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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顶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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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
非常非常讨厌的男生。
他叫许既白。
头顶的风扇呼啦啦地转,与讲台上数学老师的声音交相辉映,吵得我头疼。
“好,就让许既白上来讲这题吧,他是全班唯一满分。”
周围的人都在鼓掌,而我只是冷冷地想:
很了不起吗?
学习再好又有什么用,他妈妈还不是爬上了我爸的床。
是的,许既白是我名义上异父异母的哥哥,当然,他到底是不是温心恒婚外恋结出的恶果,体内流着的肮脏血液有没有一分和我产生联系,这个问题有待商榷。
至少,至少从温心恒嘴里说出来的版本是——他和许既白妈妈是在离婚之后才认识的。
我简直想笑。
和黄淑离婚不到一个月,就和那个女人结婚。
说不是出轨,鬼才信。
其实我对我黄淑没有任何感情,她和温心恒一样,对我来说,我不过是借了他们的某个器官来到这个世界上。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来。
我之所以那么讨厌许既白,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我后妈带进来的儿子这一层原因。
他每天呼朋唤友,一下课就去打球,一放假就被人拉着各种娱乐活动,却还是稳坐第一,任凭我如何努力,都只能像一个小丑一般屈居他下。
好一个春风得意。
凭什么。
为什么我像是阴暗里爬行的苟活的虫, 他却像天之骄子一样享受着阳光肆意的青春。
我说服自己不去嫉妒,不去关注,可显然,我做不到。
“温杏,你来讲这道题,这次考试表现不错,除了压轴题有一小问没做出来,其它的都很好,步骤写的清清楚楚,字也工整好看,在这一点上,许既白你虽然比她高几分,但还是要向她学习。”
讲台上的蒋潮声在我走神的片刻里已经讲到了倒数第三大题,简直莫名其妙,还有哪个老师是像她这样倒着讲题的?
算了,冤有头债有主。我的怨气是谁引发的,就该对着谁。
我收敛了心中的不满好让它不至于显在脸上。
黑板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老师站在讲台上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粉笔灰。
即使没戴眼镜,我也能看见它们在空中飘荡,下意识伸手挥了挥,想要将它们驱散。
“没事不用管,这灰一会就散了。你思路准备好了吗,可以开始讲了。”
她薄唇上下开合几下,听到这种预告,我下意识转头看向讲台底下。
乌泱泱一片脑袋。
紧张感顿时冲袭而来,我控制不住地开始推眼镜,推了个空,又伸手把脸侧碎发别到了耳后。
从讲台的铁盒子里拿出一只白色粉笔,我开始给大家讲题。
站在讲台上,没戴眼镜,我根本看不清底下众人的脸,但这丝毫不妨碍我紧张到磕磕绊绊的稀碎语句,心中时刻有句话悬在那里:你正处在三十五个人的目光下。
终于熬到了讲完一遍,蒋潮生开口问了一句:“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没有。”
“再讲一遍吧,太粗略了。”
底下立马有声音响应。
只不过都是我不想听的声音。
一旁的老师适时开口:“那就再讲一遍吧,细点讲,辛苦温同学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为同学们讲课是我莫大的荣幸。
我是该这么说吗?
去你的。
是的,辛苦死我了,要在这种万人瞩目的痛苦之下,成为磕磕绊绊讲不好一道如此简单的题的废物。
我认命地拿起粉笔,放缓语速,仔细斟酌,边讲边写地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在黑板上罗列清楚。
终于不用讲第三遍了,我长舒一口气,踩着同学们的掌声回了座位。
经过许既白时,他还对我笑了一下。
尽管他那张脸为他招来了大批大批的“脑残粉”,笑起来更是如沐春风。我依旧忍不住想翻个白眼,警告他少对我做出这副表情。
你知道你在对谁笑么?对被你那厉害妈妈毁了家庭的可悲受害者笑。
当然,这话显得我有些虚假。即使许既白他妈不进温家,我依旧是腐烂在那个生不生死不死的家庭里。
腐烂在给我生命的两个人手里。
只能说老天很公平,创造我的人就可以随意对待我,哪怕砸碎摔坏也可以。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我承认,我过得不好,所以我嫉妒许既白。
所以我讨厌他。
也因此,在他下课走过来找我借数学答题卡时,我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我没你考的高,不好意思拿出来。”
许既白他似乎一点都没听出我语气的讽刺,更感受不到我的厌恶。
他只是好脾气地笑笑,说:“那你有什么练字建议吗?”
