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爱》裴裴_

28、28

　　这天回到家，父母还没有回来，家里空无一人，周卓抱着篮球，光明正大地坐在客厅里发呆。
　　约莫七点，妈妈打来一个电话，告诉他晚上还得加班，爸爸也有事，让他自己吃饭。
　　周卓不想做了，只揣了二十块钱打算出去买碗饭，他走到最近的街市，正在挨个看店铺，突然开过来一辆摩托车，极速经过他，在不远处一个米线店门口刹住闸，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和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在门口拉扯。
　　周卓仔细一看，那个人正是李关，那个女生他不认识，穿的也不是他们学校的校服，高三考完了，高一高二还在上学，那个女生显然是刚放学，两个人分别扯着一头书包带子在那里纠缠。
　　就听李关说：“你先进来吃饭，吃完我自然就让你走。”
　　那女生很不乐意，但似乎也很害怕：“你放过我这一回吧，我求求你了。”
　　周卓听了，顿时整个人仿佛被点着，脑子糊成一团，他径直走过去挡在那个女生前面，对着李关说：“你要干嘛？”
　　李关上下打量了一眼他：“你谁啊？”
　　周卓看他拽着那女生书包带子的手，他分明什么也没有目睹，却觉得好像透过这双手就看见了点什么，他朝着李关就扑了过去，咬牙切齿道：“我让你知道知道我是谁。”
　　李关完全没有想到，两个人就地打了起来，把那女生吓了一跳，周围的小贩们也都蒙住了，大家对著名混混多少有点认识，一时间竟没有人敢上来拦。
　　李关比周卓能打，他将周卓按到了店铺门口做熟食的案板上，正要揍周卓，周卓一急眼，抄起手边一把刀就刺了出去。
　　那女孩儿尖叫一声，抱起书包就跑，李关脱力，直接就往周卓身上倒，周卓吓得完全没了意志，感觉什么热乎乎地东西糊了自己一手。直到听见老板冲收银台跟前的老板娘吼：“快打120啊！还愣着干什么？！”
　　结果是警车和救护车一齐来了，周卓被两个警察弄到了警车上面，尾随救护车往医院送。
　　周卓流了一脊背冷汗，他茫然地坐在警车里，盯着自己的手发抖。
　　警察争分夺秒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周卓。”
　　“哪个卓？卓尔不凡的卓？”警察瞧了一眼他，“就你这样儿，配叫卓尔不凡的卓？”

　　周卓的父母万万料想不到，只不过是个加班的功夫，儿子就进了看守所。他的情况得根据李关伤情程度来看，但悲剧的是，李关由于失血过多，没有抢救回来，当天晚上就在医院死了。
　　周卓听到这个消息，几乎绝望，他坐在审讯室里机械地接受讯问，在说明自己身份的基础上，详细地叙述事情的经过。
　　他只是独自陈述，警察半个字也没有说，就是刷刷地写，他有点慌，小心翼翼地问：“我这种情况能叫正当防卫吗？”
　　警察一哼：“你小子还懂挺多。”
　　随即把桌子一拍，发出一声巨响：“你这叫什么正当防卫，人家招惹你了吗？人家手无寸铁，单单把你按倒在案板上你就能提刀了？！”
　　周卓抿了抿嘴唇，眼睛疼：“他强迫那个女生，并且他，并且他……”
　　警察说：“并且什么，有什么可并且的？他强迫那个女生现在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们还需要核实，就算按照你说的，那他也是强迫那个女生吃饭，你就能冲上去揍人吗？！”
　　“……”
　　“你说你年纪轻轻的，可能也是出于好意，但是你做事能不能考虑一下后果？”
　　“……”
　　“听说你是高三刚毕业的学生？你知道过失杀人罪要判几年吗？是判不多，最轻最轻，等你出来你的高中同学都大三快毕业了。”
　　周卓的父母不懂法，花钱请了一个不便宜的律师，但是这个案件目击证人很多，周卓的这个行为实在靠不到正当防卫头上去，就更别说意外事件了，当时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根本不具有紧迫性，他是率先冲上去的那个，更是拿刀捅人的那个，给他定个过失杀人，实在是名正言顺，合情合理。
