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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那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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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河水又比平常往上长了几分,霍云起为了护着火把照明,只能尽可能地把它放到油纸伞正中间,而他自己半边身子都被浇湿了。
霍云起不相信钟翎会被水淹死,或者说是他不相信钟翎就这么死了。那个能在边关军营里混的风生水起的姑娘,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她一定是在等自己找到她。
霍云起抹去了额角的水珠,继续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霍云起突然看见一根布条拴在不远处岸边的石块上,他立刻过去查看,发现那根布条似乎就是钟翎的腰带。
她一定是想用腰带固定住自己,然后争取爬上岸,可是为什么现在这里只剩下腰带了?
霍云起的脑海里不由自主想起先前村民们说过的话,莫非钟翎真的遭遇了不测……
他赶紧把这个念头从自己脑海里扔出去,可是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立刻占据了他的思考。
霍云起站在岸边俯视着河水,只见里面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河水蔓延到了岸边,霍云起迅速后退一步,浪花拍在岸上,随后竟然迅速地收回河里,留下了两个脚印。
霍云起一惊,赶紧蹲下来查看,看脚印的大小应该是个女子,是不是钟翎已经走上岸了——
霍云起不再犹豫,见有脚印,他立刻沿着脚印的方向向树林里走去,就这样找到了钟翎。
她浑身湿漉漉地倒在草地里,泥土溅了她一身,她的脸色苍白中带着红润,霍云起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
得赶紧回去。
霍云起把火把和油纸伞全都丢在地上,腾出双手抱起钟翎,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钟翎的右手里拿着的是他放在她那里的豁口令牌。
他想从她手里取下令牌,可是钟翎的手攥的死死的,就算是昏迷不醒,她依旧紧握令牌,像是失去意识前给自己身体下的最后一道指令。
霍云起只好先放弃拿令牌,一手揽着钟翎的背,一手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横抱起来,迅速向家的方向回去。
没有火把照明,就算霍云起的夜视能力不错,可是也难免会踩到石头和土坑,霍云起顾不上这么多,继续往前走,直到他看到不远处闪着两点火光。
霍云起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光的,否则他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所以他一点一点向着那光靠近,紧接着他踩在了一根落下来树枝上,惊动了那两个人。
“谁?”
他们举着火把转过来,霍云起才发现这两个人是老李和他儿子:“是我,你们还在这里?”
老李见到了霍云起和他怀中的钟翎,登时一惊:“凌先生,你找到钟姑娘了?”
“是。”霍云起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麻烦二位引路,得赶紧回去给钟翎找大夫。”
老李道:“要不去我家吧,我家里这儿近,儿媳妇也能照顾一二。”
霍云起认为老李说的有理,他一个人肯定分身乏术,又对石头村一点儿也不了解,连请大夫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他向李家父子道过谢,带着钟翎迅速赶回了李家。李家媳妇一直点着蜡烛,等待着丈夫和公公带来消息,听到门口有声音,她立刻出门,正好看到了他们以及昏迷的钟翎。
“爹,相公……你们找到钟姑娘了?”李家媳妇欣喜地说。
“是凌先生找到的,儿子你快去请大夫过来,儿媳妇你帮钟姑娘换身干净衣服。”
老李指挥分工,李大哥立刻跑出去找大夫,李家媳妇则让霍云起把钟翎抱进屋子里。
一进屋,霍云起立刻感觉到一股暖意,雨中的凉意被迅速冲散,或许是感受到了温暖,钟翎在被放到炕上的时候手一松,手里拿着的豁口金牌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霍云起把令牌捡起来,和老李一起站在屋外等着李家媳妇给钟翎换衣服。
老李看着霍云起握着令牌,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它道:“我想起来了,就是它,钟姑娘当时是为了捞这个东西才被河水冲走的。要不然她肯定不会返回去。”
直到现在,霍云起只知道钟翎救人落水,连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知情。他一直以为钟翎是在救人的途中遭遇了意外。
此刻听到老李这么说,他猛地抬起头,举起令牌向他求证:“您说,钟翎是为了捞它才落水的?”
