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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魔鬼的絮语(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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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翘着脚坐在炉子跟前儿,炉子上热了一锅肉汤。乌希哈缓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冷,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肉汤,“舒坦,这汤里——加了——加——阿嚏!“
“胡椒。”平安替她说道,乌希哈顺手从内襟掏出来两张细纸。
平安把已经用得一塌糊涂的手帕团吧团吧塞回怀里,嘟囔:“穷讲究。主子的剩饭不爱吃,细纸你倒不少拿。”
那能一样吗?要是擦过屁股的纸,乌希哈也不愿意拿。
“主子在呢?”
平安凑过来:“你前脚儿走,苏麻喇姑就到了,说老太后请福晋去,喏,到现在没回呢。”
“我去烧壶热水,回来没茶该叫了。”
“呦,真勤快。”平安看她水葱似的一双手,连个茧子都没长。
包衣是天家奴仆,也分三六九等,平安是庄户人家女儿,从粗使宫女一层一层爬上来,就算有一天能坐在红箩炭边上跟主子凑趣儿说话,她也会在拨炭火时看到自己骨节粗大的双手,心中一动。
紫禁城的秋天从十月开始,突然有个早上,推开窗你意识到得添衣服了,晚上回来需要捂被窝了,脚下不放个汤婆子睡不香了。
还远远不到烧地龙的时候,马佳主子想也不行,生病了也不行,惜薪司不送炭来,没得烧。
日头西斜,马佳福晋才被多寿扶回来,新做的宝蓝色旗袍在她身上晃晃荡荡的,鬓发也湿着,一回来就歪在炕上:“水……水来……”
平安从乌希哈手里抢过茶来,拿手试了试杯沿儿,“福晋,温的。”
被抢活儿的乌希哈懵了,退到一边去。听到门口闹闹哄哄,几个太监把青姥姥抬进来。青姥姥平时多么得意,如今在炕上龇牙咧嘴,也是做奶奶年纪的人了,挨十板子叫屁股也开花。
乌希哈不敢上前去。
马佳福晋缓过来,脸上的肉还抖着:“我那还有棒疮药,多寿,你去,先给姥姥用上。”
她的视线在平安和乌希哈身上转来转去,刀刮脸似的,“吉祥呢?去哪儿了?”
见两人摇头,她握紧了拳头,低声骂道:“下贱东西。”
她入宫这么久也没被申斥过。
老太后叫她跪在慈宁宫门口,着人问她:
“福晋是哪个旗的?”
“……正黄旗的。”
“福晋父亲什么官职?”
“父亲……是员外郎。”
“福晋看过《女则》《女训》吗?”
“……看过。”
“福晋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何不能做到本分二字呢?”
哈季兰脑中轰鸣作响。她只有磕头,求太后原谅,求皇上原谅,求列祖列宗原谅。
可她犯了什么错?
她不知道……是和皇上白日胡闹?还是丧礼失仪?还是……私底下说的什么话让人听去了。
总归是这几个内务府塞进来的里,肯定有多嘴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皇帝是知道的。
皇帝坐在懋勤殿里批折子,跟前点了一只暖炉,他把一只脚搭上去烤。
听到外面有人传话,他把脚缩回来,坐直些:“进来。”
来人是位五六十岁的嬷嬷,穿一件半新不旧的灰色袍子,眼皮眼袋耷拉着,开口说蒙语:“皇上,太皇太后有话要说。”
“给苏麻喇姑看座。”皇帝连忙坐起来:“皇祖母有什么旨意,孙儿去听就是了。”
“太皇太后说,不叫科尔沁送女儿来,她也很支持,但不能再叫宫里打成一锅粥,孩子没了可以再生,君臣情分消磨没了就没了。”
不叫她们互相打是不可能的,皇祖父当时还下令叫满蒙贵妇不得虐待朝鲜女奴呢,有什么用?。
君臣情分……皇帝琢磨琢磨,倒琢磨出一点别的味道来。
当晚他又来到钟粹宫,看到哈季兰哭得桃子似的一双眼,几乎要笑出声。
“娘娘是在保护你。”
乌希哈在门边听到他这样说。
他蛊惑般对马佳福晋絮语:“你只要好好地伺候爷,谁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现在除了大阿哥和太子,就只有你是后宫里的靶子。”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申斥而已,也没打在你身上,都是做给宫外人的样子罢了。”
“哭什么,好难看。”
这一天他并没有留宿,乌希哈和平安走进去收拾一片狼藉,哈季兰双眼无神地躺在帐子里,百蝶穿花的帷幔垂下来,美丽的脸庞和白天一样苍白。
她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白天青姥姥趴在炕上的样子。
乌希哈拿走弄脏的被褥和小衣,通通收到一个大盆里,这时候去打水已经变成一个值得互相推诿的差事。
谁也不会对这龙精有兴趣。
滚龙井带出来的水,会把宫女柔软的手冻得通红发紫,会在某一天长出冻疮,又痒又丑。乌希哈看着那些衣裳,喉头攒了一口唾沫。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