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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章 ...

  •   城郊的环境远比城内清幽,更适宜养病,可是对于思真公主来说,越是远离那个繁华的都城,她的心里反而越是焦虑不安了。

      这场病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她本来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又一直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尤其是李琰的动向,他只要敢回来就是死路一条,如果不回宫,也有不回的办法。

      思真只需一下令,早先收买过的各路官员就回在李琰回雍城的路上设下埋伏,把他了结了。正是最为紧要的时机,偏偏出了这样的事。

      这病势一重,连保住自己的命都变成了不确定的事,更没有心思时刻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夜来霜来势凶猛,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她亲近的侍女和侍从几乎全部染病,除了每天喝汤药的思真公主之外,其余的人居然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

      涉及生死的事,大部分人都会有所畏惧,所以此事一出,公主府上下一片人心惶惶,思真不好把事情做绝,所以只好令剩下的人先去养病,这么一来,真正愿意留在她身边的也只有沈澍和李琢了。

      沈澍这个人也真是说一不二,不知道是不是以为自己已经死路一条,所以做什么事都不要命了。

      至于李琢,他的脸已经是那副模样,自然是不害怕,反而还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但思真可不想在这种倒霉的事上和他同病相怜,她觉得丢人还来不及,所以嘴上说着感动,实则根本不想看见他。

      沈澍这种人,思真本是觉得死了也不心疼的,可是现在,他这样的存在在公主府里反而变得难得起来。

      她没有孩子,病重时刻,只有一个半路杀出来的沈澍,也是造化弄人。

      相处的时间久了以后,思真对沈澍的看法也逐渐改观,她发现过去的自己带有太多偏见,其实沈澍远比她想得要聪明,他会和那些医者一起钻研药方,甚至不止一个太医和她提起,沈澍是学医的奇才,沈澍过目不忘,无论是什么,都一学就会。有了他之后,他们进展飞快。

      那些太医讲解病情时,思真总是听不太懂,但是沈澍总能三言两语,深入浅出地解释清楚。
      又不止这一方面,他们平日闲聊时,沈澍显然对家国大事也颇有见解。

      思真不知这个年轻人是因为什么才落榜,但她知道,只要给他机会,沈澍最终一定会有一番成就。

      人的欲望是不断滋生的,没有底气的时候会想,如今有了条件和助力,就更没有理由不想了。人才难得,现下为思真所用的,基本都是她用钱买来的。至于那些人到底几斤几两,她心里也有数。

      思真有时会想,如果她的病好了,又成功将元帝取而代之之后,沈澍或许可以能成为帮助她治理国家的那个人,她这么想着,便也就这样问出了口。

      沈澍沉思许久,用一种最为客气的方式回答了她的话。他说,李琢虽然诗书满腹,身手极佳,但他并非是帝王之材。

      思真公主只是突然有了这个想法,随口一问,对于这个不算好的答案,她毫不在意。她有自知之明,她只知道用利益算计。可是要为国奠基,需要的是真正的有才之士,品行正直之人。她和李琢一眼,同样没有那个能力让人忠心追随,更何况她所求的本来就只是混乱,而并非忠诚和秩序。

      这样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求仁得仁了,可是了解的越多,思真看着沈澍,反而越有些不解了:“我是无所谓,可是你呢?你年纪轻轻,有满腹的雄心壮志未能施展,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我自小被继父赶出家门,只能去投奔外祖母,可是她那里的境遇也好不到哪里去,没过几年就去世了。自那之后,我四处求学,哪里愿意收留我,就在哪里住一段日子。终于熬到了参加科举的年纪,没想到却是这么个结局。”

      沈澍深深叹气,“造化弄人,从前遇见的那些人,满心都是利益算计,给了我好处,同时要我替他们做更多的事,这么算下来,公主反而是对我最好的人。反正现在无处可去,只要公主不弃,我愿意永远留在公主身边。”

