，有事，先走了。”
穿过灯火辉煌的大厅走出来，外面的空气是冷的，他抬手闻了闻身上的酒味儿，开着跑车一路狂飙回家，闯了好几个红灯，回到家贺芸还没到，他好好洗了个澡。
高明远是不会想要给他庆生的，是贺芸提议，他答应了，如此而已。
可是他看到贺芸兴致也不错，一桌好菜都是他亲自做的，托贺芸的福，孙兴才有机会吃他做的饭。
这是个久违的饭局，虽然饭桌上气氛很僵硬，可是已经足够了，更何况，贺芸还带了个蛋糕给他。
这种东西他是很少吃到的，甜腻腻的。就和很久没见的母亲一样，包容的。
贺芸一头利落的短发，眉眼间是柔和的，看着他浅浅笑了笑，孙兴只觉得他又回来了，他还是那么依恋她。他从来没离开过那个空荡的巢穴，一直日复一日等待着他的母亲回来，给他关爱，给他温柔。
贺芸帮他插上蜡烛，催促他许个愿望。
孙兴略有点局促地闭上眼，他感觉眼前有烛光在晃动，眼前是贺芸柔和的脸庞，还有高明远笑眯眯的神色。
如果可以，今后的每一个生日都能这么过就好了。
桌子对面，贺芸此刻也是轻松的。孙兴现在很听话，没犯过什么大事，或许高明远真的已经把他教好了。现在他已经十八岁了，她觉得压在心里的巨石轻松了许多了。面对这个她感到憎恶又赫然的孩子，她想，今后他本本分分做个人，曾经的弥天大错也弥补几分。
高明远永远是那副样子，笑眯眯，不知心里在想什么。贺芸离开后，他拍拍孙兴的肩膀，把凤凰夜总会送给了他。
孙兴在那天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个有家的人，霎时间的底气让他甚至忘乎所以了。
于是他真的，如高明远所愿的那样，犯下了一桩滔天的罪恶。
他杀了徐英子。
作者有话说第1章 1.过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