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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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疼
莫小酒哆嗦着收回浸入海水中的脚,白皙的脚面上,一条条丑陋的红线延伸开来,像一张突然勒紧的网,在那白肤上硬生生划出的血痕.
压迫性静脉破裂
认命的拿起手边的毛巾,一寸一寸擦干零星滑散的水珠,于是那些狰狞的红痕在毛巾下慢慢的隐去,露出白到透明的皮肤.
分明是一抹病态
而病因难以解释
这是医生会诊时,最终得出的结论
还好不是什么绝症,莫小酒乐观的耸耸肩站起身来,踏过阳光下晒得滚烫的沙,走向海滩边那一片小小的遮阳伞.
蔚蓝到如天空一般的海水,却又比天空多出那么空灵的澄澈,细软的沙,微微泛着磷光,带着一点点诱惑
快点来,快点来,踏过它们,便能置身于那片浅海,那汪蓝光,回到生命,最初的地方
甫一坐定,还未把口中刚喝的水咽下,眼前顿时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投射在伞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莫小酒也不在意,自顾自舒展了双臂,顺着躺椅的弧度优雅的躺下去,抬起头,正好可以与正在冷冷看着她的赵子诘相视.
“莫小酒,你是什么意思?”赵子诘微微皱眉,看着神情自若,俨然毫无愧疚的莫小酒,再看看旁边休息伞下暗自抽泣的梁棌,脸,一寸寸的沉下去
“梁棌不会游泳,”赵子诘分明在指控,”你为什么推她下海?”
炎夏的午后,阳光照在人身上,像针扎一样,一寸不放过的从空隙下射进来,几乎让莫小酒疼了眼.
不自然的眯起眼,莫小酒伸手搁在自己额上,偏偏闲适的模样像只慵懒的猫
“没什么意思,”莫小酒冲着眼前冷冰冰的脸灿然一笑,目光慢慢挪到一旁,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委屈的坐在伞下,不断偷偷抹着手背,揉得一双眼,红的像纯洁的小兔子.
这么烈的阳光,还蒸不干那一滴两滴的泪?
“呐”莫小酒玩心大起,突然直起上半身,冲着赵子诘面无表情的脸勾勾手,笑出颊边浅浅的梨窝,却让赵子诘看的一时有些恍惚.
那个从来不多看自己一眼,从来不对自己笑的莫小酒说,”你说,她要是死了,你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
满意的看见赵子诘倒吸一口凉气,俊秀的少年总算有了表情,虽然是一幅看疯子的表情.
赵子诘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依旧笑脸盈盈的莫小酒,好像在看一只怪物,18岁少年涨红的脸,睁大的眼睛似有一丝凄然,”莫小酒!你疯了!”
一刻不愿久留的离去,换个伞下,梁棌梨花带泪楚楚动人的脸终于被小心的抬起,再下一秒,便是梁美人娇弱的身躯隐入那个温暖的怀抱.
偏偏娇弱,是她莫小酒,最为不屑的东西
晚饭的时候,三人围桌而坐
赵家大少难得光临的自家沙滩,家仆自然不敢懈怠
新鲜的虾蟹,在厨师的巧妙处理下,像可以化开的糖片,口腔里顿时冰冰凉凉一股清甜,直润心肺
除了眼前让人看得发堵的两人
被自己推下海滩而溺水的梁棌,正浑身娇软的靠在赵子诘宽阔的怀里,垂下的丝丝黑发,衬着受过惊吓而格外苍白的脸,真当是楚楚动人
赵子诘正仔仔细细挑着虾糜,握着筷子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让莫小酒几乎能感受到那日他在后方紧紧抱住自己时,扣在胸前的手,也是如此一般,带着占有的意味?
那时17岁的赵子诘终于第一次敢直视她的眼,坚定的说,”莫小酒,我喜欢你,你知道吗?整整17年”
自己是怎么回答来着的?莫小酒饶有兴味的勾起嘴角,偏头在那片凌乱的记忆里搜索起来,却不知自己笑意浅然的出神姿态,偏偏也让对面的两个人看的发堵.
赵子诘终于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筷子,不悦看着她,心里闷闷的,”莫小酒,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会让她笑得这么开心,连眼角都水汪汪的?
从来没看过这样的莫小酒,赵子诘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孩子,过肩的发,软软的披散在白皙的颊边,勾起的嘴角,浅浅的梨窝,若隐若现.
