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破月》五香大瓜子

86、时机

　　打开门后，门口站的果然是顾一离。
　　亦鸢难掩喜色：“顾叔，是公子要找我么？”
　　顾一离笑了：“是公子要我带你去几个地方，快收拾咱们马上就出发。”
　　“好。”亦鸢一口答应。只要是公子吩咐的事，她都高兴去做，哪怕刚熬了一个通宵。
　　亦鸢快速收拾了一下，骑上玄山骊就和顾一离出发了。
　　路上，顾一离像一个和蔼的长辈，和风细雨的询问亦鸢最近的情况，看见她忍不住打哈欠还询问她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最后还给她宽心公子这段时间非常忙碌，所以没办法出来看她，这番话说得亦鸢面上发红，隐隐觉得顾叔肯定是已经知道自己和公子的事了，觉有些羞赧。

　　二人到了城外，沿着官道上走了一阵，到达第一个亭子。
　　“这里是送别亭，亲友会将离人送到这里再拜别。今天咱们也要替公子拜别一个人。”
　　亦鸢在亭子里等了一阵，遥遥看见了一队车马。
　　这队车马看起来甚是低调，黑色的马车后面跟着几个牛车，牛车上都是一个个黑色的木头箱子。打眼一看给人的感觉是哪户人家举家搬迁。
　　但是仔细一看，这队马车周围还有士兵。士兵们身着软甲武器配备精良，如临大敌一般将车队严丝合缝地围起来。那阵仗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看管。
　　顾一离带着她侯在道边。
　　马车辚辚走进，顾一离冲领头官兵模样的招手示意。领头官兵是个有眼力劲儿的，知道此人是新太子的亲信，立刻停下了队伍。
　　顾一离高声说道：“太子殿下差小人来送商台君。”
　　这句话刚落音，最前面的那驾马车窗帘猛的被人掀起来，露出了废太子傅熙那愤怒扭曲的面孔，傅熙恶狠狠的瞪着顾一离，目光怨毒得能吃人。
　　亦鸢被吓了一跳。不是因为废太子骇人的目光，而是因为他相貌的变化。上次看见傅熙还是在去年秋天的秋收盛典上，虽然苍白消瘦但好歹还有个王公贵族的模样。今日看来就像一个落魄潦倒的醉鬼，人已经形销骨立，面部深深凹陷的地方还泛着乌青色的，盛怒扭曲的面孔下看着十分可怖。
　　傅熙狠狠咆哮道：“滚！狗仗人势的东西，滚回去告你主子，少假惺惺的来这一套！让他的人全部滚蛋！”
　　说完车帘被狠狠甩下，只听到里面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顾一离当着众人的面被兜头骂了一场也不气恼，仍是毕恭毕敬的说道：“太子疼惜亲弟。此去商台路途遥远须得有伶俐懂事的照料起居，殿下专挑了身边最得力的人来伺候商台君。雪荷，过来。”
　　亦鸢心头一跳，人还真在傅熙这里。
　　雪荷从一辆马车后转出来，低眉顺眼地走到顾一离面前跪下，伏在地上说道：“奴婢一定全心侍候商台君。“说罢直起身子，面上无喜无悲，活脱脱是一个泥塑人偶。
　　亦鸢捏紧了拳头。雪荷的状态非常差，面容憔悴不已，眉眼之间愁云密布，偏面上还兀自强撑着精气神，做出一副得体大度的样子。最可恶的是脸上有淡淡的条形，像极了没消解干净的巴掌印子。
　　亦鸢没忍住，伸手去扶雪荷。雪荷飞速看了一眼站在身前面无表情的顾一离，不动声色地避开亦鸢搀扶她的手，忠仆一般继续伏跪在地上。
　　“莫要忘了殿下是如何叮嘱你的，今后商台君就是你的主子，尽心伺候，不能辜负了殿下对你的期许。“
　　“是。”
　　因亦鸢是半跪着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了雪荷眼里一闪而过的痛苦。
　　顾一离从怀中掏出一袋钱递给领队的军官，又寒暄了好一阵，无外乎是太子殷殷叮嘱照顾好商台君之类的话。雪荷则是默默退回了马车后面。
　　没过多久，这对“照顾”着废太子的车队就再次出发了。车队依次经过时，亦鸢看见了跟在车后面的雪荷。她亦步亦趋的跟着速度比她快的马车，显得有且仓皇凄凉。鞋底沾染了很多泥泞，痕迹新鲜，可见从南邑出发到这里她都是自己徒步走过来的。
　　亦鸢胸口发闷。封府一向善待下人，诸如此类的长途跋涉是不会让仆从们纯靠一双脚硬走的，都会安排车马。雪荷不是娇滴滴的女子她能吃苦，但这商台君明摆着就是在折腾人。诚然在亦鸢看来，这个废太子把被罢黜的怒火和对公子的恨意都撒在了雪荷的身上。
　　看着眼前的车队离开，亦鸢无不担忧地对顾一离说道：“顾叔，不能让商台君原本的仆从照顾他吗？雪荷看起来很不好，我觉得商台君不会善待她的。”
　　顾一离淡淡地说道：“废太子原本的仆从都已经被清理干净。这是公子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他翻身上马，“走吧，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清理干净”这几个字似乎混着冰碴子，让她在阳春三月的日子里全身上下凉了个透。
　　上马后，亦鸢仍在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心中惊疑不定。顾一离也只是专心驭马往下一处地方走，再没和她说话。气氛不似二人刚出城时那般其乐融融。

