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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七月十五为鬼节。
      传说中,在这个日子里,地府通往人间的鬼门大开,让鬼魂到人间来享食人间烟火。
      按人间惯例,七月十五这天,家家户户都买来香蜡纸线祭祀,主要供祖宗亲人以人间烟火,也供奉沿途经过的鬼魂,以期他们目不斜视地经过,不来打扰人世的安宁。
      从入夜时分到夜半,都有人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点燃烟火,香蜡纸线燃烧升起一缕缕黑烟,悠悠然飘向天空,直至不见。
      然而在这个七月十五,这黑烟却不见退去,不多时,天空便模糊不清地笼在了灰濛濛的烟雾之后,即使是第二日破晓的阳光,亦没能驱散这烟雾。
      七月十六的清晨,无论是天上,还是人间,都感到了某种程度的不适。
      卯日星君向来不到上值的时候不肯从床上起来,这日仍如往常一般,一面急匆匆地行走,一边仍自整理着乱七八糟披在身上的衣服,往来的小仙娥亦司空见惯了,并不诧异。
      他到达望日殿内时,一如往常恰恰好赶上时间,睡眼惺松地打着呵欠,随手布了法,令太阳升起,光照大地。
      眼角尚含着打呵欠流出来的眼泪,他眼神朦胧地俯看了一下人间大地,按例察看一下人间五谷及牲畜的情况,以决定今天需布日多长时间,下一秒,他似乎长年都因困顿而未曾睁大过的眼睛瞬间瞪得连眼珠子几乎都要跳出眼眶。
      仙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浓重的黑雾,茫茫然笼着整个大地,一团团呼啸来去,在空中肆意地变幻着形状,甚至有胆大的恶魂居然抬起头来,对着他张开血盆大口恶狠狠地一笑。
      这是怎么回事?卯日星君几乎懵了。
      不过一夜时间,人间就变了样了。
      回过神后他急匆匆地奔去天极府,向代理天界事务的帝子禀报这件事。
      听闻奏报的帝子非常平静,手里的书缓缓翻过一页,似是读兴甚浓。卯日星君抬头瞟了一眼,只见封面上几个大字《幽冥史》,不禁暗自纳闷,听闻帝子所有功课中历史最差,什么时候居然对这种枯燥无味的编年史感起兴趣来了。
      帝子读完一页才抬头,微微笑了笑,笑容沉稳,极能安抚人心:“星君,此事卯月星君业已禀报过了,我会处理,你当值去吧。”
      卯月星君倒确实来禀报过了,在天已亮,路清风走了之后才来的,背着一背的荆条效仿那人间的某位名人来请罪,言道上值时因着偷了个懒,跑去跟太上老君下了一盘棋,回过神来,人世便已变了模样。他深知此事是瞒不过的,便索性自己跑到天极府门口来跪着了。
      元昊倒也没说什么,只道:“从今天开始,你每晚来与本君下棋吧。”
      卯月星君听后满脸苦水地走了。
      天界中没有一个人愿意与帝子元昊下棋,那是有原因的:这位帝子下棋出奇地慢。
      曾经太上老君与帝子下棋,等他一子落到棋盘上,等得喝了一盏茶,吃了一回水果,斗了一回蛐蛐。从此以后,这位性嗜下棋的老君哪怕找不到人下棋,宁愿忍着瘾头也不肯再屈就帝子元昊了。
      这不似处罚的处罚着实很要人命。
      卯月星君走出大老远才想起帝子只说了下棋,却也没说不用他上值,这也就意味着:下棋的时候出了什么事,照样得算在他头上。
      卯月星君越发地苦闷了,回到住处便一头倒在床上不肯再起来。
      听到帝子如是说,卯日星君松了口气,应声是,便又回去当值。这一天倒是前所未有的勤奋巡视,只见得人间处处都被恶魂笼罩着,不禁心惊不已,茫茫然似乎有种就要毁天灭地的错觉。