莫小酒想的入迷,一时竟没能听见赵子诘的质问,整个思绪停留在那片17岁告白的海域,不忍离去一般,不断回味.
那天,是自己17岁的生日
惯例的来到莫家的私家海滩,惯例的,身后跟着一个怎么都甩不去的跟班----赵子诘
莫小酒喜欢大海,喜欢游泳,喜欢像鱼儿一样不受拘束
偏偏她的性格,就像深海里撬不动的蚌,坚韧而冷漠
也惟有小心翼翼跟了她17年的赵子诘,心里清楚,小小年纪却像个女强人的莫小酒,看到大海时,才会摘下人前冷漠的面具,偶尔露出一丝疲态.
莫家唯一的养女,莫小酒生来,背负的,就比别人要多.
17岁的生日,赵子诘依旧很幸福的看着莫小酒在浅水中优雅的飘荡,纤瘦的身体在蔚蓝的破浪里缓缓起伏,时而交叠时而划动的双腿,就像一只美到极致的,灵动的鱼尾.
美人鱼
赵子诘突然想到那种神秘的生灵,如果按书上所描绘出的----飘逸的发丝,柔软的身线,加上那条磷光盈盈的鱼尾便是的话,那么他的莫小酒,便是那为了王子而上了岸的傻姑娘,可是,小酒不傻,而她的王子,也不会像书里那个最后才醒悟过来的王子一样,看不见小人鱼的好,而白白失去了最为珍贵的爱情,
因为莫小酒的王子,只会是他
而今天,他会对她告白,提前开始王子与小美人鱼的幸福生活.
赵子诘偷偷的笑起来,把自己小小的秘密埋到心底,看着从远慢慢走近的莫小酒,立刻端起手边的果汁跑过去,第一时间送到她的身边.
莫小酒看也不看赵子诘一眼,直接接过递上来的果汁,连喝几口后,在水里泡太久而苍白的脸才慢慢恢复一点血色.
“我累了,”莫小酒好像自言自语一般,”回去了”
说完便是一个转身,自顾自的离去.
“等..等等”可怜的赵子诘还没在心理安排好什么时候开口表白,没想到小酒就这么干脆的准备回去了,顿时狼狈的边追边喊,”等等.....小酒!小酒!等.....等等,小酒!”
一连串的名字在喘着气的口中喊出,却又被突然翻起的小浪冲刷的无声无息
赵子诘顿顿的看着莫小酒越走越远,一拍大腿,急得跳起来,干脆丢掉手上的果汁,朝远远的身影直奔而去,这一次几乎是吼出来的叫唤---“小--酒---.等—等—我---,小---酒----小----酒------“
拉长的声线,用尽了的力气,终于透过那些急促翻上海滩的浪声,停下了莫小酒离去的脚步.
慢慢的回头,看到赵子诘一如既往的傻笑,莫小酒皱了皱眉,默然的转过身去,懒得再理会
这个赵子诘,别的本事没有,粘人是专家
讨厌他总是挂在脸上的笑,讨厌他总是像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开
不知多少次沉下脸来,几乎用了训斥的语气对他说:”赵子诘,你可不可以离我远一点?!”
结果是委屈的撇撇嘴,像只大大的狗一样,让人欺负不下去
算了,莫小酒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不要理会,忽略就好,忽略就好
这次,他赵子诘又想做什么?
面对莫小酒丢给自己的背影,赵子诘甚至开始庆幸,如果直接面对莫小酒的脸告白,他很大可能会”出师未捷身先死”......
“我......”口出一个字,身后的赵子诘已经红全了一张脸,”我.......”
反反复复,讲不到重点
这一点的赵子诘也很讨厌
莫小酒厌烦的沉了沉眼帘,决定不要和他继续浪费时间,自己还有好多东西要学,而收养她的莫家人,还从没正眼看过她的努力
她,几乎没这个资格为自己争取什么休息
赵子诘继续沉溺在自己的羞涩中,顿一抬头,看见好不容易留住的莫小酒又打算重新离去,当下急了,干脆一个大健步跨过去,闭着眼双臂一箍,紧紧锁住了怀里的人.
看着胸前扣的紧紧的双手,莫小酒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再加上身后紧贴的宽阔的背,让她突然意识到,这个赵子诘,已经是个17岁的大男孩了.
“放开我...”红晕浮上苍白的脸,莫小酒有些恼怒想要掰开胸前的双手,却不料自己被搂得更紧,整个身体几乎嵌在赵子诘的怀里,毫无缝隙.
