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计划毁灭世界》尔驹

4、小琥珀

　　桃乐丝不知道克拉拉在哪里。
　　她从小巷里走出去，大街上吵吵闹闹的，醉汉高举酒瓶唱着难听的歌摇摇晃晃路过，铁匠在自己火花四溅的铺子里挥舞锤子，有几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走了进去，一片和平的模样，追兵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想找到克拉拉也不难。
　　桃乐丝穿过宽敞的街道，又钻进了一条小巷里。这地方的城市规划也太奇怪了吧，那条大街仿佛是用来撑场子充脸面的，剩下的路全是这种漆黑冗长逼仄的暗巷也没关系，能走就行。
　　桃乐丝一边走一边观察墙角，潮湿又发霉，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只缺了尾巴的壁虎。
　　“怎么这么不小心，连尾巴都弄不见了。”桃乐丝弯腰拎起了小壁虎，壁虎在她的指尖扭动身体想逃走。桃乐丝用食指点了点它的头，“放轻松，乖乖，只是想让你帮个忙。”她的低吟像是咒语，没一会儿壁虎竟然真的安静下来，乖乖地躺在她的掌心不动了。

　　“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红色卷发，棕色眼睛，身上有鼠尾草的甜香，但是很淡，同时也混有樟脑和茴香的气味。”桃乐丝的描述很抽象，她也不在乎壁虎听不听得懂，她只是把自己印象里的克拉拉给形容了出来，“眼睛很大，眼睫毛也很长，总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看着怪不讨喜的。”
　　壁虎从桃乐丝的掌心爬到她的手腕上，定住不动了。
　　桃乐丝笑着从药剂夹层里倒出一点点流水草的根茎和玫瑰花瓣碾碎后混合的粉末让壁虎闻，壁虎爬进了那一小堆粉末里打了个滚，然后翻过身子抖了抖粉末，轻轻咬了桃乐丝一口。桃乐丝怜爱地摸了摸它的头：“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了？如果知道的话，就带我去找她吧。”

　　壁虎顺着桃乐丝的胳膊往她身体上爬，又沿着她的肩膀、胸口、侧腰一路往下。壁虎很快就爬到了地上，几个呼吸爬没了踪影。桃乐丝闭着眼，用指尖沾了点粉末抹在自己的眼睫毛上，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壁虎爬行的路线亮起了点点幽蓝色的荧光。
　　桃乐丝顺着蓝色光线一路寻过去，钻进了迷宫似的小巷子里。巷子里七拐八绕的，有时候蓝色光线还会来回穿梭，桃乐丝看着克拉拉留下的线索，心想这小丫头居然在这种巷子里迷路了。
　　引路壁虎是魔女的好帮手。
　　这种小生物遍地都是很好寻找，吃的不多，对食物种类也不挑剔，并且体型很小不占位置，还不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是一种很好养活的动物。
　　桃乐丝提着无火自燃的照明草走到克拉拉面前。

　　“你有一个办法告诉周围的人你很弱，很好欺负，是个很好下手的目标。”桃乐丝说，克拉拉陡然听到她的声音被吓了一跳，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的眼里全是委屈。桃乐丝蹲下身子，把照明草拎到克拉拉面前，伸手擦去了她的泪水，“你再继续像现在这样哭，很快别人都知道你迷路了，我知道，心怀不轨的人也知道。”
　　克拉拉扁扁嘴，伸手环住了桃乐丝的脖颈，终于没忍住心里的委屈嚎啕大哭起来：“你怎么——才来啊——！”
　　桃乐丝很想把身上的小粘人精甩下去，但是克拉拉抱得太紧了，她只好轻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安抚。小粘人精哭了一会也就不哭了，她胡乱地擦脸，然后握住了桃乐丝的手：“桃乐丝小姐，我像你说的那样逃走了，你一定会给我一个容身之处的吧？”
　　桃乐丝温柔地抿唇笑了：“我可没有劝你逃跑，我说的是让你考虑一回自己的心意，不要老是委屈自己去成全别人。”
　　克拉拉握着她的手更紧了：“没错，我考虑自己的心意了！哥哥虽然没有丢掉我，但我也不想待在哥哥身边了，他老是说我是他的负担，他还说等我十五岁就要把我嫁出去。我还不想那么快就嫁人，我还、我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呢！而且我也不想陪劳伦先生睡觉，他的妻子才去世不久！”
　　“这不是重点。”桃乐丝突然打断了她。
　　克拉拉不解地看着她。

