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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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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给沈知鱼臊得不行。
那话本里写着的,多是还没有成亲的爱侣,违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双双趁着夜色私奔出逃,逃到那山间,逃到寺庙里,便是天雷勾地火,拥在一块亲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李姆妈说这是人之常情,沈知鱼不信,跑去问大五媳妇。大五媳妇正坐在院子里给大五缝衣服呢,听到她问的话,都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还能登时羞红了脸,半天才点点头,说夫妻这般,是天经地义。
怎么这般天经地义的事,如今想拿来做个好处,让他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他怎就那么不长眼呢。
沈知鱼说的不过是“那你亲我一下”,都没说亲哪儿。
他倒好,脸色一沉,看都不看沈知鱼,就冷冰冰说什么“成何体统”。
这世上还有做夫婿的说自家娘子成何体统的道理?!
可要说他是个披着少年皮囊的老顽固吧,他又能恬不知耻地说什么没同房。
真是——!
元昼看沈知鱼双手握着小拳头在堂屋里来来回回走了七八圈,气得就是鼻子出气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下莞尔。
他甚至还去书房里取了本兵书来,一边喝着凉茶一边慢慢看。
余光瞥见沈知鱼怨恨地瞪他好几眼,最后硬邦邦地丢下一句:“不管你了,我睡了。”
正是入夜,沈知鱼是洗过澡来的,只听见窸窸窣窣脱鞋脱外衣的声音,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混着药的味道,被凉风一吹,只穿了一件中衣的元昼便忽然感到一阵凉意。
八月末,山里的秋总是来得比以往要早。
元昼望着自己足踝上的铁镣出神。
如今身体已无大碍,只是不知体力恢复几何,胸口那一刀让他落下了隐疾,而这目连山寨布防如何,他尚且也还没有眉目。
大丈夫当能屈能伸。
这还是当初沈知鱼同他辩论时讲的。
元昼无声叹息。
而内室这头,沈知鱼说是要睡了,但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灯还亮着,元昼也不知在堂屋干什么,明晃晃的真刺眼睛,想下床去把灯灭了,又实在懒得挪脚。
凭什么要自己去吹灯呀,他怎么不吹灯睡觉,这么晚了,他怎么就不知浪费灯油蜡烛,他怎么就这般不节俭呀。
分明方才还好好的,连自己送的饴糖都那么宝贝地藏着舍不得吃,怎么说到亲自己一下,就突然变了脸呢。
还是说他分明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自己哪儿哪儿待他好,都不顶用。
沈知鱼向来自信于自己的美貌,是整个山寨里都无人能比的,虽然平日里并不在乎,不爱呵护也不会刻意梳妆打扮,那也是美到极致的不在乎。
他元昼又算个什么,在自己面前摆架子,哪日真把自己惹急了,真把他两条腿都踹断,让他哪儿都去不得!
不成不成,都踹断了还得自己照顾。
小七虽然嘴上不说,那也是有意见的呀,好好的一个小山匪,顶天立地的男孩子,照顾父母妻儿是应当,可给他一个非亲非故的山寨姑爷鞍前马后照顾着,又算怎么一回事。
也不能再踢他左臂了,再踢,宋大夫可就真的接不上了。
那就丢到柴房里关他几日,不给吃的不给被褥——不给被褥也不成,万一冻坏了呢?
沈知鱼脑子里乱作一团,翻来覆去就在替元昼想惩罚他的路子,没注意到周遭光线一暗,身畔一沉,元昼竟吹了蜡烛,脱下宽衣爬上床来了。
床上本就是两床被子,各自卷各自的被窝,但不知怎地,元昼一点也没有去扯自己那床被子的意思。
沈知鱼心下疑惑,薄被扯到肩头,脸对着枕头里一埋,像只窝在壳里的小乌龟。
身后有温热的气息凑了过来,只停留在耳侧,沈知鱼耳上生热,又见他半天没有动静,便缓缓回过头来。
借着窗外的月光,对上了一双漆黑沉沉的眼。
“你……”沈知鱼很快便被那双眼注视着说不出话了。
说不清,是夜色太凉,薄被盖得太严实,还是窗外花木的清香太盛,亦或是,元昼的唇太软太热,令沈知鱼一时说不清自己此刻的颤抖究竟是因为什么。
那陌生的触感是从耳侧落下的,如蜻蜓点水,小心翼翼地流连在鬓角脸颊。
沈知鱼听见了远处沉沉的雷声,和山里的树叶被风抚摸的哗哗声响。那声音由远至近,最后在自己耳畔流连,变成了元昼的呼吸声。
元昼身上很好闻,有皂角的香气,有书房的浅浅熏香,早已闻不见初初见面时的血腥味。
沈知鱼大气不敢出,浑身僵硬,直至元昼的吻落在了她的嘴角。
元昼似乎也有点犹豫,在她嘴角迟疑了片刻,探手来扣住沈知鱼的下颌,却被沈知鱼抬手忽然抵住。
元昼顿住,有点无辜地眨眨眼。
沈知鱼有话在嘴角打转,最后诚实地蹦了一句:“……痒。”
朦胧的光线里,她听见一声轻笑。
这轻笑让沈知鱼从一时的茫然变成恼羞成怒,她推了元昼一把:“你笑什么!”