耳边湿热的呼吸,和隔着衣衫都能听见的心跳,莫小酒隐隐觉得,这个畏畏缩缩的赵子诘,今天,一定会做出什么意外的事来.
果然,男孩子低哑的声音在莫小酒耳廓外浅浅的回荡,却坚定的钻进她的脑子,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赵子诘说---小酒,看见你,我好像看见了美人鱼
他掰过她有些泛红的脸,直视她的眼睛,赵子诘清澈的瞳孔里,清楚的映射着莫小酒的慌乱,他又说-----莫小酒,我喜欢你,你知道吗?整整17年
想到这里.莫小酒脸上笑意更深了,却又有了一丝迷茫之色,想起这么多零落的片断,唯独没有想通最初的问题-----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的?
赵子诘看着对面莫小酒时而迷惑时而开朗的表情,自己却一如既往猜不出她的心思,不禁没了胃口,重重搁下手上的筷子,擦嘴的纸巾被他紧紧揉成一团,随之用力朝对面砸去.
软塌塌的纸巾,再怎么裹紧,落到莫小酒面前时,狼狈的,就像摊开来的垃圾,只露出赤裸裸一片凌乱.
“莫小酒”赵子诘沉声问道,”你到底在笑什么?”
嗳?就像突然弹错的乐音,琴弦噔的一声,不停的颤音终于盖过那片海浪的潮声,拉回了莫小酒出神的思绪.
愣了两秒,莫小酒很快恢复过来,只是脸上笑意不改,自顾自夹了一片鲜嫩的鱼,依次沾过酱料,纤细的手腕,直直往赵子诘碗前伸去.
赵子诘脸上又是奇怪又是期待的表情,几乎让莫小酒在心里笑个不停,她优雅的停在赵子诘碗前一寸,轻轻沾了点碗里的芥末,浅浅一笑,又迅速退回来.
不出所料,赵子诘晶晶亮亮的眼睛,终于慢慢的,黯淡下去
“芥末很不错”莫小酒笑着说,筷尖点点赵子诘献殷勤忙了一半却半途放弃的虾糜,”怎么不吃了?”
梁美人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这边的赵子诘不仅丝毫没有注意,反而仅仅盯着对面一派怡然自得的莫小酒,狠狠皱起的眉和桌下紧握的拳,让他不笑时冷冰冰的脸硬是又冷上三分
不对
很不对
活了17年的莫小酒,从不吃鱼,从不沾芥末
她会厌恶的对着赵子诘说---这么腥臭的东西,还带着血的余色,你怎么能咽的下去?
而芥末的味道,她一闻就会不舒服.
所以自己才把蘸料
拿的那么远
将美味的鱼片放进嘴里,感受它慢慢溶化的滋味,莫小酒满意的眯起眼,像偷吃了糖的小孩子,连眼角,都是水汪汪的
芥末的味道,辛辣却带着一种浓烈的香甜,狠狠的遮住了口腔里弥漫的鱼腥
“呐”冲着对面的大冰块勾勾手,莫小酒歪着头,疑惑的问出困扰自己的问题---
“赵子诘,去年我的生日,我对你说了什么?”
赵子诘一愣,随即几乎是立刻就愤怒的跳起来---
“莫小酒,你够了!你嫌你以前羞辱我的还不够吗?!”
吼出来的声音,让柔弱的梁棌吓的缩回椅子里,微红的眼眶,倒是也换来赵子诘愧疚的一个眼神.
偏偏只有莫小酒认真的看着他,依旧执着的等待着自己问题的答案.
“你够狠”赵子诘咬着牙的姿态,像即将撕咬的野兽,那白森森的牙齿,让莫小酒觉得格外的熟悉
甚至轻轻的笑了起来
扯着自己的头发,赵子诘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狼狈,或者他从没有想到过,这个他喜欢了17年,几乎付出了自己全部精力的女孩子,会在狠狠拒绝他后立即消失,却又突然出现
要他重复,当时他全部骄傲被击毁于一瞬的痛苦
像海潮一样,翻滚不息,咆哮着要湮灭一切的回忆....
握紧的拳上,暴起青筋,赵子诘几乎在用尽全力克制自己不朝那张盈盈浅笑的脸上打下去
“莫小酒,这种伤人的话你不是很在行吗?有必要让我重复?!”
