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从鹿隐观开始》鹿仙儿

60、孤舟江夜

　　月将满，四周萦绕着一圈光晕，万顷江面波光粼粼，江上青峰连绵不绝，晦暗的角落暴露在月辉之下，委实不是个毁尸灭迹的好时候。老者惴恐不安地环顾四周，只见江面广阔寂寥，除了几只水鸟，空无一人，没有任何诡异之处。

　　没准他独得上天眷顾，湘妃娘娘会庇护他！水神显灵，水神显灵！老者反复念着这话，嘴皮子哆嗦个不停。

　　不过，不等邪祟来取他性命，他恐怕就要被水淹死。

　　今夜天风接地，江面极其颠簸，急促的涛声回荡在耳边，像是催命的咒语，老者死死扒住横木，才免于跌入水中。

　　用来固定竹筏的刺竹在浪的撞击下渐渐裂开，照此下去，无需多时，这陈旧的竹筏便会彻底分崩离析。

　　竹筏随着江流往下，风浪愈来愈大，老者已经浑身湿透，鞋子也被浪卷走，原本佝偻的身形更显得羸弱。

　　“反了，都反了！这群畜牲！畜牲！”老者的声音染上了哭腔，他这辈子顺风顺水，从未栽过这么大的跟头，怎么也想不到那群低眉顺眼的孙子竟敢背叛他！

　　还没等他咒骂几句，一个猛浪打过来，竹筏裂开了。

　　——

　　送走赵杰后，二人没有回祠堂，而是沿着江岸漫无目的地闲逛。

　　“师父再三告诫我，我们不是它的对手，一定一定不能招惹它。如此看来，它比薄鱼还棘手些。道行应在薄鱼之上。”

　　莫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明白，你师父的意思无非就是，叫我们袖手旁观，不要多管闲事，当心殃及池鱼，看来你师父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是未尝告知于你。”

　　莫离垂下眸子，自言自语地重复：“知道些什么？”

　　“你师父定然了解对方一些底细，否则他不会说这番话。”

　　“譬如？”

　　“什么譬如，傻啊你。”莫煜抱起手臂，说的头头是道，“第一，你师父了解对方的本事，知道咱们不是他的对手，第二，他清楚对方的性子，即便这邪祟手段残忍，修为高深，但只要我们不去招惹它，亦是相安无事。他定是清楚这两点，才会这般告诫于你。”

　　莫离恍然大悟：“师兄，你真聪明。还有一件事。”

　　莫煜享受着小弟的崇拜，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准了，说。”

　　“师兄以为他们当真听见了它的话？”

　　沉默片刻，莫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在怀疑捞尸人？还是那个寡妇？又或是……瑛姑？为了报复而编造谎言？”

　　“不，若是为了报复，何必兜这么大个圈子。或许他们有所隐瞒，但让村正下水，应当就是邪祟所求，”

　　“那你在怀疑什么？”

　　“我的直觉告诉我，捞尸人并不是真正的捞尸人。”

　　闻言，莫煜步子一顿，悠悠伸出一脚将他拦住，饶有兴致道：“此话怎讲？我俩瞧不出也就罢了，你还不信你师父？”

　　——

　　竹筏裂开后，赵杰半个身子泡在水里，死死扒着两条竹筒才不至于淹死。

　　照此下去，不待邪祟取他性命，他便会因体力不支，沉入江底。

　　早知今日会落地这般田地，他当初就该搜刮钱财，连夜遁逃，任由那群畜牲自生自灭，反正他子然一身，无儿也无挂。

　　想到此处，老人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天风呼啸而过，夜云策风朝月奔腾而去，大地顿时陷入断断续续的黑暗之中。

　　天有不测风云，此乃凶兆啊！一浪打来，老者打了个寒噤，牙关战栗不止。

　　团云游过月，大地霎时复明，只见大雾瞬起，像是一张乳白色的纱网，被渔夫猛然抛向江面，一息之间，“白纱”笼罩了天地山水。

　　江雾虽美，却是死亡的征兆。

　　“湘妃娘娘救命！湘妃娘娘救命！！”

　　恐惧顿时抹去了所有心绪，赵杰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出气，干瘦的手死死扒住竹筒，手背上暴起的血筋似一条条狰狞的蠕虫，疯狂想从身躯逃离。