　　二人朝着南邑郊外的一片树林走去，林间树丛越来越密，树冠遮天蔽日，午时的艳阳也只有零零星星的破碎光点从叶间的缝隙中投下。
　　就在路越来越难走的时候，顾一离停了。
　　亦鸢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身处一片密林之中。
　　“这里是……”
　　方才一路她一直在想雪荷。她知道公子每次交代的任务都是有道理的，自己不应该在事后反驳，但这个废太子欺人太甚，雪荷落他手里只怕没几日就被折磨死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发生，所以脑中思忖怎样才能劝公子收回成命。
　　心中有事就没注意脚下的路，此时已不知道身处何方了。
　　“跟我来。”顾一离翻身下马。
　　亦鸢看不见顾叔的表情，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拨开重重杂草灌木往前走。前方出现了一小片没有生长密林的范围，她犹如被惊雷击中。
　　她想起来了，这是那个她去年秋天发现的尸坑，因为蹲守这尸坑，让右监的人发现了那个无人的客栈，以及里面存在的密道。
　　显然眼前的这个尸坑并没有被妥善处理，许是被人遗忘了，或是根本没人敢接近这样恐怖的地方吧。这个尸坑就这么被晾在了这里。坑里累累白骨，空洞洞的眼窝，阴森森的骨架，还有周围窸窣的风声，如亡者的低语。
　　这是怎么回事，廷尉府没处理这个吗？公子没派人查探这里吗？不会啊，君上都已经知道了客栈的密道和东宫相连，又怎么会不派人处理这个呢？就算君上没处理，那廷尉府那边呢，李睿没上报吗？公子那边呢？她明明将尸坑的事情告诉公子了啊，公子也说过他一定会查的，一定会为枉死的人讨回公道的。
　　可眼前这是怎么回事？顾叔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不对，顾叔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亦鸢颤着声脱口而出：“顾叔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等等，顾叔是公子的左膀右臂，公子若要办什么事，顾叔是肯定知道的啊。让她心悸的念头只是一瞬就被抹去了，亦鸢会自己安抚自己。
　　但现实却不会安抚你。
　　顾一离面无表情，半晌才说道：“我当然知道这个地方，我很早就来过这儿。”
　　五雷轰顶。
　　亦鸢巨大的震惊之下，喃喃道：“早……有多早？”
　　“比你还早，在这里面只有一层尸体的时候。”
　　亦鸢不可思议地看着顾一离，好半天才转过弯来：“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公子？”
　　“公子知道。”
　　“！”
　　“公孙家动手不久后就被我们知道了。”
　　“那你们为什么……”
　　“公子不准声张，说要等恰当的时机。”
　　什么是“恰当的时机”，那就是密道已经竣工，这条密道能切切实实的给太子坐实结党谋逆的罪名，才叫恰当的时机。只是这恰当的时机是要用平民的鲜血来铸就的。
　　亦鸢觉得一阵眩晕，公子竟然早就知道，早就知道……
　　“不，我不相信。”
　　“那我怎么能找到这里来？此地如此偏僻。”顾一离侧过脸，冷静地道，“况且密道事发是在今年，你发现这个密道是在去年秋天。如今也多亏了这条密道，才能在最后扳倒傅熙和公孙家。”原来最后太子被废，公孙家被抄家，都是因为这最后一根稻草，帮助了昭王坚定了铲除他们的决心。
　　顾一离的这几句话说得轻飘飘，却宛如重锤，将亦鸢的挣扎和坚持砸得稀烂。
　　顾一离回身从自己的斗篷下掏出一个布袋。布袋里抽出五颜六色抄满经文的布，一抖，向尸坑里抛去。花花绿绿的彩云徐徐飘落，盖住了原本白骨森森的尸坑。
　　“去往生吧，下辈子投个好胎。”
　　现世都没有了，还指望什么来世。这漂亮的经文什么都盖不住，里层的罪恶掀起一角就能一览无余。亦鸢的内心如坠冰窟。
　　“走吧，去办最后一件事。”
　　顾一离叫上亦鸢，离开了这里。
　　接下来的路程，气氛已彻底降至冰点，谁也没再说话。亦鸢脑中纷繁杂乱，雪荷凄楚的表情和雨芙焦急的模样，还有最初发现尸坑时的众人惊恐的情景，不断在她脑中闪现。心中的疑虑和不安疯狂生长，长成了纷繁错杂的荆棘，牢牢的缠住了她的心。
　　从密林中出来后，午时的太阳照亮了密林外围的一切。
　　亦鸢不知道顾叔还要带她去哪里，也不知道此行公子为什么要让顾叔带着她。但她隐隐觉得接下来的事不会是什么让她开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