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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共轭·之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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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礼背着电脑一级级走上冗长的台阶，楼道灯坏了，亮一段黑一段。
他实在不理解，一位享誉世界的生命科学教授居然蜗居在这种基础设施都不健全的筒子楼当“扫地僧”。
尽头的房间，门虚掩着，一只猫轻盈地从栏杆跃下，悠闲地在门边徘徊。他打开门，在门口垫子上蹭了蹭鞋底——像上上上一辈人那样。
“喵呜——”沙发边的藤椅上，一只大肥橘蹲在那咧开嘴，像是对刚溜进来的野猫宣誓主权。它是这里的原住民。孔教授经常收容野猫，唐礼每次来都能看见好几只。
“是小唐啊，你怎么来了？”孔静提着水壶推开阳台的门，“吃饭了没？”
“孔老师，叨扰您，有些问题想当面请教您。”唐礼放下包，“我来浇吧，花架上面几层太高，您不方便。”
孔教授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位70后老教授头发花白，精神却依然很好，脸上的道道皱纹都显得挺拔。
“是课题的事吧？今天的研讨会我取消了，老伴住院，我得去照顾。”
“师母她……”
“没事，到我们这个年纪，很多毛病是没法避免的。”
唐礼熟练地浇完花草，把水壶、花铲放回原位。孔教授走进客厅喂猫。
“有什么事就说吧，看你心情不好的样子。”
唐礼犹豫地问：“老师，您是不是参与了数字生命项目的顾问？”
“哦，这个啊，参加得不深，大多数时候只是挂个名而已，你懂的。”
“您对这个项目了解多少？”
孔教授招呼唐礼坐在沙发上，智能机器人端来两杯热茶。
“理论上大概知道些，至于应用层面嘛，跟我们学科毕竟关系不大，我也没兴趣多了解。”
“您认识白斐吗？”
孔教授摇头：“不认识。是参加‘数字生命’的人吗？”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在纠结什么？”
唐礼打了个简单的腹稿。
“白斐是第一批参加‘数字生命’计划的人之一，她提交‘种子’后不久就因癌症去世了。”
“几年后的今天，她的母亲上网求助一幅图片……最后的分析结果是，这是白斐作为’数字生命‘的语言，是‘孩子’对‘母亲’说话。”
“很好啊，你们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然后呢？”孔教授问。
“我想到了另一点。这很可能将推动实现数字生命和现实生命在实验室外的首次沟通，意味着不久的将来，’数字生命‘的概念可能会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被更广泛地接受。”唐礼的语气不自觉变得激动。
“不可以吗？一项成熟的技术，因为颠覆认知，就理应为世所不容吗？”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忧虑。”
“在这个时代，开启’数字生命‘就像在洪水灾祸中降临方舟，趋利避害的本性会驱使人们争先恐后地参与进去，堕入桃花源，从而逃避现实责任。”
“到了那一天，谁来实施流浪地球计划？”
孔静平静地说：“别忘了，数字也是现实的一部分，不可割裂。要想真正能够置身事外，就需要更高形态的生命了。”
“对，没有数字设备能脱离能源存在。那么难道说，我们可以随意掌控掌控数字生命的生死吗？”
“如果真是这样，生存将毫无意义。”
“还是那个答案，没有谁能独善其身。数字生命也在某些方面钳制我们，不是吗？”
“只要理性还在，二者就兼是相互独立又休戚与共的关系。”
“所以，没有人会尝试用‘拔电源’抹杀数字生命，这跟过家家一样幼稚。”
“我明白了。”唐礼垂下眼睛。
“明白？还早呢。”孔静微笑着看向他。
“但是，这只是一种脆弱的平衡……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群体理性在人类社会中属于奢侈品，如果有一天……屠戮开始，将会很快裹挟每一个生命体。”
“而且，人类作为地球的主宰已经几百万年之久，期间发生过蝶变，但承载生命的还是这一具躯壳。‘数字生命’这一前所未有的形态，没人知道未来会走向何方，任由演变下去，也许我们这代开启潘多拉魔盒的人，将是人类文明的罪人！”
孔教授挖了一铲子猫粮。
“有些话题，太大了，没必要非得想清楚。不过，你是我的学生。”
橘猫悠闲地吃完了一整碗猫粮，餍足地走到远处，趴下打起了瞌睡。溜进来那只野猫抬起后腿，挠了会下巴，听到外面响起一阵猫叫，竖起耳朵，飞奔出门。
“你犯了和烧死布鲁诺的人一样的错误。”
“你看，猫猫也在自己的认知中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文明，可这对人类来说不值一提。”
“放在宇宙的尺度下，任何单个的文明，同样不值一提。”
“也许哪天，某个大神文明发现了流浪路上的地球，拂一拂袖，人类文明就湮灭了。”
“但不要因渺小就感到虚无，要务实。”孔教授笑着看向他。唐礼一言不发。
“在生命演进史中，有过太多在当时前所未有的变化，谁是罪人？技术允许的前提下要不要尝试新事物，是未来人类才能回答的问题。”
“我们只知道，‘数字生命’能在某些情形下保留和延续文明的火种。”
“这是文明延续的需要，是光锥内的人类的朴素愿望，祈求在这副肉躯之外，或许能有新的奇迹。”
“我明白了。”良久之后，唐礼站起身，深深朝老师鞠了一躬。
“明白？还早呢。”孔静微笑着看向他。
“吃饭了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