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朔风吹散三更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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圜都，大年初二。
凌冽寒风下的九重宫，跟平时并无什么不同，玉树琼葩掩映处的楼宇宫厦檐牙高啄，巍然而立，间或有内侍弓着身子迈着碎步疾行其中。
澹墨悄声掀起繁复的床帷，定了定神，轻唤道：“陛下——”。
谢宵仿佛置身在一个杳杳的梦里，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连名带姓，他几乎从未被人这样称呼过，幼时母妃唤他宵儿，父皇和皇祖母叫他三郎，臣子们……那时候的臣子们看他和母妃永远是恭敬在外的，甚至偶尔他都看到几分尚未掩藏住的鄙夷之色。
“谢宵！谢宵！谢宵！”他仿佛已经陷入那声音的漩涡里，天地四海，宇内八荒，一片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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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州，白兰巷。
长孙珘抽出一张花笺，铺于长案。探身往窗外瞧了一眼，皱皱鼻子，复又盘腿坐下，捏住笔管，轻蘸乌墨，不带凝滞地落下几行字来。
“大妹，你又写信给家婆（外婆）啊？”长孙瑾笑嘻嘻地走进来，把两支腊梅插到博古架上的青瓷五管瓶中，顿时芳馨满屋。
长孙珘瞥他一眼，拈起淡绿的页笺吹了吹，方道，“那可是上回家婆来时给的瓶子，这样的总共才搜罗了两个，你可小心着些啊，大弟！”
长孙瑾悻悻然，往他同胞姐姐的闺房巡睃一圈儿，似乎没找到什么有趣的，便往竹榻一趴。
“怎么，今儿又被夫子训诫了？”虽然两人出生时间相差不过半炷香，但自己身为白兰巷长孙家大姐的派头还是偶尔可以拿出来抖上一抖的，主要是在这个常不承认她是姐姐的人面前，至于刚满三岁的小妹，那是顺带。
“唉——”长孙瑾双手抱头，“岑夫子说让我和元大郎都下场试试。都怪岑钺那厮，谁让他8岁就参加县试，还险些拿榜首。搞得我们今时今日受他连累。”
他并没有得到姐姐的暖心慰藉，甚至还被扔了一本书，“该！你和元大确实得紧紧皮了。别说姐不疼你，去岁我跟太叔公到江淮一带时，碰巧一家大书肆刚开业，想到在家时阿娘阿爹忧心你念书的情景，我特地拉着太叔公帮忙挑选科考的书，这可是姐姐拿自己的银子给你和大哥买的。不用太感谢喔！”
看到弟弟的脸色由红转青再变白，长孙珘忽然诗兴大起：明窗玉蜡梅枝好，小瑾愁颜映西风。
“噗——”
长孙瑾怔愣着抬头，看她笑得花枝乱颤恍若疯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恼羞成怒即刻夺门而去。
“大娘子。”芳树推开门，一脸无奈地看着长孙珘。大娘子刚出生就是她帮着带大的，小时候和现在的二娘子一样玉雪可爱，甚至因为性格更为温和，也更喜笑，得到了上上下下的长辈亲邻的一致疼爱。
可惜啊，五岁那年遭了魇，偏几日后又碰上辈分大又是皇亲的老人家上门来，说是要带哭啼不止的女童出去走走，否则神仙难救。当时郎君恰好在圜都，娘子又是小辈，实在没法只好应了。说是一个月便归，结果用了三个月。不仅如此，此后每一两年里就总来接走大娘子几回。
眼见的大娘子过了年就10岁了，得去学院了。虽说家里请的几位女夫子都说进了兰舟学院也是完全不用担心的。可芳树觉得，琴棋书画倒还好，但巷里几家小娘子听说都从三四岁就开始学女工，而咱家大娘子，现在也只是花样子画得不错，绣是绣不出什么正经东西的。可怎么办咯——
“芳树？”长孙珘眨眨眼，这位是阿娘从娘家带回来的奴婢之一，在哥哥出生后不久就自梳了，对家里，特别是他们几个孩子，从来都是掏心掏肺的好，他们也从来不会拿对一般奴仆的态度对她。
芳树骤然回神，放下托盘，将一盏不太烫的羊乳放到她手边，“大娘子，这是厨房刚熬好的，加了亲家大娘托人捎回来的茶叶子，尝尝。”
长孙珘一双杏仁眼顿时灿若星辰，“真的真的？”她凑近一看，浅杏色的羊乳确实比之平常少了很多膻气，伸出舌头舔舔，“嗯，好喝！”芳树笑着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的浮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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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宵缓步走入近月殿，一眼便看到床上的女子。那是他的梓童，13相识，15成婚，16他们抱着长子携手在宫里长长久久地住了下来，帝后相伴14年，红颜未老但也终究赢不过寂寥。
“清儿——”他俯身为她理了理耳边的发，“要不要我把孩子们叫来，你看看他们？”
沉睡中的女子一无所觉，只有微翕的鼻翼显示她尚在人间。“澹墨，去请几个皇子公主过来。”
内侍垂首而出。“等等，将岳父岳母一起请来。 ”澹墨刚要应下，像是想起什么，斟酌问道：“陛下，皇后娘娘几日前精神还好，便让疏雨叫了几个亲戚家的小娘子进宫来，这几位送她们家去还是？”
话刚落下，卢江清倏然坐起，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锦被，“不，陛下，不能让她走。”
“梓童！”谢宵见她苏醒而大悦，连忙问道，“你可好些了？头晕不晕？周身有没有哪里不适的？澹墨，快叫太医来，不不，就请周院正！”
侍女取来一个厚实的长条布枕放到卢江清的身后，她无力地挥挥手，“淡烟，你去跟疏雨讲，安排人将其他小娘子送回家，然后你亲自请孟家小娘子来我这儿。”
“清儿，”谢宵不赞同地蹙眉，继而坐到她边上，揽着她的肩，“我明白你的心，但慎儿还小，何必劳你病着还要替他张罗这些。”
“陛下。”卢江清抚了抚胸口，脸色灰白却仍抬眸朝他盈盈一笑，“你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正月。是初七还是初八，那么大的雪下着，你和薛家五郎、程家八郎，却在南浦桥下逛脂粉铺子，呵呵。”她语速极慢，声音也轻得像是拂尘上的鸿羽，“店里的女郎瞧你们一个赛一个的白，还问你们是哪家的小娘子，干什么好好的要扮做男儿。”
“还不是程寅，成日里偷瞧王家十三娘还被人家哥哥捉住，还得是薛峤托人找到我，这才让他脱了身。”提到薛峤，两人的神色又一致地怔愣片刻。
“有些人与事，人间留不住，自有去处。俯仰之间，天地不过一瞬，陛下，你要舍得。”谢宵恸哭哀哀。“好了，陛下该上朝了，晌午臣妾还要陪您用午食。”
殿外，晨光霭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朔风吹散三更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