在行?莫小酒好像得到什么新事物一样,偏头微微思索起来,脑海里浮过一段又一段的场景---
莫小酒的冷脸,莫小酒的冷眼,莫小酒的冷言
赵子诘的笑脸,赵子诘的笑眼,赵子诘的笑言
两个人在那片海滩上,莫小酒被紧紧搂在赵子诘的怀里,低声说着什么,终于让赵子诘,一寸一寸,松开了
海浪翻滚着,什么都听不清
什么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莫小酒的表情有些茫然,”想不起来了.......”
赵子诘听了只想笑
笑到泪都慢慢流下来
“只一年,你都能忘,”赵子诘的冷脸终于开始柔化,只是那划过脸的泪水,让莫小酒心里隐隐的痛起来
这种感觉,很不熟悉
“我再告诉你一次”赵子诘摸一把脸,澄澈的眼睛里,光影慢慢黯淡下去,就像那一幕,慢慢松开的手,那么不甘.
“莫小酒,我喜欢你,你知道吗?整整十七年”
他好像也陷入了回忆,声音好温柔
“而你说-----“
“赵子诘,像你这种软弱无能只会跟在我身后的笨蛋,你凭什么能让我喜欢你?!我早就受够了你的烦人,麻烦你!有多远滚多远!最好永远消失!”
莫小酒惊讶的睁大了眼
“你看”赵子诘开始向门口走去,”莫小酒,你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我,现在你想侮辱我也好,嘲笑我也罢,我只想说----“
“莫小酒,我讨厌你”
“你看,人都会变的,而我,早就不是你记忆中的赵子诘了”
海风轻扬,翻起阵阵闲湿的味道,微微润泽了阳光下的干热.
晒得热烫的沙,隔着厚厚的凉垫,从脚心一直烫到心里
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莫小酒现在干到发涩的眼,偏偏还刺进了那么烈的阳光
很疼
“不舒服吗?”
头顶飘来一道温柔的声音,淡淡的语调,就像没有浪的海,永远那么平静
莫小酒勉强睁开一丝眼睛,看见戚言时,却猛地睁大了.
白净的脸庞,温润的眼,多像以前莫小酒的赵子诘阿!
可惜,当莫小酒不再是莫小酒时,
赵子诘自然也不再是赵子诘了
心里异样翻滚的苦涩,让嘴边的笑也变得勉强起来
“你不去游泳么?”戚言指指海滩上开心玩闹的一群人,他们都是赵子诘生日请来的同学
除了她,隔了将近一年又突然出现的莫小酒
“游泳阿.....”莫小酒愣愣的看了看自己的双腿,细致的皮肤在阳光下微微的泛红,娇嫩极了
偏偏
不能下水
“你知道么?”莫小酒突然诡异的一笑,舒服的躺进椅子里,偏头看向沙滩上人的眼里,死水一般的冰冷-------
“我最讨厌游泳了”
“这样啊....”戚言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弯身干脆在莫小酒的躺椅边坐下来,他穿着衬衫长裤,分明也是不想下水的一员.
“我叫戚言”友好的伸出手,戚言看着面无表情的莫小酒,微微有些紧张
莞尔一笑,莫小酒甜甜的说,”你好,我叫莫小酒”
莫小酒肯定不知道自己笑起来会有多么的动人,弯成新月的眉下,微挑的杏眼,盈盈泛着水样的温柔,恰如那洒向夜空的璀璨,只一瞬,便可以惊呆曾经跟了她17年的赵子诘.
这个戚言,自然不在话下.
满意的看见男生微红的脸,莫小酒舒服的换了个姿势,顺口问起身边的戚言,”你是赵子诘的同学?”
“恩...”戚言点点头,”你也是吗?”
仿佛怕莫小酒没有听见一样,戚言重复了一遍,”你也是子诘的同学吗?”
同学?
莫小酒又偏头想起来,赵子诘笑的温柔的脸频繁的出现在回忆里,一幕一幕,一起回家,一起上学,雨天里同撑一把伞,自己看见赵子诘淋湿了大半的袖子总会皱眉训斥,而对方也总是安安静静的等她说完,依旧笑的温柔
绝对不是同学,那么浅显的关系
微微斟酌,莫小酒坦然的说出自己的感觉,纤指指向海滩中正与同学玩得开心的赵子诘----
“以前,是他喜欢我,现在,是我喜欢他”
戚言皱起眉,有些犹豫的说”子诘现在的女朋友,是梁棌阿”
“是啊......”莫小酒居然也出声应和,”可是我喜欢他,与梁棌有什么关系?”
