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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擦肩过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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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萧萧,秋意方起。
等不及其它草叶花木对刚来的秋天做出回应,梧桐树已经开始零零碎碎地落下几片枯槁的叶子。
陈余鱼倚坐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纤白如葱根的手指拈起落在膝上的一片梧桐叶,明媚的眸子也难免露出一丝惆怅。
秋天确实是最令人感怀寂寥的季节,它没有冬寒夏热,气候就像春天一样舒适。然而这令人放松警惕的假象中,却预示生命的凋亡。
陈余鱼想过自己老去时会在某一天的黄昏,哀叹生命的短暂与无常,可她从没想过在这不到二十的如诗年华里,自己就会对着秋叶长吁短叹。
她以为自己眼中从来只有阳光,春天,和充满希望的未来。
见过生死的人总会变得很多,自己应该是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吧。陈余鱼这样想着,心情奇奇怪怪地又好了些。
别人只是在生死之间感悟人生,自己却真的死了一次,又重新活了过来。
她看着自己身上淡青色的长裙,柔软的绸子上秀着精美而新奇的花纹,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青华国……我虽然历史不好,可也知道唐五代十国后是宋朝啊!”
她来到这世界时,正好遇到原本的陈家小姐陈余鱼在外病重,无法来得及回家。见她二人长相名姓一模一样,仿佛命中注定。
陈家小姐答应让陈余鱼以自己的身份立足这个世界,但条件是,陈余鱼代替她活着,不使自己的父亲受丧女之痛。
一个合格的成年人就是要迅速适应新环境,陈余鱼自认是个合格的成年人,这一个月来飞速了解新家庭新环境,可唯有两件事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第一件事是,为什么那么巧,自己遇到将要病死的陈家小姐,和自己同名同样貌;第二件事是,为什么自己穿越过来,连名字都不用换,这个世界的历史却从唐以后一路跑偏,莫名变成了什么青华国。
第一件事可以用些没根据的猜测来说服自己,比如两人磁场相同什么的,反正胡思乱想嘛,不用负责任的。第二件事或许可以推到平行世界什么的,其实和第一件事差不多。
好吧,陈余鱼得承认,她一点也想不明白这两件事。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丝毫改变不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扶着光滑的梧桐树站起来,左手松开手中的梧桐叶,任由轻风将叶子向前方吹去。
陈余鱼的目光下意识地追着叶子飞翔的轨迹,看着梧桐叶飘飘荡荡,最后落在官道对面一辆华丽的马车车顶上。
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小姐,也跑到这儿来悲春伤秋了。
难得触景生情的陈余鱼以同样的心思揣测着那辆马车里的主人。
她收回目光,往官道上款款而行。
当然不是去见那辆马车里的人,她不怕生,却也不喜欢与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主动结识,只不过她来时乘坐的马车就也停在路边。
陈家的马车车夫眯着眼,横坐在车辕上发着呆。
车夫老柯是没有什么惆怅心情的,春天,他在赶车;秋天,他在赶车;冬天,他还是在赶车。
无论春秋寒暑,对他只有冷热之别。
说实话,老柯更喜欢冬天,伺候的少爷小姐都缩在宅子里不出门,围着火炉取暖。自己也就清闲混日子,每月的银钱还一厘不少拿。
不过当下人的,总要眼睛活泛点,伺候好主子,自己才有舒坦日子过。
一见到自家小姐往这边走来,老柯连忙跳下车辕,带着笑脸迎上去。
“小姐,散心散得怎么样,有没有开心点?”
