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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往事只堪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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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成亲了?白灼华听白升絮絮道来,一时仿被抽空了气血,脑海里一片空白,双腿虚飘得无法移动。她怔怔端详掌中之物,心头涌起千百种情感,说不出是气恼,是失望,是悔恨,还是茫然。
白灼华握住香囊,贴紧自己的面颊,细滑的丝线摩挲肌肤,带出丝丝缕缕久闻的柔情。穿引香囊的一针一线,细细填实的香花香草,都出自她的真心,她把女儿家的情思密密缝合,双手捧到他的面前,然而,他却轻飘飘丢弃了它,他丢弃的哪里是香囊,分明是自己的一颗真心!
白灼华的手猛烈颤抖,他其实表明了态度,决意另交新欢,要与自己一刀两断!为什么?他明明牵过自己的手,在月下轻轻述说过心事。白灼华心口堵得发疼,又气又恨,又羞又怒,失望非常。自己的朝思暮想,换来的却是薄情寡义。原来,每日仰天长叹,盼望大雁传递相思的时候,他正与新人把酒言欢,浓情快活……一股耻辱冲上头顶,白灼华咬紧牙关,颤抖着手撕扯璎珞,又操起剪子,狠命剪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她心中默念,胡乱剪开香囊,内里碾碎的药草,烟尘般飞扬出来。白灼华架起火盆,一股脑儿倾入破碎的香囊和药草。火苗舔嗜着香袋,一点一点烧起,锦绣织袋痛苦地萎缩呻吟,少女的一颗痴心,也渐渐烧熔成灰。白灼华闭上双目,药草的焦烟味熏得她眼眶发酸,熏得两行泪水滑落脸颊,旧日的蜜意,眷恋和回忆,都付与面上的泪珠儿狠狠弹落。
电光火石之间,空气中弥漫的某种东西,忽然狠狠敲击少女的头顶!白灼华的心猛然一跳,这香味不对!她细细辨认,里面有玉丁香!怎么会有玉丁香?她惊得头皮一炸,抓起茶水浇灭火焰,顾不得污秽,手指探入灰尘中翻检。这种毒草焚烧后气味微弱,常人无法识别,然而白灼华鼻息通神,瞬间之间就分辨出来!白灼华瞪大眼睛,果然从火盆里拨拉出玉丁香的灰烬!
白灼华惊得变了脸色,听见自己的心扑通作响,越跳越快,巨大的恐惧猝然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玉丁香与冷水香碰在一起,便生出剧毒!他天天熏冷水香,天天佩戴香囊,便是天天在吸食毒药!可是,她赠他的香囊中,怎会藏有毒草?
一道闪电劈过,脑海中各种回忆纷至沓来,他冷着面孔,“你便用它……谋我的命么?”白灼华脊背阵阵发冷,霎那间明白过来——他早已察觉到香囊有毒,所以才这样质问她。那日清晨,他在皇帝寝殿碰到她,向她寻求答案时,该有多么的伤心!他为了回护她,被打得皮开肉绽,然而,伤痛的他却遭受当头一棒,贴身佩戴的定情信物,竟然是毒害他的凶器!怎么会这样?她清晰记得,她精心挑选药草,一针一线,灯下刺绣香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耳边忽然划过他冷冷的声音,“冷水香,是你亲手炼制?还是与人合制?”“你为我制香,竟是为了下毒害我?”冷水香?莫非冷水香也有毒?白灼华双腿一软打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冷水香,她必须找到冷水香!白灼华咬牙起身,一股百口莫辩的焦灼,伴着森森寒意,腾地在胸口燃烧起来。这种冰火两重天的煎熬,几乎要生生撕裂她的神魂……
白灼华挥动马鞭,用力抽打胯(-)下座骑,如风一般,奔出玉玄皇城。少女两耳嗡嗡作响,心中焦灼非常,若不能立刻向他剖白,少女的一身皮骨,都会被这焦灼焚烧成灰!