      对于思真来说,她从来不相信身边的面首对她这样年纪的人会产生多少爱慕之情,这种说法反而很好接受。

      “你这段日子的辛苦,本宫都看在眼里。放心,只要有我一日,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她脸上的病情日渐好转,也该想想下一步计划了,可是精神反而变得有些不济,尤其是看到文书信件的时候,更是头晕眼花,所以便把沟通各个州府总兵的事交给沈澍。

      反正放眼一府上下,也没有人比他做得更好。换作平时,尚且可以用一用李琢,可他现在也终日抱着医书看,又时不时来打听思真公主的病情,根本没有其他的心思。

      大事还未成,他如此感情用事,思真不仅不觉得感动,反而觉得不知轻重,思真并不需要他这样的关心。反而觉得有些厌烦。

      李琢看着思真脸上的红斑一天天好起来,心里泛出了一股微妙的感觉。好像也重新看到了自己的希望。

      他从前一直不屑和思真身边这些面首说话,但是在那之后,李琢再遇见沈澍的时候,反而有种和他聊聊的欲望。

      而沈澍一直面带微笑,更是在无形中鼓励着他的行为。

      “这段日子幸亏有你照顾公主,多谢了。”

      沈澍依然笑着,“这些都是在下的分内之事。”经过了这些日子,不管是对谁,他的脸上已经没了从前的卑微之色,尤其是此时此刻,直视着李琢的脸,看得相当入神。

      李琢对这件事情向来敏锐,立刻就感觉到了不适,但还没等他表达自己的不满时,沈澍立刻开口向他道歉了。

      “近日来在下一直在调查公主中毒的起因,日思夜想,实在是有些疯魔了,多有冒犯,实在抱歉。”

      既然事出有因,又事关姑母的安危,李琢自然不会说什么,“无妨。有什么头绪吗?”

      沈澍显然是遇见了什么难题,不过还是故作轻松地笑笑,目光又重新落到李琢脸上,
      “公主的事情急不来,可是我最近查了不少关于容貌毁损的典籍,对于公子的病反而有了些想法。”

      李琢心中一颤,眼中的光芒亮起,又迅速熄灭了,他这些年来不是没找过治病的法子,可是毫无例外的,最后全部不了了之了,只好苦笑道:“我的病和公主不同,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没那么好治。”

      沈澍仍是很殷切地劝他:“能不能治,总要试试才知道,毕竟最差也不过就是维持现状了。”

      “既然话都说了,我就再多问公子一句,您可知自己的生母在生产之前是否出了什么意外?公主的事虽然没查明,但不外乎是亲近之人所害,如果公子的病症是人为,也该多提防身边的人才是。”

      李琢的心突然揪紧了,沈澍的话和唐华浓说过的如出一辙,为什么每个人都会这样怀疑?更严重的是,被说得多了,他自己也开始往这边去想了。

      他一开始有些怀疑是有人刻意陷害,挑拨他们之前的关系,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这些怀疑是顺理成章的。

      但沈澍的问题他确实无法回答,只能摇头:“我不知道母亲的任何事。”

      李琢终究还是被说动了,他跟着沈澍一同回到自己的住处,缓缓摘下自己的面具,他的这张脸很少暴露在人前,更少暴露在阳光下。

      沈澍的脸上没有害怕,也没有任何评判的神色,只是认真检查着他的脸,问他些所有医者都会问的问题,同时在纸上详细记录下来。临走之前,又说了一句:“公子若有闲暇,可去公主那里多坐坐,她之前之所以不想见你,是不想让你担心,但她到底还是关心你的。”

      经过沈澍的精心照料,思真脸上的红斑基本已经消失,但是太医们都说她不能受风,不能受累,未免病情复发,终日里不让她出门。

      思真每天都要对着镜子,再三检查自己的脸,到了最后,终于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可是她仍是不太高兴,大病之后,整个人变得形容憔悴,她带着恨意咬紧牙关,看着桌上的一包早已碎得不成样子的花茶。