　　“这不是重点。”桃乐丝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想陪劳伦睡觉的原因不能是因为他的妻子才去世不久。就算他的妻子已经死了几十几百年了，就算他对你很好，给你买各种各样新鲜玩意，你也不能陪他上床。”
　　壁虎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桃乐丝的手腕，高高地昂起头看着克拉拉。
　　“我不知道你究竟几岁了，但是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个孩子。你不应该考虑这些问题，什么嫁人啊上床啊，这些问题都不是你该去想的。你的哥哥是个废物、人渣，劳伦也是个废物、人渣，被人渣看中不是你的错，但你不能只听人渣的一面之词，你应该去了解一下世界其实是什么样子的，或者说，这个样子的世界究竟是不是正常的。”
　　克拉拉吸了吸鼻子：“什么是正常的世界？”
　　桃乐丝笑了：“问的很好。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个孩子生出来不被爱，只要对方出一点点钱女儿可以随便送给别人，一个十岁孩子要对周围的男人担惊受怕的世界，绝对不是正常的。”
　　克拉拉不懂：“难道，你说的是我吗？我对他们担惊受怕吗？”
　　“怕不怕你自己不知道吗？你不仅怕男人，也怕女人。虽然我在商队的时间不多，但我也注意到了你总是孤零零的，和你交谈的人很少，基本上只有你哥哥和劳伦。商队里的妇人偶尔也会跟你说话，但你总是不开心，她们跟你说完话之后你就会怒气冲冲地去找你哥哥，然后被他欺负，你就只好一个人躲起来哭。”桃乐丝说得轻描淡写，克拉拉听得脸都白了。
　　原来她在桃乐丝小姐眼里生活得这么可怜吗？
　　不……应该说，原来她之前竟然生活得这么可怜吗？
　　“你哥哥爱你吗？我想恐怕不多吧。如果他爱你，他就不会放任你随意被人欺负了。”
　　克拉拉下意识反驳道：“可是哥哥去哪里都要带着我！大家都说他爱我，他对我很好，要不是因为他爱我，他怎么会带着我呢？我总是耽误他找工作。”

　　桃乐丝笑着抚上她的头：“我可怜的克拉拉啊。这是爱吗？你分不清楚吗？这种爱不会让你觉得痛苦，仿佛被淤泥淹没了口鼻吗？这是因为你能给他带来利益，像劳伦这样喜欢小孩的人渣可不少见。”

　　克拉拉受到了冲击。她变得沉默。

　　后来桃乐丝带着克拉拉在维罗妮卡待的那家妓院旁边找了个旅店。旅店很小，老板是个又高又壮的女人，桃乐丝同老板讲话的时候她总是爱搭不理的，一个很有脾气的女人。
　　引路壁虎桃乐丝没有放走，它似乎很喜欢克拉拉，最近都不待在桃乐丝的手腕上了，总是蹲在克拉拉的红头发里。克拉拉也很喜欢这个小生命，她很珍惜地捧着引路壁虎跑去问桃乐丝它叫什么名字，桃乐丝笑着说，它叫小琥珀，因为它有琥珀一样的眼睛。
　　商队的人还在找桃乐丝。
　　桃乐丝昼伏夜出如此休整了一个星期之后，小琥珀的尾巴也长出来了。克拉拉时刻打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告诉桃乐丝，商队的人似乎没有在寻找她们了。

　　“如此最好。”桃乐丝泡在浴桶里朝克拉拉泼了个水花，“我来这里的理由可是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可不想一直躲在小旅馆里面浪费时间。他们再找也是没有用的，因为即使找到了我也抓不走我，白白浪费精力罢了。”
　　克拉拉托着下巴，眼睛放光地看向桃乐丝：“你这么厉害呀！”
　　桃乐丝得意地翘起了尾巴：“那当然，我可不是普通的魔法师，他们怎么比得上我呢。”
　　克拉拉歪了歪头：“你还见过别的魔法师吗？”

　　“没有。”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比不上你的？”
　　“通过直觉。”

　　等到桃乐丝的钱快花完的时候，她去找了维罗妮卡。
　　维罗妮卡正在房间里对着镜子梳妆，窗户被人推开的时候她就已经闻到了独属于桃乐丝的特殊香气，凌冽的、苦涩的，又有点温暖的香气。
　　“嗯，布罗迪的矿山确实很多，因为最开始这里是靠铁矿发家的。”维罗妮卡对布罗迪的历史很熟悉，她从自己的抽屉里翻出一张布罗迪的旧地图，在上面指给桃乐丝看，“那个时候布罗迪的道路还没有这么古怪，虽然依然很乱，但不像现在这样狭窄，让人喘不过气。”
　　“后来变成这样……是因为领主发现犯罪率增加了。”维罗妮卡唇边挂着一抹讽刺的笑，“矿山多了，矿工自然多。铁矿多了，铁匠也多起来了。你也知道，男人嘛，多起来之后，酒馆和妓院也变多了。”
　　“□□案、暴力犯罪、斗殴、家暴……这类事件数不胜数，卫兵管不过来，领主更是不在乎这些小事，但是被投诉得多了他也烦了，于是有一天，他颁布了新法令。”
　　维罗妮卡放下地图。
　　“你知道布罗迪为什么良家妇女这么少吗？因为全都呆不下去了。留在这里的不是□□就是下人，因为良民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这是一个不把犯罪当犯罪的城市。”

　　一个不尊重平民的城市。
　　一个不在乎女人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