察觉香囊含有毒草以后,她悄悄收拾香袋残烬,未敢惊动旁人,悄悄溜出白府,奔赴桃花溪。那里,或能寻到残余的冷水香。她满怀希望,翻遍每个角落,却一无所获。精疲力竭跌坐地上,白灼华费力思考,忽然想到了三昧香堂。香堂或许有冷水香!她猛地跳将起身,快马疾驰,赶赴玉玄皇城。
未经皇帝获准,宫内严禁驰道纵马,白灼华却快马加鞭,径直冲向三昧堂。因为着急寻香,白灼华只推说,自己匆匆进宫,是为圣人办事。宫人皆知,此女时常伴驾,曾经屡次深夜乘坐皇辇应召入宫,天恩泽被,殊荣非凡,因此,皇城禁卫目睹这小小绿影,虚张声势了两下,却未敢真心拦阻。少女马蹄疾驰,一路冲入内廷。她搜遍香堂,毫无斩获,心有不甘,又思及漪公主的昭穆殿——自己曾在昭穆殿逗留数日,或可寻到一些蛛丝马迹。白灼华冲到昭穆殿,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翻检诸多香匣,终于寻到一颗冷水香丸。
白灼华捧着这颗香丸,手指因为激动不住地发颤,她好不容易握紧香刀,切下一小块来,投入兽脑之中。少女原本香艺好手,单凭熏香,足够分辨出香草的种类份量。兽脑口中喷出淡淡轻烟,恬适舒缓的薄香扑入口鼻,真如一记重拳,砸得白灼华头晕目眩!冷水香丸果然有毒!
白灼华按住胸口,趔趄着后退两步,席卷而来的层层真相,如此地猝不及防,几乎将她掀翻在地。她绝没料到,她口口声声为他治疗脑疾的冷水香,因为份量不对,俨然成为又一份毒杀他的暗器!为什么?冷水香的配料竟然出了错?如此慢性毒药,源源不断送往燕府,配以定情香囊的毒草熏染,足以在数月之内,毁灭他全部气血精神。
推算时日,他在大殿受杖时,正值毒发之期。白灼华仿佛被一把带刺的匕首搅动胸间,疼痛贯穿心瘠。他看似威武强健,实际却虚弱不堪,也不知他是如何强撑,才捱过沉沉的杖刑?他身受重伤,再熏毒香,又是怎样的雪上加霜?她蓦地明白,他为何会移情别恋,娶了别的娘子?他一定对她伤心绝望到了极点!
白灼华心中涌起无限的歉疚、恨意和委屈。阿遥,你误会我了!不是我,我怎么舍得害你?她站起身来,暗下决心,无论他是否相信,她都要剖出自己这颗心给他看!她要告诉他,凶手不是她!她会设法寻求真相,给他一个交代,也还自己一个清白!白灼华纵身上马,奔到殿外,已是夕阳西沉。她一日来回奔波,水米未进,却全然不觉饥饿,少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些告诉他实情。
疾行的马蹄敲打白玉驰道,哒哒声响大得骇人,每一下都仿似重锤,敲上她的心头!白灼华暗想,今日她假传圣意,纵马皇城,皇帝倘若知晓,也不知会如何雷霆震怒?然而,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她只知道,若不能让心上人明白真相,她会被自己内心的痛苦委屈逼疯!那句她万分痛悔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我下了如此剧毒,你为何没被毒死?”阿遥,你可知道,那不过赌气,并非我的真心话!白灼华揣度燕霡霂闻言时的心境,是否便如逐渐暗沉的暮色一般,绝望寒冷地令人战栗?
她终于全然明白,燕傲天面对自己为何一脸深沉,而燕霡霂因为得知真相,所以重逢之日对她那么的粗暴淡漠,又心灰意冷地去寻求新欢。白灼华虽然隐隐委屈,他为何如此不信任她?然而,念及燕霡霂经历的重重波折,白灼华终究完全体谅,这一切都不怪他,只因他们之间萌生了误会。如今,她就去燕相府,向他们解释清楚!无论是否来得及,或者燕霡霂是否相信,她都必须跨出这步,否则,她会遗恨终身!
白灼华一路心绪纷乱,催马疾驰,终于抵达燕府,她上前用力拍门,守门阍者慌慌张张出来,识出是她,当即拉下面孔,呼唤家奴阻住她的去路。阍者翻来覆去就一句话,“阿郎早吩咐下来,白家小娘子请回。”
白灼华不肯离去,双方僵持许久,幸而燕枫回转燕府,瞧见门口喧闹,皱眉道,“白家娘子,我大哥外出未归,你请回吧!”白灼华瞧见燕枫,真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哀恳道,“燕二郎,我真是有要紧话儿,求见燕相。”她软语低眉,希冀博取他的同情,如果能面见燕相说明一切,哪怕跪地磕头,她也心甘情愿!然而,燕枫只摊开双手告诉她,燕相随侍皇帝,一早交代,今晚并不回转,大哥燕霡霂更是渺无音讯,不知何时归来。燕枫的为难神色不似做伪,白灼华一时呆住,踉踉跄跄走下台阶,跌坐地上。
她四肢酸软,心乱如麻,竭力厘清焦灼混乱的意识,希望能理出一条头绪。她是否一直等候这里,只待燕相归来?燕枫讥诮的眼神,家仆敌意的目光,她全不在乎。至于是否触犯宵禁,她更加顾不上了。然而,燕相倘若不归,自己该如何是好?