戚言被她那种小女生抢糖的举动弄的有些好笑,不禁调侃,”你有多喜欢他?”
多喜欢他?
莫小酒反复咀嚼从没想过的这句话,却最终摇了摇头
“不知道?”戚言愕然,”你不知道你有多喜欢他?”
“嗯”莫小酒老实的承认,慢慢环住自己绻起来的膝盖,尖尖的下巴,抵在白皙的膝盖上,像只柔软的小动物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可是”莫小酒想起赵子诘昨天愤怒的表情,心底有些动摇,”我明明都没有变,为什么他却变了呢?”
陡然看向戚言的眼睛里,带着令人怜惜的迷茫
仔细揣摩了莫小酒的话,戚言只觉得一头雾水
“问你个问题”莫小酒茫然看着岸边浅露的礁石,”你看过美人鱼吗?”
“美人鱼啊.....”戚言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一片汪洋中,突兀的一个小角,孤独的矗立着,就像故事里小美人鱼偷偷躲藏的地方.
“如果是童话书里的话,自然是美丽少女的面庞,长长的尾巴”戚言想了想,如是说
不出所料,莫小酒的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她卷过自己一束头发,自顾自的玩弄着,语气开始有些漫不经心
“那你见过人鱼吗?”
“人鱼?”戚言愣了愣,”人鱼不就是美人鱼....”
“不对哦”,莫小酒站起身来,冲他淡淡一笑,可是却让从下往上看着她的戚言,隐隐感到一丝森然,她看向礁石的方向,好像下定决心似的,慢慢的说----
“不对哦......你们都记错了.....小人鱼回到了王子的身边,然而王子却不要她了......”
顿了顿,她似有些疑惑的偏了偏头,”为什么公主都死了,王子却不要小人鱼了?”
戚言呆愣在原地,只看到莫小酒的身影越走越远,偏偏如那隐入汪洋中的一位鱼,似有全身的鱼鳞,泛着冷冽的蓝光.
她的声音,嘲弄着传来----“我以为你会想要失而复得,可是我回来了,却是物是人非.....”
生日宴会开到第三天,也差不多该散了.
没有了玩闹嬉戏的人群,只有偶尔一波一波小小的浪扑上岸来,打湿了干燥的沙
蜿蜒的海岸线,孤零零的延伸至远方
冷清极了
赵子诘看向远远坐在礁石上的莫小酒,海风扬起她乌黑的发,她蜷缩的身影,就像那遥望着王子归来的美人鱼.
终还是忍不住,一阵恍惚
背着赵子诘的莫小酒,正几乎龇牙咧嘴的环抱着自己的双腿,从岸边到这浅滩的礁石,她又一次,下了海.
即使是这过膝的海水,这浅浅的水压,却都能使双腿上的静脉,一根根破裂般,渗出血来
很疼
疼到莫小酒开始怀疑,自己费劲了11个月的努力而回到这里的意义
这个赵子诘,不应该非常喜欢自己吗?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她?
莫小酒习惯性的偏头,开始回忆起来----
一样的蓝天,一样的蓝海,记忆中的赵子诘,几乎是跪在地上哭
哭着大叫着一个名字
小酒!小酒!
你回来好不好?!
你回来好不好?!
海岸那么空旷,再撕心裂肺的吼声,都能被一丝海风刮散,被一缕海浪打没
所作之徒劳,令人可笑
礁石后的一方阴影,饶有趣味的偏头打量起这个哭得满脸泪痕的雄性,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衬衫下的修长的身体,隐隐散发着诱人的味道,深深吸引了她.
偏偏他还在叫着她的名字----小九
家族里排行第九的人鱼
长大这么大,终于可以在浅海里出没,偶尔来一次,居然看见这么有趣的画面,和这么香甜的食物.
人类的脑髓,是人鱼族最为珍奇的圣品
她也是因为从小被喂了一点,才慢慢听得懂些许的人话
比如自己的名字,这是最先知道的,记得最牢的.
而这个人,为什么要一直喊着自己的名字?
