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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落日松杉覆古碑 ...

  •   恬静的春辉宫,秋日静静的洒下光来,空旷而明静。
      两人对坐,却久久都不曾说过话。
      终于,似是承不住这寂寥,有人开口,“你为什么要来?”
      平澜闻言抬眸,似是有些惊异这一问,许久才一笑,“不是你要我来的么?”皇上仁孝,如果她不想让她来,在这长长的一个月里,随便开句口,自己便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想着想着,平澜便笑了开来,对面那人亦笑,许久才停下来,“修月,为什么要见我?就不怕我仍记着恨着?”
      修月瞅了她一眼,举盏喝茶,“如今我如许地位,又何需怕你记着什么恨着什么?”说罢,她也一笑,满是自嘲,“曾经这么处过,也算是一起长大,我还会真的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性子?”
      平澜一笑,也喝了口茶,“修月,时间过去,再深的恩怨也会浅淡,但有一些事,你我都不会忘记。”何需如此亲热?难道她们会忘了曾经的摔杯断义?
      情义已断,所剩的,不过是残留记忆的旧迹,纵使重逢,亦只能一片荒芜!
      “那你还来干什么?”修月很想冷下声音,却发觉事隔多年,每一年便如一世,如清泉洗过的记忆,究竟还能执意些什么?
      “我来……”她声音一顿,目光中浮过一层涩意,“作别!”
      人死灯灭,亦或者,有人间地狱。那么喝过孟婆汤,便什么前尘旧事也忘却了。终于,生生死死,爱恨情仇,休了!
      “你觉得,你在我面前说出这番话来,很理所当然?”修月极深地看着她,“你觉得,我会放你入皇陵?”
      “修月,我们……都老了……”一句叹息很重,似是压住了修月欲举盏的手,只那么僵着,一动不动。
      “都老了?”修月将茶盏搁下,眼中浮现一抹似是刻意的怨恨,想瞅着她,却下意识地别开,“如果真的什么都可以过去,他为什么留下‘永不立我为后的’的遗诏?如果真的什么都可以放下,他为什么选立闳儿为君?”她语声一顿,却执意说下去,“他以为闳儿系着那颗桃胡便当真什么都记得!他以为这样,闳儿便会让你安然呆在乌州呆到老死!他以为……只要不让我为后,就永不会找你麻烦!他……终究太看轻我姜修月!”
      “呵呵”平澜浅笑,既而大笑,“修月,你真的这么以为?你真的以为,这天下还有哪个女人是他放不下的?你真的以为,选立后继之君的事会因我而异?修月,如果你真这么以为,莫怪他要看轻你,我都要看轻你了!”
      修月看着她,很深,也很沉,“平澜,是不是,他对你也是这般重要?重要到他死以后,你也不再背负什么,你也想跟随而去?”
      平澜一怔,“什么?”
      “你明知道,我方才那番话只是试你。你也明知道,我清楚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你更知道,我清楚你在朝中的弟子有哪些。”她拨着手中的茶盖,话意有些冷了,“你这么清楚地道明白这些事,是想让我动手吗?”
      “太久没这么花心思了,修月,好像许多事怎么都瞒不过你。”平澜笑着,仰头望着碧蓝一片的天,默了会才道,“曾经,我想就这么在乌州过一辈子,永远都不出来;曾经,我想在那儿守着燕巧,守着虞靖过一辈子,永远都不用想其他的。直到……那天,国丧了……”那一天,她忽然就觉得许多本来想得清楚的事情再也想不清楚了。
      旧迹如新,一些回忆,一些她曾以为的忘却,便汹涌而至。原来,她与他,终有一天,会有一方永远的不见,永不再念起,永不再回忆。原来,她与他,终有一天,会如断线的风筝,一头与一头,永远的断绝!
      “那燕巧呢?你这次来,她居然没拦着你?”修月自嘲地一笑,听着她语声中的空旷,不禁想起同样空旷的禁宫。这整座禁宫是不是也如她般空旷呢?
      其实,所谓的情深似海是需要两个人一同经营的。如自己这般,充其量,不过是沧海一粟了,而这多年的争斗与怨恨,再怎么深,也消散无形,更何况当初就不曾深浓。
      “不管怎样,我都已经来了。”她抿唇一笑,再度望向修月的眼神竟带上了旧日仍在凌州的深锐,“修月,我知道你要见我的原因。”
      修月也笑,“我也知道你要见我的原因。”她笑着叹了声,“怎么变,你多管闲事的性子都不会变!只要那人能使你觉得像朋友。”
      “反正他也老了,让他回乡养老也算是皇上的仁厚了。”
      “他愿意?”修月微怔,继而有些欣羡,为什么,看去他们都似能够放下?即便痛着,无奈着,也都走得一无返顾!到底谁才活得这般不痛快?
      “宣霁是个光风霁月的人,他最大的聪明就在于,能舍,也能背。”舍得去清名,也背得了黑锅,只要,于大局无碍。
      “你劝的?”修月一笑,“连他的遗命都可以不顾?”
      “我在来时路上听宣霁讲了个故事,当年,他接手凌州,也是险中求存。”平澜顿了顿,“皇上的才具够,但或者还未够老辣。没有外戚,比之其他几个皇子,皇上省力太多了!”
      但是,那句‘不立姜氏为后’的话,只怕多少还存着意气之争吧!是因为他?亦是因为她?
      “一位君王,他的权威必须由自己确立!而遗诏,想来也是一个借口吧!”
      修月拿着茶盏,沉吟了会儿,“矫诏……是大罪!”
      “宣霁已经七十多了,人老的时候难免重听……”稍微觉出些不妥,平澜又加了一句,“皇长子不是快要大婚了么?”
      大婚?说倒是说了一门,但仍未定下。如若真的不想大开杀戒,那么倒也不失一个借口。修月抿了口茶,“大婚大赦,得够身份!范儿为长,倒也成。”
      见允了,平澜便不再说话,只是望望那片碧云天。日光极亮,刺得人眼不由眯了起来。

      “燕姨,我们下山去找吧!”拿着锄头正翻着地的青年男子忽地停了手,将锄头狠狠往地里一栽,锄头便这么斜立着。“都快一个月了!以前再怎么有事,也会捎个口信回来!”
      “是啊!燕姨,不如我和张大哥下山去找吧!”正巧拿着一壶水出来的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也跟着劝。
      燕巧摇了摇头,只是自斟自酌那壶花茶,半白的华发,稳稳地盘成髻,自有一股清脱的味道,并不似这山间村妇。
      “燕姨!”二人都不明白,为何平时甚好说话的燕姨,却严禁他们下山找人。都不见了一个月了!一定是出事了!为什么燕姨仍是如此平静?太奇怪了!
      “你们不明白的。”她淡淡一笑,冲着西北的天际忽然一举盏,似是遥遥对酌一般,不知是对着谁。
      “燕姨!你不说,我们哪会知道!”年轻男子嬉皮笑脸地挨近,浑然拿出小时候的一套。
      “呵呵呵,你这小子!”燕巧摆了摆手,仍是不说话,然眼神却渐渐地摆远了。
      她遥望着西北的天际,层层山峦过后,那儿是有一座小山,名叫青岗峰。
      虞靖,是不是,到如今,她才真正脱开了包袱?
      是不是到如今,她才真的没有负担?
      她去那里了……
      她也终于放下了……
      虞靖,你说,我们七个,是不是真的有天命?
      虞靖,你猜,我们的爹娘,亲生的,收养的,到底有没有恨过我们?
      虞靖,你有没有怪过我?拖住了她那么多年,直到人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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