恍惚之间,白灼华蓦地记起——燕傲天既然伴驾,那他一定在白辱阁内!仿佛沉沉黑夜中闪现一丝光明,她的眼神亮了一亮,强撑力气起身拉马。此刻坊门已经关闭,自己能否穿越层层坊门再次闯入皇城,或者深夜惊扰皇城承担什么罪责,她都置之度外,少女脑中惟独闪现一个信念——她要跟燕相说明真相,洗刷自己的冤屈。她隐隐祈盼,这个信念能够帮助她,找回她不慎遗失,却又弥足珍贵的东西。
白灼华刚调转方向,就听马蹄声急,迎面奔来数名骑者。当先一人高叫,“小娘子!”正是管家白升。来者人影重重,辨服饰依稀都是白府家奴。白灼华一愣,白升已翻身下马,“阿郎回来了,请小娘子速速回府!”白灼华面露喜色,惊呼,“阿爷回转了?”朝廷没有传出任何讯息,父亲白谋也没打过招呼,为何突然回国?“军队回来了么?”白灼华问。白升摇头,“阿郎悄悄回转,只带了琛奴并几名亲卫。”
没料到父亲悄然回转,白灼华多日不见父亲,心头欢喜,不由自主迎将上去。她行了两步,思及眼下状况,又打住脚步,犹疑着道,“升大叔先回去禀告爹爹,待我办完事情,即刻回府!”白升面上一震,作难道,“听闻小娘子外出,阿郎大动肝火,催得很急,娘子还是速随老奴回去!”白谋威严狠厉,白府诸人甚为恐畏,白灼华也惧怕父亲,想了一想,终于摇头,“我真有要紧事情,待我回转,再向阿爷请罪!”白升变了脸色,咳嗽一声,“小娘子既如此说,老奴得罪了!”猛然挥手,白府众奴涌上,扭转白灼华手臂到背后,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白灼华绝没料到,家奴竟敢如此对待自己,只是难以置信,满脸惊诧,“升大叔!”白升面色尴尬,拱手谢罪,“老奴谮越,小娘子恕罪!阿郎有令,小娘子若执意妄为,便绑缚带回府去!”白灼华倒吸口冷气,又惊又急,更觉羞辱难当,挣扎道,“升大叔,快放开我!”白升扶她上马,命令众人,“速速回府!”
白灼华踉跄着在府中穿行时,心越发扑通乱跳,仿佛擂响的战鼓一般。身边熟悉的花草树木,似乎都变得疏远淡漠,它们冷眼旁观,嘲笑着自己的尴尬模样。白灼华羞愧难当,又觉委屈,又觉害怕,想着与父亲见面,隐隐又生出些欢喜。父亲既如此严令捆绑自己,总是自己言行失当,惹他动了肝火。白灼华心下涌出一丝愧疚,暗忖,“阿爷征战辛苦,难得回转,我切不可再给他添乱。”
步入书房,内里灯火明亮,哥哥诚惶诚恐地垂手跪地,父亲迎面正坐,贴身卫官管砚按剑立在父亲身后,白府数名家奴战战兢兢,分立两旁,气氛十分紧张。
白灼华慢慢上前,果真是父亲!他轩昂的双眉斜飞入鬓,双眸精光闪烁,透出长年杀伐决断的威仪。大半年不见慈颜,此刻迎着灯火望去,父亲颊边似又新添伤痕,眼尾也多刻上几道纹路,异乡的残月年复一年地沉入他的双鬓,染出了一片霜雪的颜色。父亲仿佛又苍老了些,然而,他按在几边的、边关雄风磨砺下的双手,愈加坚强有力。沙场征战苦,白刃血纷纷,白灼华喜惧交加,心下作酸,跪倒在地,“爷爷!”
她终于回来了!白谋低下头,打量跪在面前的女儿。五花大绑之下,少女纤弱的身形不堪负荷,仿佛风雨摧折下的小草,随时都会倒下。女儿抬起小脸望向自己时,满眼里都是晶莹,依稀妻子年轻时的模样。白谋原本怒火中烧的胸膛,忽然疼了一下,因为妻子早早过世,自己常年在外,这双儿女委实缺少慈恩的呵护管教。女儿白灼华较哥哥懂事,白谋素来爱她多些,也对她更为放心。自己却没料到,这半年来,她竟然行止荒唐,丢尽了白家的颜面!