　　潮冷的雾气中闪出一点诡异的红光，愈来愈亮。

　　“湘妃娘娘救命！湘妃娘娘救命！”

　　江雾重重，橙红的光逐渐逼近。

　　脑中嗡的一声，无穷无尽的恐惧顿时将一切感官焚烧殆尽。老者忽觉自己失聪了，待他反应过来，脑袋已然埋在了水里。

　　水里看不清任何东西，也听不见声音，唯独能听见自己狂跳如雷的心震。

　　求生的欲望驱策着他，他以为如此能躲过那东西的眼睛。

　　殊不知一叶障目，他的双手仍暴露在水面上，死死扒着竹筒。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冰冷如死人。

　　老者心神大震，松了牙关，江水顿时倒灌口鼻，实在受不住，猛然探出头，狂吸一口气。

　　一张诡异古怪的脸近在咫尺，对他露出死寂的笑容。

　　“啊——！！！！！！！！！！！！！！！！！！！”

　　“杰兄，是老鬼我呀！”说着，捞尸人将渔灯挪远了些，脸色这才恢复如常。

　　赵杰神情恍惚地盯着他，过了好半天才认出他是谁。

　　“赵魁！你来做什么！？你还要来害我！！？”

　　赵杰涕泪齐下，万分崩溃地瞪着他：“你别害我！！不然我死了做鬼，头一个找你报仇！！”

　　“杰兄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是来救你的啊！”为表诚意，捞尸人从裤腰带摸出一把匕首。

　　“你要做什么！？别过来！！！！！！”

　　捞尸人手起刀落，老者手上的绳索悉数掉落，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捞尸人和他背后的木船。

　　“杰兄别怕，你是我恩人，我怎会害你呢？”说罢，捞尸人转身爬上船只，再伸手将赵杰拉上船，又划开他脚上的麻绳。

　　直到此时，赵杰才敢相信捞尸人真是来救他的。

　　“要不是赵兄你的准许，我怎能离开村子赚大钱呢。我谢你都来不及，岂会害你？”

　　当年捞尸人哀求赵杰准许他离开赵家村换行改业，条件便是每月上交一百文钱。

　　当时的赵魁还不是如今老练毒辣的老鬼，而是个面黄肌瘦的小鬼，爹娘卧病在床，家中一贫如洗。他不敢想象一百文摞在一处有多高？掂在手心有多重？要累得如何死去活来才能赚到？于是他磕头下跪，毫无尊严求赵杰能少要点，换来的却是一顿毒打。

　　后来他挟尸向那些亲眷要钱，不给便侮辱尸身，那些亲眷也如当初的他一般，哭喊着能不能少要点？

　　一百文，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难赚，哭喊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得砸锅卖铁把钱给他凑足了！若是依旧烂在那渔村中，他这辈子也翻不了身。

　　所以，他当然得感谢赵杰，是他，让他知道了一百钱有多么容易得到。

　　“你说我是你的恩人，那你为何要害我？！”

　　“杰兄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赵魁盘腿坐起，背靠船舷，姿势十分放松，赵杰也不由放下戒心，听他解释，毕竟这老鬼能救他，也能再将他丢水里，老命仍攥人家手里，也只得顺着对方的心意走，“你说罢……”

　　“杰兄是否还记得一个叫柳笑笑的女人？”赵魁说这话时，渔灯打在他沧桑的脸上，格外阴森，仿佛在讲述一则隐秘的民俗怪谈。

　　“柳?笑笑？”赵杰眯起深陷的浊目，仔细回忆，却无论如何也搜寻不到与之有关的志怪传说，他拧了把裤腿上的水，“喝！”地一声往水里啐了痰，“没听说过。”

　　“她是你头一个买来的女人啊，杰兄不记得了？”赵魁皮笑肉不笑道。

　　“你说什么？她？！”赵杰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忽然激动起来，“你是说害我的是那疯女人！？不可能！她都死了六十多年，骨头都教鱼啃了沫子！”

　　赵魁盯着他不说话，嘴角似笑非笑。

　　赵杰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蔑笑着摇了摇头，那笑中竟带着一丝得意：“她就是变成鬼来报复我，老子也照样骑着她打！那废物娘们，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还敢报复赵家村，我呸！”

