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安】此地无银》祁含章

12、第 12 章

　　降谷椿知道好多事情。

　　比方说，爸爸以前并不喜欢她。

　　反正她就是知道。

　　爸爸喜欢她是从三岁那年她生了好重的一场病才开始的。在那之前，降谷椿的记忆中并没有出现爸爸的身影，她一直和神子婆婆生活。后来爸爸把她接回了日本，她一开始不喜欢和爸爸待在一起。降谷零总是很忙，见不到几面。回到日本之后，和她最亲近的人只有住家保姆。

　　她有点怕他。虽然降谷零并不会打她骂她，可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小椿想到爸爸的时候只会想起来他的背影。她犯错了，他不会特别生气。她表现好了，他也不会额外夸奖。小椿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是印象中模模糊糊有一回，爸爸回来得好晚，她做了噩梦，一个人在床上哭。她梦到爸爸把她关在一个箱子里，任凭她怎么哭喊都不让她出来。婆婆也不在，周围都是黑的，很可怕。

　　然后门锁就开了，咯吱一声好吓人的。她尖叫一声就往被子里面躲，结果发现是爸爸。

　　她睡迷糊了，爸爸的身影被眼泪泡湿了，看不清楚。她一时之间分不清这个他是好爸爸，还是把她锁在箱子里的坏爸爸。所以当降谷零伸手过来摸她脑袋的时候，她下意识缩着脖子发抖。爸爸收回了手，说了一句吵醒你了，就走了。

　　反正小椿觉得，他对自己还没有对小狗狗好。住家阿姨说以前屋子里有一只小狗狗，但是生病死掉了。她在房子里找到了很多小狗玩具，比她的玩具还多。

　　所以她一直以为，爸爸爱小狗多一点。因为小狗生病了，生病了就会死掉，死掉了就会被爱了。

　　她三岁那年生了好大的病，那个时候爸爸天天陪在她身边，她只要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爸爸握着自己的手。他问她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有没有喜欢的花，要不要看动画片。爸爸还允许她吃好多糖，还教她翻花绳。但是她手上插着针管，只能看着动画片里面大雄自己翻着玩。爸爸说等她好了就可以两个人一起翻花绳了。还有好多好多事情，都是生病的时候才能做的。

　　小椿想，生病真好。她想一直生病下去。

　　但是后来就不这么想了。因为她觉得爸爸好难过。爸爸瘦了好多，整个人都很……不知道要怎么说。小椿不喜欢爸爸那个样子，比爸爸对她爱答不理更不喜欢。所以她决定不要生病了。

　　不过好像从那次以后，爸爸对她就格外温柔。比方说他会时不时抽出时间来陪她玩，带她旅行，去好玩的地方。这次就来了北海道，还可以去旭川动物园玩。本来应该冬天来的，冬天会下好大的雪，会有企鹅游行。唔，但是夏天也不错，没那么冷。

　　但是降谷椿也有不喜欢爸爸的地方。

　　爸爸总有做不完的工作。就算出去玩，偶尔也还是要抽出时间去工作。这种时候小椿一般都会被一个人留在服务区，等着他回来。上一次她自己跑去外面玩，还让爸爸生了气。可一个人等待很无聊的，比如说现在。

　　降谷椿一个人坐在中央餐厅，用筷子戳着碗里的咖喱鸡肉饭。

　　她在旭川动物园。今天本该是很开心的一天，直到降谷零接到了工作电话。小椿知道爸爸的工作有些时候需要保密，这意味着他在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会去人少的地方，而且也不让她知道。反正她也没多少兴趣，无外乎就是警匪片里演的那些。

　　只是……
　　总是这样。

　　她用筷子夹着米粒，把米饭堆成另外的一小堆。胡萝卜被剩了下来。不是她挑食，是这里做的胡萝卜没有爸爸做的好吃。

　　“你不喜欢吃胡萝卜吗？”

　　旁边的餐椅被拉开。降谷椿循声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盯着赤井秀一看，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回答道：“没有爸爸做的好吃。”

　　赤井点了点头：“所以你不挑食吧。”

　　小椿不说话，眨着眼睛瞧着他。

　　“芹菜。”

　　“嗯？”

　　“芹菜。讨厌。”降谷椿瘪嘴，“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

　　“啊……”赤井说，“确实不怎么好吃。”

　　“你也讨厌芹菜吗？”她问。

　　“不讨厌。”赤井说，“但是我可以不吃。”

　　降谷椿看了看他右手握着的咖啡杯，还有被左手放在桌子上的、北极熊屁股冰淇淋。

　　“你中午就吃这些吗？”她有点难以置信。

　　赤井秀一像是才察觉到她的目光一样，对此挑了挑眉。他伸手，把冰淇淋推到了小椿面前。

　　“我才没有想吃你的冰淇淋。”小椿拒绝。

　　“我吃不完，”他这么回答道，“因为挑食。我不喜欢吃甜的。”

　　“那你还买！”小椿瞪圆眼睛，要是她爸知道她干这种事，肯定没好果子吃。原来成为大人就可以这么任性了吗？

　　“因为我是大人，”赤井秀一说，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这份请你。”

　　小椿抱住头，理了理被赤井秀一揉乱的头发，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发火，但是一垂眼睛就能看到北极熊屁股冰淇淋，这让她的怒火冷静了一点。小椿嘀咕了一句“不要摸我脑袋”，然后盯着冰淇淋发呆。