近日,因为战事的缘故,白谋悄然回国,面圣之时,病榻上的皇帝提出,欲迎娶白灼华入宫。白谋震惊之下满口答应,他此生蒙受张思新太多恩典,纵然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虽明知圣人朝秦暮楚,女儿婚嫁后前路渺茫,然而,张思新欢喜自家女儿,正是对白家的无上恩宠,为臣子的自当双手奉上,感激涕零。
谁料,面圣出来,白谋就听闻女儿纵马皇城的荒唐事,不仅如此,有好事者悄悄告诉他,白灼华看中燕府的大郎君,三天两头派人前往燕府打听消息,吵着要见燕霡霂,闹得全城皆知,还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将军府的小娘子,行事如此荒唐悖逆,成何体统?连带自己,也跟着蒙羞。关于燕白联姻,白谋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他曾经托人向燕府二郎提亲,遭到燕傲天婉拒,不料自己女儿竟偷偷相中燕家老大,真正羞煞人也!
如今女儿既被捆绑回来,想来她还不舍回府。不知从何时开始,女儿竟变成这般模样?总而言之,还是平日缺少管束。白谋心头说不出是气是悔,也不松绑,沉声问道,“去了哪里?”白灼华红了脸,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白谋冷笑一声,锋利双眸射向白升,“你说!”白升磕头回话,“老奴寻到燕府门口,撞见了小娘子。”果然是燕府!白谋哼道,“去燕府做甚?”
父亲问话,不敢不答,白灼华压住慌乱的心跳,抬头仰望父亲。大半年未见,父女相逢,气氛竟如此沉重尴尬。白灼华也不敢撒谎,横下心老实作答,“阿奴去寻燕相,有话要带给燕霡霂。”
又是燕霡霂!此子桀骜孤冷,对白家诸人颇不买账,白谋甚为厌恶,此刻闻言,他一双剑眉拧起,“什么要紧事情,要大半夜传话?”
“这——”白灼华呆了一呆,这事该如何说起?告诉阿爷自己给燕霡霂配下毒药,急着登门解释清楚?父亲定然责怪自己多事,惹出这莫名的大祸。幸而燕府未曾声张,否则他们告到官府,燕白两家的关系,越发描画不清。
她面色犹豫,支吾不答,白谋心想,“小儿女之间,能有什么要紧话儿?难怪外人讥她轻狂,果真没冤枉了她!”将军眼神里闪过怒意,质问白升,“怎么回事?”白升偷望一眼白灼华,斟酌着回话,“老奴到达燕府时,见小娘子求见燕相,却遭燕府回绝……”
白谋眉头凝结,怒火更炽,“夜色深沉,你一个女孩子家,去燕府大吵大闹,还要带话给男人,成何体统?”白灼华面上一红,默了半晌,低声回道,“阿奴与燕大郎清清白白,并无不妥,只因我们生出误会,特为前往解释清楚。”“住口!”白谋沉声怒喝,“什么我们他们?一个年轻小娘子,众目睽睽追逐男人,何等荒唐!”顿了一顿,又道,“你擅自皇城纵马,却是为何?”
白灼华没料父亲连这个也知道,面上一呆,“我——”纵马事情越发解释不清,就算告诉父亲,也不过徒然增添父亲的怒火。然而,父亲问话不敢不答,白灼华低声回道,“阿奴急着进宫取香,冒犯宫规——阿奴知错。”单单为了取香,她竟然纵马皇城!白谋心头火起,满面寒霜,“你纵然得些圣人恩宠,又怎敢如此骄矜放肆!”
父亲这话透着几分奇怪,白灼华心底忽然闪现一种不祥的预兆,忍不住惊呼,“阿爷——说什么?”
白谋注目女儿片时,沉声宣布,“陛下向我提亲,我已应允,你待嫁宫中,从今往后,不准再见燕大郎!”皇帝竟然向父亲提亲?白灼华脑中轰隆巨响,一颗心倏乎下沉,怔了半晌,方回神过来,“阿爷——不可!”