      沈澍和太医们查了许久都没有线索,反而是几个从乌孙来的术士说,她脸上的红斑,像极了一种出自塞外,名叫夜来霜的毒药。

      思真叫来府中的园丁,可他们从没在公主府见过这种花。又去检查自己吃过的东西,只可能是都烈送来的花茶。

      这花茶是他从海外寻来的稀罕物,里面的那些花,基本都是中原寻不到的品种,思真自然不觉得都烈现在就想和她撕破脸,但是这个蠢货,完全有可能被人欺骗,买来些来路不明的东西直接送给她。

      思真真是后悔,自己居然那样信任他。她看到了坐在一旁的沈澍,“你最近是不是给小琢送去了许多药膏和汤药?”

      沈澍似乎觉得这是件理所当然的是,大方承认下来,“前些日子跟那些太医相处久了,颇有心得,就想着说不定有机会救治公子。”

      思真竟是嗤笑了一声:“如果是后天致病,那还好说。可小琢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不必做无用之事。你要是有这个功夫,不如想想如何给本宫调理。”

      她揽镜自照,看到自己眼角和额头的皱纹,心里越来越烦。

      “本宫真是老了。”

      沈澍也跟着看过去,对着思真镜子里的倒影笑道:“对于您这个年纪的女人来说,公主已经很美了。”

      他此话一出,思真是当真被惹恼了,她放下镜子,质问沈澍:“本宫为什么要和同龄的女人比?”

      都说思真公主喜怒无常,沈澍不这么觉得,她的一喜一怒,完全有迹可循,而他现在,就需要她恰到好处的生气。

      “朝中那么多官员的夫人,许多都和我一般年纪,哪个不比我看起来年轻?你说的同龄女人,是指那些乡野村妇吗?我是大秦的长公主,为何要与那些女人争高低?”

      思真太过激动,到了后来,几乎已经变成了嘶吼,沈澍连忙跪地,低下头不敢看她。

      良久,他才听到思真公主幽幽问了一句:“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澍找到一个合适的表情,缓缓抬头,但思真公主并没有立刻看过来,仍然自顾自说着话,她指着自己冷笑:“塞外的烈风可不会把人摧残成这样。”

      “那都是很久之前事了,我还没有出嫁,去找小琢的母亲玩的时候,在她宫里喝了一碗甜汤,之后……我就算不吃不喝,还是会变得臃肿痴肥,我至今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毒药,但我知道,这宫里从来就没有那么多意外,那碗汤原本是先皇后给她准备的。”

      思真双眼猩红,她早已年华不在,却在回想旧事的时候,眉宇间露出一种难得的天真纯稚,让她的冷笑也透出一股诡丽的凄艳来:“我倒是更喜欢之前那位皇嫂,她虽然狠毒,但只会对自己真正的对手出手,而不会是去害一个无辜的人。杨菡以为我不知道,我就装作不知道,但这件事没完。后宫里摧残人的法子多得是,也不只她一个人会害人。从那以后,我便以她的痛苦为乐,看着她生出一个又一个小怪物,或者干脆生不出来,胎死腹中,我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她说完这些,终于转过头来,看着沈澍:“故意害我的人,我必定十倍百倍奉还。所以你别想着去给她的儿子治病,听明白了吗?”

      沈澍过去以为,宫中身不由己的只是后妃,没有想到,最风光的公主,也有如此痛苦的过去。

      不过众生皆苦,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如同活在炼狱一般,相比之下,思真的经历也就不算什么了。

      沈澍郑重点头:“我记住了。”

      至此,思真再没了多说的兴致,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沈澍一开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浑身僵硬的李琢,他见左右无人,赶忙把他拉到一边,又避着人潮,送他回到住处,李琢还是无法接受这件事。