　　她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玩了。赤井知道以降谷的家教，她必然不会轻易接受这份礼物。但降谷椿看上去的确很馋。之前她百无聊赖趴在桌子上堆米饭，还晃着小腿。现在她正襟危坐，表情也变得十分严肃，只不过目光时不时扫过冰淇淋，然后又被她自己纠回去。

　　赤井倒也不催她。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小椿扭头问：“你怎么也到北海道来了？你难道不上班吗？美国人都可以不上班的吗？”

　　“我请了年假，”赤井说，“现在在旅行。”

　　“那你为什么要到北海道啊？”

　　“因为我很久没回日本了，不知道要去哪里玩。刚好那天碰到你，你说要去北海道。”

　　“真的？”小椿狐疑。

　　“真的。”

　　“骗人，”她说，“你前天不是还和爸爸说过话吗？爸爸回来以后一身烟味儿，害我咳嗽好久。总之你肯定有事，怎么偏偏两次都遇到你了？拜托，不要把小孩子当做笨蛋诶，我很聪明的。”

　　赤井秀一突然说：“ 北极熊要淹死了。”

　　“诶？”小椿下意识望向冰淇淋，果不其然，已经有点融化了。她看了两眼，然后蹙起眉毛，“你别骗小孩儿。北极熊明明会游泳的，它才不会淹死！”

　　赤井说：“你再不快点吃掉它，它真的就会消失的。不骗你。”

　　降谷椿犹豫了一下，然后对着他吩咐道：“那你不能给爸爸说。我这几天吃糖真的太多了。”

　　“不会告诉他的，”赤井勾起嘴角，看着她吃冰淇淋，女孩被冰得眯起眼睛，像猫一样，“不过我有个事情想要问你。”

　　“嗯？”小椿现在很好说话。

　　“我听格瑞和幼儿园老师说，你很喜欢花，对吧？”

　　“嗯哼，你猜呀。”她又挖了一勺放到嘴巴里，咬着勺子对他笑。

　　“我猜你最喜欢向日葵。”

　　降谷椿听闻，眨了眨眼睛。她咽下冰淇淋，有些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你看起来就像是一束向日葵，”赤井表情柔和了下来，他指了指头发，“头发和花瓣一个颜色，皮肤和花盘也是一个颜色的。对吗？”

　　“你真的这么觉得？”降谷椿声调微微变高了一些，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真的吗？”

　　“你看起来就是向日葵精灵。不骗你。”

　　“哇……”她发出无意义的感慨，“你是第一个猜到的。大家都以为我最喜欢山茶花呢。”

　　赤井顿了顿，顺着她的花往下问：“那，你不喜欢椿花吗？”

　　“喜欢呀，”她说，“是妈妈起的名字。”

　　“……妈妈。”他重复了一遍。

　　降谷椿也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她用力戳了戳玻璃杯，硬邦邦地说：“对啊。我有妈妈的。我才不是没妈妈的小孩。我妈妈很高，我以后也会长得很高，肯定比格瑞高，他那个笨蛋。”

　　赤井秀一点了点头。

　　降谷椿偷看他。

　　“怎么了？”

　　“……你不是格瑞德叔叔吗？”她问。

　　赤井一时之间没有跟上她的脑回路：“……怎么？”

　　“你居然不生气的吗？”小椿吐了吐舌头，“我在说他坏话诶。”

　　“……不生气。”赤井说，“下次，”他停顿了一两秒，然后继续道，“下次遇到这种事情，不要手软。”

　　“诶？”

　　“啊，我是说，下次你可以找我或者他爸爸告状。”

　　“……你好奇怪，”小椿总结道，“我感觉你不像是他的亲人。”

　　“我不是，”赤井回答，“我不是他的亲人。”

　　我是你的。

　　北极熊冰淇淋很快就吃完了。降谷椿心情很好，觉得身旁的这位大人很有意思。于是她下定决心，准备再探探口风，因为虽然觉得这个自称“赤井”的男人还算不错，可是爸爸好像不是很喜欢他的样子。正当降谷椿准备旁敲侧击时，赤井喝完了咖啡，站起身子。

　　“你要离开吗？”小椿有些着急地问，“你要走了吗？”

　　赤井动作一顿，回头对她淡淡笑了笑：“因为休息好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降谷椿张大嘴巴，想问你难道不等爸爸回来吗？但是转念一想，他好像确实没有表示过自己要等降谷零回来。她“哦”了一声，戳了戳玻璃杯。

　　“那，再见？”赤井说。

　　“再见。”降谷椿说，说完忽然跳下椅子，把手里的冰淇凌空杯塞到了赤井秀一手里，“你帮我扔，我怕爸爸发现了。”

　　赤井秀一失笑，接过垃圾，然后挥了挥左手：“好。那下次见。”

　　“下次见。”

　　降谷零没过多久也回来了。可能赤井秀一前脚走，他后脚就到了。降谷椿总觉得好巧，但是又说不上来什么。爸爸问她刚刚有没有乖乖的，她点了点头。

　　“对了，爸爸！”

　　“嗯？”

　　“刚才见到了那个叔叔。”

　　降谷零看向她：“谁？”

　　“就是那天和格瑞在一起的男人，”小椿说，“就坐在你现在坐的位子上。”

　　“他来干什么了？和你说了什么？他有没有讲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有啊，”降谷椿回答道，她偷瞄了一眼还留着冰淇淋杯湿痕的桌子，然后强装镇定撒了谎，“他只喝了一杯咖啡，然后就走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