　　“说的也是。区区一个女人能掀起多大的浪？”捞尸人低着头，脸埋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赵杰却觉得他在笑，愈发莫名其妙，“莫不是诓我？究竟是谁要害我？？！”

　　“别急，一切很快都会水落石出。”

　　——

　　“一开始，我也这么想，但你方才提醒了我，师父知晓些什么，但不会告知于我们，因他只会确保我俩平安无事，其余的一概不管。”

　　莫煜摸了摸下巴，冷笑一声：“也是，你师父跟王八似的，推一下动一下，我就不信，他没法子降伏那女鬼，我看他就是懒得动。”

　　额……莫离欲言又止，绞尽脑汁想反驳，却惊觉师兄说的好像是实话？？？“这无关紧要，”他清咳一声，一本正经地避开这个话头，“捞尸人才是要点，他落水归来之后，我便觉出许多疑点。”

　　莫煜抬手示意他继续。

　　“一些细枝末节，且先不论，师兄可还记得，咱们来赵家村第一天夜里，被邪祟附身的那个大叔。”

　　“废话少说。他怎么了？”

　　“他看不见东西，那时我放开他，他连滚带爬到角落，一路上撞到了许多东西。”

　　要是教那群渔夫听见这番话，定会冷嘲热讽——废话！人眼都戳瞎了，能看见个屁啊！

　　然而莫煜却神色凝重，这般明显的疑点，他居然现在才注意到！

　　人被邪物附身，不止神识共存，就连五感也是。是以，邪祟自伤，其身亦能同感，只是于它而言，这疼根本不算什么，于脆弱的凡人而言，却是致命的疼痛。

　　那人看不见，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邪祟也看不见。

　　“你是在江底见到半身女人没有眼珠，才想起这一茬么？”

　　莫离颔首，扭头看向江面，狂风掀起波澜，浪声叠起，注定此夜不凡。

　　“我有异，你师父也眼盲，可他一举一动皆与常人无异。那邪祟修为不低，为何不会是像你师父一般？难说它不是装出来混淆视听的。”

　　莫离粗蛮地拨开被风卷乱的额发，有些激动道：“这正是我要说的。今早捞尸人拿了一只红冠公鸡进祠堂，他迈过门槛时，险些被绊倒，那门槛不仅与门樘的颜色相悖，样式也不一，只可能是后来改修的，我找人问过，捞尸人每年正旦会回祠堂祭拜，是以，他不可能不熟悉这道门槛，也不可能被绊住，倘若它能看见，佯装眼盲是为令我们掉以轻心，混淆视听。可捞尸人的眼睛分明是好的，他被门槛绊住，反而露出马脚，得不偿失。种种蛛丝马迹，都只能说明一件事——它看不见，今早的捞尸人被它占据了神识。”

　　莫煜神色复杂地瞥了他一眼——是以，今早这小子发呆，实则是在想这桩事？？

　　他转身望向茫茫江波，迎风而立，瞳仁中倒映出墨汁一般的大江，“倘若捞尸人被它附身，那他所言也的确是邪祟所求，这一点来看，‘捞尸人’并未说谎。如此一来，便能说通你我二人为何会神不知鬼不觉中了水魅术，他的鳄鱼泪正是引子。”

　　“既你已知它附身在捞尸人身上，为何不去抓它？”莫煜打趣道，“你不是最喜欢‘降妖捉鬼’了么？”

　　“这个嘛……”莫离低头苦思一阵，突然灵光乍现，道，“那是因为师父命令我们千万不能招惹它。师父有自己的打算，若是我们贸然出手，反而会拖累他，对，就是如此。”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莫煜冷笑道：“老子平时劝你别送死，你怎的就不听？只听你师父的是吧？”

　　莫离扭头看他，一脸无辜：“师兄的话我也听呀。我不是没死么？”

　　莫煜：“……行行行，好好好。”

　　若是苏无承在此，听旁人说莫离听话，定会无言冷笑。他最是了解莫离，这人一向只听他想听的话，若今夜下水的不是赵杰，而是瑛姑，十头牛都拉不回他这听话的“好徒弟”。

　　若非料到了后事，苏无承也不敢放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