　　律师只能从周卓平时的表现上来博取一点同情，无法挽回铁一般的事实，他站在法庭上看自己的父母，坐在听众席上，显得那么弱小，无助，而又无辜。
　　案子到十月终于审完了，那个秋天，别的同学已经开始多姿多彩的大学时光的时候，周卓的判决结果尘埃落定，被判四年，他也开始过起了牢狱生活。
　　周卓的妈妈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很快病倒，在他入狱以后的第二年就去世了，周卓的爸爸重新结了婚，婚后他再也没有来看过周卓。
　　周卓当然也不会去找他，等到服刑期满，周卓先在C市找了几个简单的活，干了一段时间，他拿着自己积攒的微薄收入到了A市，企图在这里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谢明江开着车，默默看和自己交错而过的另外一条路上的夜行巴士，又转头看看周卓，看他呼吸平稳地睡着，他突然不想那么早到，在沿途找起了旅店。
　　由于七百公里不算长，旅店也很少，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看上去却十分简陋。
　　谢明江也不能不住，他先把包提到二楼的房间里，最后想把睡着的周卓从车上抱下来。
　　没想到他一靠近，才伸出手，周卓就醒了，还没看清周围是个什么状况，他倒是先把眉头拧成一团：“到了？”
　　“没到。”谢明江看他跳下车，站在夜风里有点瑟瑟发抖，冲他指着旅店大门，“你先进去。”
　　周卓很狐疑，谢明江知道他在不安什么，锁了车子以后走到他跟前递给他一把钥匙：“这是你房门的，晚上你可以上锁。”
　　周卓立刻自然一点。
　　谢明江瞧着他，觉得他像个时刻忌惮着什么的动物，有一点可爱，这种情绪来得不是时候，他转而道：“百惠拿的吃的和水，我都给你放到了你的房间，吃一点，这里的东西你不要吃了，万一不干净呢。”
　　他在大厅里大声说着，丝毫不顾及老板娘的脸色，说完以后自己上了楼。
　　他这种有点放任的态度对周卓仿佛比较奏效，周卓能够照办，第二天谢明江去叫他吃早饭的时候，发现他真的把百惠装的东西拆开来吃了一点，并且因为睡得好，又洗过澡，换了谢明江买的毛衣牛仔裤和大衣，显得很精神。
　　谢明江看着很满意，他的思想也就止步于此，他完全不想去思考周卓这么乖巧背后的任何一点动机和情绪，不去想他倒底是为了谁。
　　由于谢明江向周卓透露丛悦现在是个临时工，不能在上班时候缺勤，他们的行动也就不着急，九点多起了床吃了饭，十点多才正式重新出发，算上吃午饭，等到了C市也到下午了，刚好可以赶上丛悦下班，接孩子下幼儿园。
　　周卓一个字都没有问，谢明江也不说话，他们开车经过周卓就读的高中，周卓偶尔去的市体育馆，最后来到了一个幼儿园门口，谢明江熄了火，摇下一点车窗，点上一根烟：“等着吧。”
　　天气特别晴，冬日的晴天阳光格外足，把周围的什么都渲染的很鲜艳。
　　等了一会儿家长们陆陆续续地来了，聚集在幼儿园门口，可是没有看到丛悦。
　　又过了十来分钟，幼儿园的门也开了，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跑出来，好多孩子都被接走了，谢明江看着都有点着急。
　　这个时候周卓突然一动，趴到车前往玻璃外面看。
　　谢明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没看出来个所以然，周卓却很激动：“我要下车。”
　　谢明江打开车门锁，他很快就跳下去，往那边走。
　　来来往往人潮走得干净了一点，谢明江来注意到有个穿着灰色羽绒服的女人在那里蹲着，抱住朝她跑过来的孩子。
　　周卓一点一点往那个人靠近。
　　谢明江下了车，把门锁了，不动声色地往过走。
　　周卓很紧张，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只是一眼，只是看到了她的侧脸，他就能一下子认出她。
　　他还以为自己早就把她长什么样忘了，没有想到原来丛悦的样子已经很深刻地印在他的脑子里。
　　他走过去，嗓子发紧，手心也冒汗，冲那个抱着孩子还没有站起来的人叫了一声：“丛悦。”
　　女人仿佛一下子听出了这个声音，侧着的身体立刻有点僵硬，她抱起孩子就要跑。