白谋素日军帐内发号施令,军令如山,哪个下属若敢公然反对,轻则一顿军棍打得皮开肉绽,重则当场斩首示众,老将军从来说一不二,没料自己的女儿敢如此放肆,他怒火上涌,双目闪电般向白灼华射来,“你说什么?”将军身上似乎含着什么摄人的力量,带动房间里面的灯火都忽闪了一下。
白灼华双手反绑,双臂麻木刺痛,说不出的难受,而父亲的严词厉色,更如同巨山压顶,压得少女喘不过气来。白灼华垂下眼睑,并不敢望父亲的脸色,只咬牙道,“求阿爷退去亲事!阿奴不愿嫁入内廷。”虽然声音断断续续发着抖,轻飘飘地毫无力道,她还是鼓足勇气,说出了心底的愿望。
白谋怒极而笑,自己这个女儿,果然是越来越不懂得礼数规矩了!他按捺住胸中怒火,目光落在了书桌前的龙乾剑上。龙乾是帝王的佩剑,二十五年前,少年张思新初登帝位时,将此剑赐给了自己。当时自己是个北国的降将,杀戮南军无数,连张思新也伤在自己的手中,然而,少年皇帝不计前嫌,委以重任,白家军才得以创造今日的辉煌。
虽然其后张思新赏赐他物件无数,然而,这柄龙乾剑白谋始终供奉在书桌上,就为了警醒自己,铭刻君恩。白谋拿定主意,将目光移回到女儿身上,冷笑一声,“儿女婚姻父母作主,何时轮得上你来插话?”
父亲面色隐含雷霆之势,一幅山雨欲来的模样,白韶华旁边忙使眼色,低声劝道,“蒟蒻别说了!”白韶华最初听闻妹妹欢喜燕霡霂的消息,直惊得合不拢嘴,他怎么也没料到,妹妹居然头脑发昏,看中这个令人生厌的男子。更糟糕的是,家里出了这种笑话,自己在燕枫面前越发抬不起头,又被他比了下去。尽管如此,白韶华却不主张妹妹嫁入皇城。天下皆知张思新喜新厌旧,抛弃嫔妃如敝履,妹妹入宫绝非善事,然而,眼下这幅情境,人在屋檐下,却不得不低头。白韶华惟恐父亲着恼,急得额头冒汗,只恨不能替阿妹应承下亲事。
白灼华瞧着地上方砖,听到自己的心胡乱扑腾,这颗不安份的心呀!她真心不愿惹父亲动怒,然而,她也不愿嫁入宫廷,断送自己的幸福。白灼华深吸口气,按捺住胸间的恐慌,端端正正磕头,“圣人天恩,阿奴铭刻在心,永生难忘,但阿奴委实不愿嫁入内廷,求阿爷作主!”
说来说去,她还是罔顾君令!“不知羞耻,你想嫁谁?”将军再没有耐性听女儿解释,沉声吩咐,“取鞭子来!”因为白谋经常教训儿子,书房内的鞭杖现成就有,将军发令,家奴忙不迭地取来呈上。白谋腾地站起身来,抓起了牛皮鞭。
白韶华见状,慌忙跪行上前,“爷爷息怒!”他伸臂抱住父亲的双腿,苦苦哀求,“小妹弱质女流,经不起打的!”扭头转向妹妹,满脸焦急,“蒟蒻!快跟阿爷认错!”
眼见父亲起身握鞭,白灼华一时间有些茫然。从小到大,她只见过阿爷教训哥哥,却从不曾料想,这黑黝黝盘成一团的骇人刑具与自己有什么关系?然而,她能有什么办法逃避刑责的羞辱?白灼华自暴自弃地垂下头,听哥哥兀自哀求父亲,“小妹一时情急,待我慢慢劝她,她定会回心转意!”
女儿垂下眼睑,默然不语,摆出一副铁了心的痴样儿,白谋满腹怒火直蹿上脑门,一脚踢飞了儿子,高举软鞭,也不作势,径直对着女儿肩背狠狠抽下。
沉沉鞭风扯破空气,在空中紧绷成一线,重重挞落在白灼华的背上。少女双臂绑缚,本就周转不灵,大力下被鞭子打翻倒地,整个身体都撞在了地上。尖锐的激痛似乎划开皮肉,从肩头拉到腰间,翻滚出热辣辣的疼痛。白灼华从未受过这样的苦楚,直疼得浑身发抖,泪水潮水般涌将出来。
可怜的是,她还来不及吞咽下头一鞭的苦痛,鞭风再次肆虐,父亲手中的软鞭,仿佛幻化成一条硕大的毒蛇,一次次咬噬少女的血肉,翻滚出阵阵超越她承受能力以外的苦痛。鞭风交织成网,密密地笼罩住自己,它以自己的皮肉为食,狰狞地施展神威,逼迫自己臣服。白灼华眼前一片模糊,如同颠簸于风雨暗夜中的小舟,周遭一片暴雨汪洋,寻不出前行的方向。
置身于黑沉沉的痛楚中,白灼华的脑中忽然闪现一个念头,他受杖时,也是这般痛么?或许,比自己更痛吧?这个念头,让柔弱的少女平添几分勇气,他终究因她受了太多的苦,那么,今日,她承受这顿鞭笞,便当是对他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