小九有些困惑的偏了偏头,正好看见自己的倒影映射在这汪镜子般的浅海里,清晰异常
宽阔的额,深凹的目,和几乎占了整张脸的阔嘴,白森森的牙齿,泛着尖锐的光
这是人鱼族最为自豪的地方,锋利的牙齿,几乎可以一口咬碎,猎物的头骨
兴奋的拍打下自己的尾巴,小九开始围着礁石游起来,一圈又一圈
直到累了,直到猎物也停止了哭
小九愣愣的看着赵子诘突然站起来,抹掉泪痕的脸上,突然目光像失去了焦距
变傻了??
人鱼虽没有那么发达的思考能力,却也是知道,吃了傻子的脑髓,会生病的
小九顿时没了兴趣,咬咬鳞片上夹住的小鱼,开始专心的清理起来
半晌,身后突然换了个女孩开始哭
起初只是小小的吟咽,到后来几乎是放身大叫
撕心裂肺的程度不下于之前的傻子
小九微微从礁石后露出一个小头,沙滩上,蜷缩着的小小身影,分明是之前的那个女孩
白到极致的皮肤,几乎吹弹可破,那双细嫩的腿........
像海底最老最硬的蚌嘴里的珍珠,像那大片大片红珊瑚群里难得的雪枝
好美
小九愣愣的看了半晌,再看看自己磷光盈盈的尾巴,顿时没了欣赏的兴致
好美
美到好想吃掉
舔一舔锋利的牙,人鱼族捕食的天性促使它慢慢俯身像浅滩游去........
赵子诘曾经问过莫小酒----“小酒,你相信深海里有人鱼么?”
莫小酒懒得回答,只是动动指尖,键盘上略一阵敲响,笔记本的屏幕上便满满都是搜索出的答案
赵子诘嘟着嘴拿过小酒的本本,却在视线一扫后狠狠皱起了眉
“怎么了?”看到赵子诘一脸不爽的样子,莫小酒莫名有些好奇,撇头看去,只见词条上的一则描述----
传说人鱼是出海人的诅咒,他们上半身美得让人窒息,下半身却是长满鳞片的冰冷鱼尾,他们虽然很长寿,可是他们没有灵魂,他们可以食人,同样可以根据人的记忆幻化.......
莫小酒无动于衷的看完整则词条,这边赵子诘还在纠结
笨蛋就是笨蛋
莫小酒摇摇头,却被赵子诘一把拉住手,蓬松松的一头乱发就直往莫小酒怀里钻,一边钻一双大手开始环住莫小酒的腰,声音都要哭出来----
“小酒!小酒!!你是美人鱼!!不是什么没有灵魂的人鱼!小酒.....”
最后甚至抽泣起来
莫小酒无奈的看着自己不知道该放哪儿的手,最终停在怀中一颗大头上,轻轻的摸了摸
嘴角莫名的翘起来,莫小酒肯定记不得,那是她被收养后,第一次笑
小九也曾经吃过人
不过那都是溺死在海里的尸体,往往泡到膨胀开来,肌肉间住满了水,松塔塔的
吃活人,这还是第一次
兴奋感不由自主的传道鱼尾,轻轻的拍动,溅起小小的浪花,以为正好可以隐蔽它的前腭
却逃不过莫小酒那么利的一双眼
虽然这双眼哭到红肿,布满了血丝
莫小酒难得的愣了愣,才向海里半人半鱼样的生物招了招手
她在叫自己过去,小九歪歪头想到这么多年灯塔上的人招呼远航的船靠岸的动作
迅速的游过去,几乎一瞬,鱼尾的巨大推力便把它送到莫小酒的手边
张着的阔嘴,锋利的牙齿,如同木乃伊一般干涸的肤色
却有一双美到极致的鱼尾
“这就是人.....人鱼......”莫小酒看着那条浸在浅蓝色海水里的鱼尾,阳光折射的光晕,一圈圈笼罩在上面,点亮了每一片盈盈的鳞片...
好美
莫小酒诺诺的动了动唇瓣,眼泪又慢慢的流下来
“你看”她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眼前的的人鱼,再看向波光粼粼的大海,那是她下辈子的梦想,做一尾鱼,自由的活在这片汪洋里,再无拘束
“我那么努力,那么讨好,为什么莫家的人收养了我还骂我是野种,侮辱我,为什么..........