　　周卓一把拉住她的羽绒服，她不像以前灵活，也许是因为抱着个孩子，也许是因为还提着一个塞了点蔬菜的布袋，她慞惶地回头，和周卓对视。
　　周卓看她和以前不一样了，没以前漂亮，像是一个放得有点发干的花朵，泛黄、褶皱而萎缩。
　　周卓又叫了一声：“丛悦。”
　　丛悦终于有了点表情：“周卓。”
　　她没等周卓说话，把孩子放到地上，牵住小孩，盯着周卓抓住自己衣服的手，终于笑了笑：“你松开吧，我不跑。”
　　周卓尴尬地松手，他喉咙里像堵了一个硬块，很疼，几乎说不出话，半天才挤出三个字：“你……好吗？”
　　问完他就开始后悔，这分明是明知故问，她过得不好，不仅谢明江告诉他了，他自己也看得出来。她廉价的羽绒服和黑色西装裤，穿了一双感觉很薄的平底鞋，她牵住孩子的手也有点皲裂，微微发红。
　　丛悦还是笑：“挺好……你呢？”
　　大约还是不重逢好，丛悦有点局促地想，她也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眼周卓，看他很气派的黑色大衣，厚实而柔软的牛仔裤，很贵的名牌鞋子，甚至浑身散发着一种好闻的香味，和这个简陋的街道、路面上风尘仆仆的行人完全格格不入——
　　“看来你过得很好。”一缕发丝掉在了眼前，她甩甩头，把它们甩开，见周卓不说话，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那我就放心了。”
　　当时周卓的事情闹得很大，C市就这么小，她当然知道，也明白周卓为什么会动手，说来，她还欠他一个对不起，就那么毁了他的人生，现在看到他的样子，应该是过的很幸福快乐，她也就减轻了一点负罪感。
　　他过得好就好，哪怕她自己受点委屈呢。
　　周卓正要说什么，那小孩子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软软地说：“叔叔抱！”
　　“磊磊，不许胡闹！”丛悦脸上一阵烧，非常尴尬，出声阻止。
　　可周卓却拨开她的手，把孩子抱了起来。
　　孩子好像和他很亲，脸蛋在他的大衣领子上蹭来蹭去。
　　丛悦突然觉得有点无地自容，她含含糊糊地说：“你看这……我……”
　　周卓垂着眼皮看她：“叔叔阿姨好吗？你男人……是做什么的？”
　　丛悦无法和他对视，她说地很简短：“好，都好。我老公在厂子里上班，忙，顾不上接孩子。”
　　实际上她父亲的生意后来赔得血本无归，家里很快就穷了起来，她大学高考并不理想，上了一所普通的专科学校，不读也罢，索性退学出来赚钱，在工厂做短工的时候遇到个愿意娶她的人，然后他们顺理成章地结婚，有了孩子。
　　就不说图她那点姿色了，起码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有个可以依靠的对象，她也没什么可挑那男人的好坏的。
　　现在见到周卓，她一下子感觉到了自己和这个男人之间的差距，年少时的美好回忆她本来一点也不想抹去，但是他就这么活生生地又站在自己面前，简直和千百次梦里出现的一样，她又觉得就算把面子放到脚底下踩碎了，也很值得。
　　周卓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说：“那就好。”
　　丛悦没读出他有什么情绪，突然问他：“从来没碰着过你，你现在在哪里发展？”
　　“A市。”
　　“A市好，A市好。”丛悦重复着，“以后别回来了，就在A市扎根，比C市强太多了，在那边……成家立业。”
　　周卓点点头，没说话。
　　两个人站在巷子口，都有点不知道要说什么，一起沉默，丛悦把孩子从周卓怀里抱过来，放到地上，抬头重新对他微笑：“周卓，我得走了，回家做饭，我老公快下班了。”
　　他们虽然没有聊几句，可的确费了一些时间，周围早就没有了领着大人的孩子，大家都走完了，周卓见她要走，突然抓住她的胳膊，把她一把扯到自己怀里——
　　“丛悦，我——”
　　“别说！”丛悦打断了他，趴在他肩头，拼命忍住要流泪的冲动，“不许说！你都忘了吧，我早都全忘了。”
　　她多想回抱住他，不过她还是把他推开：“我得走了，周卓，我们以后……还是别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