哦,天生的。
我一出生就能握笔写行书。
“就多练字,可以买一本喜欢的字帖临摹。”
“好,谢谢。”
许既白的眼睛其实生的很凌厉,高挺的鼻梁和干净利落的下颌线更为他添了几分这样的气质。
只不过他脸上总是挂着笑的,导致这副攻击力被柔化了不少,颇有几分晴光映雪之意。
但我仿佛天生对脸不感兴趣,说得再高级点,就是我能透过美好的表象看到丑恶的本质。
所以他笑意盈盈之下,到底是如何虚假,我猜不透。
教室里一到晚自习就吵哄哄的,虽然两台空调就摆在那里,但今天不知道又是为了照顾谁,空调没开,只开了四台吊扇。
老旧的电扇吱嘎吱嘎,吹下来的风倒不算小,就是吵得人心浮气躁。
我从抽屉里摸出手机,又翻到书包里的蓝牙耳机戴上,散开头发遮在耳侧,点开音乐,彻底隔绝了令人厌烦的声音。
专注起来,眼前的物理题解得飞快,我浑身舒爽地把卷子折好放进试卷夹,伸了个懒腰。
手刚放下,一只手突然伸到我耳边,带着一股浓重的烟味,熏人欲呕。
一转头对上班主任刘若发那张崎岖的脸。
“这么长头发要么给我剪掉要么给我扎起来!披头散发算怎么回事!”
他扯了扯我的头发,头皮略微刺痛,但我已顾不上这点小事。
我的耳机!
头发被掀开,没了遮挡之后的耳机一闪一闪地亮着蓝光,格外显眼。
……
果然刘若发立刻勃然大怒,一把拽下了我的耳机,唾沫开始在空中进行着无规则运动:“好啊!!我说好好的披个头发干嘛!你是来上晚自习的还是来享受生活的!!?”
……
我被噎得无言,脑子转的飞快,但再快也快不过他——
“拿出来。”
我认命地从抽屉摸出手机,连同左耳的那只耳机一起交给他。
我自认为我已经非常遵守学校规则了,虽然带了手机,但除了偶尔听听歌看看书,我根本就没拿出来过。
手机里更是干干净净,除了一个听歌软件其它什么都没有,就连电子书阅读软件都是手机自带的。
这样也不行吗,该反思的到底是我还是学校?
没有人给我答案,一向以严厉校风和极高上线率著称的永安一中对违反规则的学生毫不姑息。
“明天让你家长来一趟。”
刘若发的声音如同利刃,悬在我的头顶,它不落下来,却更加令我惶恐。
我以为顶多就是罚罚站、写检讨,因为以前他就是这么处理的。
为什么对我不同?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我隐约听到有人说——
“最近抓这么严,她胆子是真的大。”
“是啊,升国旗那天书记不是已经特意强调了么?”
我努力回忆,终于想起来,升国旗那天,我躲在教室没去。
也没人会告诉我。
我始终觉得自己像格格不入的另类,想要扎根在这个班级,却像个借读生一样,没有任何归属感。
不仅是我对这个班没有归属感,这个班里的人似乎也不欢迎我。
那股情绪又上来了,我暂且弄不清它是什么,我只知道,每到这时,我的心情会变得格外差,脾气会变得格外暴躁。
如果这件事被温心恒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后果,我不用想都知道,无非是拳脚相加。
我竭力说服自己不用在乎,反正温心恒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样了,我抗过了十七年,还扛不过这一次吗?