      沈澍好像根本不在乎刚才答应过思真公主的话,还是照常给李琢熬药上药,李琢没有拒绝沈澍帮他涂抹药膏的动作,看着那一碗黑漆漆的药汁,不知道该不该喝。

      他一直不敢照镜子,怕都是一场空,可是无意间摸到自己脸的时候,好像不再像从前那样高低不平,反而光滑了许多。

      这是李琢不敢想象的结果,在他小时候,身边只有思真公主一个人,那个时候他分辨不出美丑,知道后来见了更多的人,才发现自己和其他人长得不一样。他起初只是觉得迷惑,长年累月下来,一张张惊恐和厌恶的脸,反复提醒着他到底是怎样一个怪物。

      但沈澍这个人很奇怪,他从第一次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就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他的目光永远这么浅淡,无论是看谁,都是同样的表情。

      李琢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些什么,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令他烦躁的嘈杂声。这处小院从来都不会有多少访客,就连服侍的人都少得可怜,从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早在几个月之前,就陆陆续续有不少大臣说想要见见公子,我思来想去,这里是最合适的地方,放心,思真公主不会知道的。她不仁不义,如今公子的容颜已经恢复正常,你完全可以自立门户。”

      李琢震惊不已,他甚至没从思真公主刚才说的那些话里走出来,沈澍居然敢自作主张,直接让他面对群臣。

      他刚要说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沈澍又接着说道:“这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公子可要拿出气势来,昂首挺胸,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遑论日后服众。”

      李琢想拿来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可是他根本来不及迈出一步,大门就已经被打开,朝臣们鱼贯而入。

      既然这样,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并不奢求自己能变得像族中其他兄弟一样英俊潇洒,只要有一张普通人的脸,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李琢这是第一次,用这样的姿态面对这么多的人。这些官员走进来,陌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疑惑地转向沈澍。

      李琢不知所措起来,也朝沈澍看过去,沈澍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仍对着他点头微笑,可是其他人的表情和声音却并不像沈澍脸上那般和谐,人群中,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瞪大了眼睛,还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种反应对李琢来说实在再熟悉不过了,只是这些官员多少见过些世面,所以反应不激烈而已,他慌慌张张去找屋里的镜子。

      等他看清楚的时候,几乎已经忘记了呼吸,镜子里的这个人比从前的他还要丑陋,他的面容确实变得光滑平整了不少,但是多出了很多更奇怪的斑点,李琢甚至无法从这张脸上看到他过去的轮廓。

      李琢的所有希冀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仇恨和计划,甚至忘了戴上那张伴随多年的面具,只是推开一个又一个挡路的人,拼了命一样向外跑去。

      那些大臣们一进来就见到这景象,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互相看了半天,目光转来转去,最后也只能看到沈澍身上。

      “沈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刚才那位是……”

      沈澍冷眼看过去,“你们不是想见大皇子吗?刚才已经见到了。”

      “这……”他们起先还会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几句,听到沈澍这样回答,每个人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思真公主曾经说,不让他们见面是为了保证大皇子的安全,掩人耳目。可是现在看起来,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对劲,皇室不会不缘无故抛弃皇子,今天看到李琢的真容才明白,一个国家怎能有这样的君主?

      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直以来却都被蒙在鼓里,现在突然得知真相,突然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沈澍继续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你们最好知道轻重。公主说的那些地方,该送的信我都已经送到。你们如果有认识的,也可递个信过去,好好想清楚,谁才是真正值得效忠的人。”

      把这些大臣送走之后,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沈澍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这屋内,李琢的房间布置得很有文气,风雅非常。李琢其人,也算得上一位难得的才子了,可惜,一切都被这张脸毁了。

      沈澍从没有做过效忠思真公主的打算,但还是想试探他们一下,李琢果然如同他想象的那样脆弱不堪,从前还算有些威胁,但是现在他已经完全崩溃,加上公主府内大多都是一群不堪一击的糊涂人,他已经尽可能替李琰铲除了阻碍,剩下的,只需要保全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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