“是啊,要不是当时这块牌子掉下去,钟姑娘是绝对不可能松手的。”老李又仔细瞧了瞧令牌上亮闪闪的光泽,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牌子,尤其是被河水冲洗过之后,反倒更加耀眼了。
“这牌子看起来得值不少钱吧。要是我,我也肯定选择捞它,不被水淹死,就得被饿死了。”
老李絮絮叨叨说着什么,霍云起完全没有听进去,他拿着手里的令牌,想起钟翎接过他给的令牌以后,放进了衣服最里层,并且向他保证就算她死了,令牌也一定不会丢。
当时的霍云起只当她在说玩笑话。可是现在,霍云起希望钟翎说的就是玩笑话。他希望她根本不会在乎这块破牌子。
令牌对他很重要,可是要他拿钟翎的半条命来换,他宁愿这牌子永远沉进河里。
他捏着令牌,整个人倚在墙上,听到了门口匆匆而来的脚步声:“爹,大夫来了!”
钟翎觉得很冷,她冷了很久很久,然后又觉得很暖和,暖和到她希望自己就这样长睡不醒。
记忆在脑海里不断交错回溯,恍然间,她似乎抓住了一块许久以前的回忆——
“钟翎,醒醒!”这声音夹杂着不小的鼻音,一听就让人觉得烦,钟翎不想理会这声音,偏偏对方像只苍蝇一样嗡个不停,她实在受不了,猛地抬起头:“你干什么?”
她前面的座位上,一个小胖子朝着她笑嘻嘻:“钟翎,你可终于醒了,学堂的先生和其他同窗都走了。”
钟翎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个小胖子叫周君,家里很有钱,是她在学堂读书的前桌。
有钱人家都喜欢把孩子送进学堂读书,偏偏钟翎家里没有钱,芸娘还是坚持要送钟翎进学堂。
她今年十四岁,已经比学堂的同窗们大好几岁了,而且整个学堂里只有她一个姑娘,其余的都是有钱人的小少爷。
读书时她就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先生不理会她,她也不理会先生,自己一个人默默地读书。书上的文章她自己看一遍就能学会,芸娘一个人靠洗衣服供养她上学很艰难,钟翎几次提出帮芸娘洗衣服赚钱,都被芸娘骂了回去。
“你怎么能洗衣服呢?这不是你该干的活。”
“你现在好好读书,等娘攒够了钱送你去学琴棋书画,这才是最重要的……”
诸如此类的话芸娘已经不是第一次跟她说了,可是钟翎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在这里读书纯粹在浪费钱,偏偏芸娘坚持要她来读书。
钟翎晃了晃头,把瞌睡虫从自己的脑袋里摇走,没好气地看向小胖子:“他们都走了,你怎么不走?”
周君见钟翎理自己了,笑的眉飞色舞,钟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起身就要离开,却被对方拦住了。
周君伸出小胖手拦住了她的去路,突然道:“我听他们说你家住在石头村,你跟你娘住在一起?”
钟翎不理他,她也听别人说,周君家里是一方财主,不是什么好人。
周君见她不理自己,自顾自道:“学堂收的钱可不少,你娘洗衣服赚钱,大半都花在你身上了吧?”
这话虽然是从他嘴里说的,却准确无误地戳中了钟翎的心事,她问道:“你要说什么?”
“我想说我家里也缺佣人,你要不来我家洗衣服吧。”
钟翎动了心,却仍旧板板正正道:“我娘要我来读书。”
“不耽误,每月三钱银子,在你不上学的时候来,怎么样?”
钟翎心动了。
学堂读书的日子她很欢喜,可是每次想到她娘在河边迎着风吹日晒洗衣服,她就坐立不安。周君介绍了活计给她,她很高兴。
先生现在教的课本她都已经背的滚瓜烂熟,为了挤出时间赚钱,钟翎干脆一天里只有上午在学堂,一到下午她就去周家帮下人们洗衣服,虽然一开始洗衣服很累,可是钟翎还是咬咬牙坚持下来了,周家是月底发银子,所以钟翎也在月底领到了她的第一份工钱。
管家把那一钱银子给她的时候,钟翎简直高兴的要跳起来,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赚钱,而且还是这么多钱。
她继续在周家洗衣服,然而现在她已经不满足于这些了,她听到周君说有其他人家里也想招洗衣服的女工,于是这一次她主动请周君帮她找一找别的活。
周君显得有些犹豫:“可是你现在已经只上半天的学堂了,再这样多找一份工,你哪儿有时间读书?”
钟翎眼中已经没有读书这回事了:“先生教的书我都学会了,在这儿待着也是浪费时间,等先生什么时候教新文章,我再回来学,你就再帮我介绍一下吧。”
周君道:“好吧,我爹有个朋友姓张,是个财主,他家里正好缺洗衣服的。我帮你介绍介绍?”
钟翎喜不自胜,赶紧点头:“太好了,谢谢周公子。”
周君的胖脸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