老柯见小姐脸上没绷着某种负面的情绪,便表现表现自己对主人家的关心。若是对方一脸的火气,他便会小心翼翼一声不吭,免得触了小姐的眉头。
他很明白一件事,车夫的关心是不会对那些少爷小姐的心情起什么作用的。余鱼小姐自从病了一场后,脾气便好了许多,但他仍然坚守自己的那套生存理念。
他从几十年前的小柯,一直安稳的混成现在的老柯,就是靠着他那套并不高明,却很实用的生存法则。
“还好,回去吧。”陈余鱼微微点头,没有多说。
她若是说自己刚才思考了一遍历史变迁,生死逆转的事,只怕老车夫会以为自己发了新疯,或是自家小姐脑子又犯旧病了。
老柯抬起门帘,陈余鱼也不需要车夫搀扶,自己拾起裙脚,轻巧地钻进半人多高的马车车厢中。
车夫已经习惯于小姐干净利落的身手,毕竟传说中江湖高手飞檐走壁不在话下,自家小姐轻松跳上马车自然不足为奇。
半个月前,听说小姐还要找江湖门派拜师学艺,后面被老爷劝住了才作罢。不过看小姐气色明显越来越好,或许老爷特意在别院给小姐请了武师教授功夫。
反正前些年也曾为大少爷请过一位武师,如今再为小姐请一位也不麻烦。老柯不关心这些,扯动缰绳,引着马车慢慢调转向东面回家的方向。
车厢里,陈余鱼倚在马车内壁的一侧,感受着马车转头的晃动。闲着无事,将车厢内挡着视线的帷幕撩起,侧头看向轩窗外,正好看到刚才所见的那辆华丽的马车也在调转方向,正和陈余鱼回家的方向相反。
看到那辆马车的另一边,陈余鱼才发现马车车厢上竟然还镂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信”字。
应该是某方江湖门派的马车,看样子势力还不小。
陈余鱼放下帷幕,将帘外的马车与秋意一并隔绝,家里还有不太熟悉的亲人要面对呢,她一想到这些就头痛,哪管得上江湖那些事儿。青华国江湖势力繁多,陈家只是普通的商贾门户,从不妄入江湖斗争中。
待她离开这一片梧桐林,带有“信”字的马车车帘被抬起,一名眉目俊朗,器宇轩昂的白衣男子从车上缓缓走下。
“方才是谁家的马车停在那边?”男子年纪顶多二十二三岁,谈吐间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稳重,让人不自觉感到可靠。
不知从哪儿突然闪出一少年人,单膝跪在白衣男子身后:“回黎少主,是桐山县的陈家小姐陈余鱼。”
黎少主沉吟片刻,问道:“蒋盛,你知道她为什么来梧桐林吗,是否与那件事有关?”
名叫蒋盛的下属站起身,“属下不知,不过那件事昨日已尘埃落定,应当不会有哪方在这时候再插手。陈余鱼也是因为我们撤出了所有人手,所以才能一路无阻地进入这里。”
“你说得有道理,哪怕还有动心思的家族或门派,这时候才准备入场,可见也不足为虑。”
黎少主背着手,语气有一丝疑惑:“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一时想不出问题出在何处。”
蒋盛附和道:“是啊,反应这般缓慢,能成什么事,您的担忧应当是智者多虑了。倒是这陈余鱼,既然您怀疑她或许有其他图谋,不如……”
蒋盛说到这里,一道亮光从他宽松的袖口闪过,转瞬又消失。
“不可!”黎少主厉声呵斥,“天信盟本就以维护天下安定为任,如今却要以此为借口胡乱杀人,岂不是自毁基石!”
蒋盛连忙低头认错。
黎少主摇了摇头,语气温和了些。
“【袖刃】是阴险的武器,但武器什么样都没关系,只是武器的主人一定不要变得像这把武器一样。我时常劝你杀心不必太重,否则必然伤及自身,希望你能听进心里。”
蒋盛人如其名,正值年轻气盛,哪里听得进旁人的意见。不过他向来敬佩黎少主武功见识,嘴上并不反驳黎少主:“蒋盛谨记少主教诲。”
黎少主回头看了一眼满脸不以为意的少年,伸手掸落少年肩上在隐藏行迹时,沾到的一片尚未发黄的梧桐叶,又一次无声叹气。
“返程天信城,盟里等消息估计已经等得着急了。”
马车奔向西面,留下了一路的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