刘若发可能是看我不出声,觉得我认错态度不够诚恳。
他推了推万年不变的黑框眼镜,头顶竟然还密密匝匝竖着黑发,在一众教师中很是显眼。
“跟我去办公室一趟。”
我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连最坏的结果我都已经能接受了,现在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跟着他往办公室走,一路上他都沉默不语,还挺沉得住气。
一进办公室,他立马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转头扫了扫,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他手一指,我就被委派了出去:“哦在教室里,你去帮我拿下杯子。”
去教室的路上,我开始考虑往他杯子里撒粉笔灰的可能性。
我时常觉得,我离杀/人/犯/法差的不是那一层厚厚的法律壁垒,而是我对温心恒和黄淑的恨。
我对他们有多恨,就有多不想成为和他们一样的恶贯满盈的坏种。
什么道德观法律观是非观,我只知道我是个危险品。
就应该在我脑袋上贴一个“轻拿轻放”,否则谁知道我是玻璃杯还是重力炸弹?重重抛下去是碎了我自己还是炸伤了你?
可是没人这么想,可是没人爱我。
正出神想着,迎面撞进了一个人怀里,一阵淡淡的玫瑰香气窜入鼻腔。
我吓了一跳,抬起眼,正好撞进了许既白的视线里。
又是那副挂着笑的样子。
神经病,走路不看路是吗?
我懒得和他计较,侧过身想要绕过他往教室走。
即将越过他时,他一把抓过我。
我疑惑且不耐烦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那个手机,就说是我的。”
九个字,中间停顿了大约一秒。
确实是人类的语言,但我为什么就是听不明白?
干脆直接问他:“什么意思?”
“和老师说,是我的。让我妈来,她不会骂我。”
是,她不会骂你,你怎么知道她会不会打你?
我不懂许既白发什么疯,我也不在乎,我更加不稀罕他替我顶罪。
“不用了。”
扔下这句,我甩开他的手,如愿进了教室。
杯子就摆在讲台上,是个画着卡通兔子的白色保温杯。
我拿着杯子回到办公室时,许既白正站在刘若发面前,不知道他和刘若发说了些什么,我顿感不妙,快步走过去,喊了一句老师,把杯子递给他,以中断他们的对话。
刘若发接过杯子,打开慢悠悠喝了一口,拖腔拿调地说:“温杏啊,事情我都清楚了,无论如何,就算手机不是你的,以后也绝对不允许在校内使用手机知道吗?”
不知道。
我被他的话砸的一懵,正想开口解释,他又接着说:“这次就算了,是谁的我就找谁。下一次!下一次再有这种情况发生,无论手机是谁的,我一概不姑息。”
是是,你可千万别姑息。
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这副好心放过你,实则明里暗里都带着警告的样子。
和我那对好爸妈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也许刘若发其实是他们的儿子?
……
顷刻间,我再没了任何开口的欲望,任凭他在那舌灿莲花地唱着独角戏。
可惜这戏我看不了全过程,他胖手一挥,大赦天下一般让我走了。
“这件事我下节课会在班上强调的,你先回去吧。”
我点点头,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临出门前,我还看了许既白一眼。
他站得笔直,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见我看他,弯了弯眼睛笑了一下。
……
我姑且认为,这是许既白在示弱。
知道他进了温家,我就是主人之一,所以先讨好我?
说来人真是奇怪的东西,千般万般讨厌一个人,只要他对你稍微好那么一点,就芝麻大的那么一点,你就能记很久,久到让时间把这恨意都冲散,然后告诉自己:“你看,他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
我既深知这个道理,就绝不会让许既白得逞。他要讨好我,就尽管来好了,我全受着,吃亏的是他不是我。
但是我也不想,平白接受一个讨厌的人的帮助。
就像施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