小九奇怪的歪起头
她听不懂,也看不懂人类的又哭又笑
只是微微有些烦躁,到嘴的食物看着还不能吃,顿时连鱼尾都拍打的不耐烦起来
莫小酒慢慢直起身,看像海平面上,正在慢慢隐去的夕阳,终于,心也随着这片逐渐冰冷的海水,慢慢的沉下来
赵子诘的脸似乎从眼前晃过去,一瞬,泪水又汹涌而出
该说的不该说的,今天都已经说完了
以后的赵子诘,或许再也不会有莫小酒
摸一把泪,莫小酒毅然的向人鱼伸出手
被那尖锐的牙齿一口咬住时,巨大的痛楚从断裂的指尖直直锥到心里,莫小酒微微一笑,那张已经苍白的脸上,只有数不尽的温柔----
“吃了我吧.....让我和你一样,永远只活在这大海里,
如果你还能保留我的记忆,请你回到一个叫赵子诘的身边
哪怕几天都好,做一个真正值得他喜欢的小酒”
汹涌而出的血染红了这一片海域,莫小酒在疼痛中慢慢闭上眼
与赵子诘的一幕一幕,像走马观花般流连在脑海
最终,连同脑髓一并被吞掉
你看,赵子诘,莫小酒似乎摸着怀里那颗大头,边笑边说----
人鱼只是一种生物,虽然他们没有灵魂,但是他们吃人,他们可以靠着记忆幻化成人,
他们根本就不像童话故事里,那个为了王子而奋不顾身的小人鱼
这个世界,除了大海,哪有什么干净的东西?
就像你一直喜欢的我,也不过只是一个永远不敢说出真心话的笨蛋
赵子诘,我喜欢你,
可惜,这样的莫小酒,还不值得
至少让我为你做一条人鱼,活在这片海域里
终有一天,为你上岸
从此小美人鱼和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为什么还不走?”赵子诘声音低低的传去,却半晌得不到莫小酒的反应
皱着眉,耐着性子踏过过膝的浅水,赵子诘吃惊的看见莫小酒的小腿上,一直蔓延上去的红痕
破裂的静脉,晕开的血,让那双腿看起来像被玻璃渣划过一样
“怎么...会....”吃惊的语气如莫小酒预期般传来,可惜,又比预期晚了一点
11个月的幻化,终于等到这可以相遇的三天
而现在,夕阳已经在漫天落下
莫小酒龇牙咧嘴的把双脚慢慢的浸入海水中,强忍着感受肌肤被硬生生撕开的痛楚
终于也换来记忆中赵子诘的惊慌与心疼
血从皮肤里渗出来,染红了赵子诘雪白的衬衣
靠在赵子诘几乎发抖的胸膛上,小九感受到,与冰冷冷的鱼皮不一样的触感
那么温暖
暖到可以抵挡傍晚微凉的海风,暖到让没有眼帘的人鱼,都能流出泪来
挣扎着慢慢起身,浸在海水下的末端,似乎已经有了可以摆动的迹象
推开赵子诘的怀抱,小九抱着单薄的人身,在熟悉的海风里瑟瑟发抖
它说------赵子诘,你看清楚
一条金色的鱼尾,在晕着血色的海域里慢慢的舒展开每一寸的鳞片,迎着落日的余晖,洒下一束耀眼的光芒
“小,小酒.....”赵子诘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看着身形慢慢沉下去的人鱼,隐隐觉得心口一股剧痛
“你看”抬起头的小九微微一笑,却扯出嘴角的白牙,森森吓人
“我也叫小九,多么巧合的名字,看着这张莫小酒的脸,赵子诘为什么你却喜欢不起来?”
自己歪头想了想,小九眼里终于一片冰冷
“我以为吃了她,幻化成她回到你身边,才是莫小酒真正想要的,没想到,我们都错了”
人鱼顿了顿,没有眼帘的眼眶,却慢慢的浮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赵子诘”,越来越轻的声音,像暗夜里蛊惑着出海人的葬歌-------
“你从来都没有变,那个莫小酒真傻,以为这样就能换得自由....
小九也变傻了.....为什么....为什么最后的最后,你还是不能喜欢我呢....”
声音湮没在海水里,扑腾出海的鱼尾打下巨大的浪花,最终归于平静
莫小酒一直清楚,偷来的感情,无论自己多么入戏,舞台下站着的是知晓一切的人,那么她也不过只是一个丑角,生生令人笑厌
如同她对于莫家
如同赵子诘对于莫小酒
然而人鱼小九却不知,这世间,最不易变化的,便是人类
站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舞台上,看着台下的赵子诘
那一片灯光打下来
哀伤,痛苦,就像那一圈被迫隐入的光晕
无处可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