元昼被她推回去,俯首在枕头里闷笑。
笑得沈知鱼面红耳赤,索性脑袋一低,径直钻进被窝里,拿被子严严实实闷住了脑袋。
“沈知鱼,你也不怕把自己闷死。”元昼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
被子里传出沈知鱼闷闷的声音:“你管我!”
“不是你让我亲你的?”
被卷成一团的被子安静下来,凉凉地冒出一句:“你不是不答应……”
“现在不答应了。”是重新躺下去盖被子的动静。
沈知鱼愣了愣,探出小小的脸蛋,杏眼圆睁,瞪着元昼。
元昼当真盖好了软被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躺着,脚一蜷,铁镣和铁链彼此相撞又发出叮当的声响。
沈知鱼晃晃元昼:“别睡,说清楚。”
元昼依然背对着她:“说什么。”
沈知鱼:“说你方才做的事!”
元昼索性扯过被子盖住自己,一语不发。
沈知鱼伸手想捏他的脸发泄,却只碰到滚烫的耳根,霎时抽回手来。她面上仍热着,呆坐了片刻,只得重新躺下去。
过了一刻钟,她才想起来,自己是答应过他什么。
……
在那场婚礼的一个多月后,目连山寨的弟兄们,终于又见到了姑爷。
姑爷跟在小当家的身后,可能是伤还没好全,走得有些慢,但小当家的也足够体贴姑爷,走得也慢,还时不时停下来回头等姑爷。
沈知鱼全然不知那伙弟兄们在笑什么,走了两步回过头来,伸出手:“不如我牵着你吧。”
元昼垂眸望见那只白皙的手,有点生硬道:“不必。”
走了几步,他朝着不远处的空地侧侧头:“继续说。”
沈知鱼看他倔强的模样,微微发白的唇,总让沈知鱼想起前夜那个温暖又陌生的吻,下意识背过身去,往前又走了三两步。
“这是寨子里的操练场,每日午后,弟兄们都会在这里操练,你若想去,每日申时来这里便可。”
元昼:“你也是在此地操练?”
沈知鱼递给他一个粲然的笑:“从小到大,都是在这里。”
元昼瞥了眼,小小的空地并不能挤下太多人,加上角落的小棚子里还堆着不少兵器,比之王府的校场显得格外寒碜。
但也不知为何,就挺想看一眼沈知鱼平日在这里操练的身影。
眼下还没到操练的时辰,沈知鱼带着元昼绕到结义厅后的矮山上,目连山寨便一览无余。
寨子大,房屋之间都以蜿蜒的山路相连,但彼此又都在视界以内。
元昼留心到高处亦设有警戒用的哨塔,隐隐约约能看见有人在走动。大致以结义厅前的操练场为核心,山路向四面八方而去。
“要歇一歇吗?”沈知鱼自觉问得很贴心。
但元昼咬咬牙,神色不变,脊背挺得笔直。
越过操练场往北边望,只见山间云雾,隐隐约约也探出了一座哨塔。
沈知鱼察觉到元昼的目光,也一同望了过去:“那座哨塔,下面就是进寨子的第一道门。”
元昼只瞥了一眼,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沈知鱼看他也听话,便拽着他下了矮山,去后山的梯田转了一圈。
此刻刚种下晚稻,还有几个弟兄在做收尾,远远望见沈元二人,便朝他们招手呼喊,沈知鱼笑弯了眼,也高高兴兴地招招手回敬。
元昼起初不想理,架不住他们一直在那喊“姑爷,姑爷”,被沈知鱼拽了拽衣角,只得微微蹙眉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从前,那群陪伴着他的侍从也是这般大笑着叫他“王爷,王爷”,他那时是笑着回应的。
春风意气,如今已随斯人一起逝去了。
掌心突然感觉到温热,低头一看,沈知鱼正拽着他的手,带着探寻的目光盯着他。
高高在上的静王爷,自幼与沈家定亲。他只是还来不及如承诺那般,对定下婚约的沈家小姐好。甚至还在他七岁那年,监斩了沈家小姐的父亲。
沈家被抄之后,元昼就觉得,自己是不祥之人,不该再有姻缘。
那沈知鱼算什么,是因为伤重不得已而低头的强抢,还是他处处存了私心的一退再退。
“回去吧,看你也该累了,脚还疼吗?”沈知鱼出声打断了元昼的思绪。
虽然铁镣是让人特地将内侧磨圆润了,不至于伤着他,但长期戴着铁镣,脚踝仍留下了淤青。
这点对元昼而言并不算什么,他不过是在拆铁镣时稍微显得有点疼罢了,果不其然,让沈知鱼心疼了半天。
“没事,此处夕阳甚好。”元昼望向远处的落日,轻轻舒了口气。
沈知鱼愣了一瞬,顿时骄傲起来:“山顶上的夕阳才好看呢。等你完全好了,再带你上去看。”
元昼:“你在邀请我?”
沈知鱼:“嗯。”
元昼回过头,勾起唇:“我明日就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