      在人间,太阳从东面升起的时候,便恍恍然笼在一层轻纱之中,越向上升,颜色越见艳丽,金黄色的光芒灿灿地向天际延伸,然而却总云山雾罩着,不甚清晰。
      凡人不知发生何事,亦看不见遮云蔽日的恶魂,只恍惚觉得,过了七月十五,这个夏天似乎变得不一样了,却又无法将这种感觉表之于口,常年哮喘的人却明显地感觉到了空气的污浊,这一日发病送往医院的哮喘病人几乎挤满了各大医院。
      在人间栖居的妖和魔,则清楚地看到了令他们无比震惊的一幕。
      他们多在人间栖居已有年头,对每年鬼节之时从地府来人间游逛的鬼魂就算初初不习惯,多年下来,也早已能做到视而不见,可从来没有哪一年,有如此多的鬼魂,拥拥然挤满了人世间,且充满了浑恶贪婪的气息,散发出一股股强烈的恶臭。
      那些团团呼啸而过的恶魂,显然察觉到了众生的注目,从他们面前飞过的时候,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当即吓昏了一些胆小的妖魔,连滚带爬地扑回家里,大门紧锁。
      日正当午,隔着轻纱的太阳光芒剥落在邺都城东的沈家大院里。
      金黄琉璃瓦下的承仁堂内,许久未曾召开过的宗族会议正在紧张地进行着,在家主缺席的情况下,暂由长老沈尉岚代为组织。
      雕龙刻凤的青藤红木椅座上,白须飘飘的长者看来已有些岁数了,但精神头依然很好,面容也依然年轻,皮肤红润光滑,他甚为凝重地道:“天地有变,沈家人恐怕无法从这场灾难中脱身。”
      金丝楠木椅顺着大堂排了两排,左右相对,此刻椅子上坐满了人,人人皆抬头望着屋顶。
      铺在屋顶的琉璃瓦采用了特殊工艺,从堂内望出去,天空正正好映入眼帘。。
      作为地府冥眼的世代继承者,沈家的人自然能够清楚地看到人世如今的景象。
      排在首座右侧的娇小女子微显疲惫,忧心忡忡地道:“不知道家主怎么样了?”她环视了大堂一圈,“没有人能追踪到家主的气息吗?”从失去沈诺言消息的那个时刻开始,她便尝试在人世追踪她的气息,只是费尽了力气,也无所得。
      当下便有人道:“诺微,你是沈家这一代除家主外最强的人,连你都没有家主的消息,我们自然也追踪不到。”
      沈诺微皱起眉头,向堂上在座的沈尉岚道:“长老,你也追踪不到吗?”
      沈尉岚摇摇头:“我与你们同时失去诺言的消息,便再也没有追踪到了。”他看着被恶魂铺满的天空,内心沉重地叹气。
      沈家家族史从来由历代长老掌管,即便连家主也不能窥之一二。
      那叠厚厚的仁宣纸上,曾经记下过几百年前沈氏一族的灾难:沈氏子弟,凡五百三十八人,五百三十一人殁,余者皆疲,请辞于天地人间,未获准。
      下面用朱笔小楷批注了一句:此难于沈氏一族无异灭顶之灾,沈氏子息由此调零。夫天地不仁,人世多难。
      笔力到最后已是软弱无力,似是下笔之人颇为忧伤,不忍再写。
      这句话字体娟秀似女子所写,沈氏一族曾执掌过家族史的长老之中,唯有五百年前那位是女子,想是经历了大难,才有此感叹。
      五百年前,五百三十一人殒命,这一次……
      白眉下的眼神黯然,环视了一圈堂内年轻的子弟们,男的英挺,女的俊美,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这一次,这一次……还能剩下多少呢?
      沈尉岚低垂了眼帘,掩去眼中神色,清咳了声,唤回众人的注意力,再抬头时已是一片平静,声音不大却落地有声:“我沈家世代供职于地府,但却以人间平安为己任,此次人间有难,必尽全力以护之,沈家儿郎,可有异议?”
      堂下众人起身肃目,齐声道:“一切但凭长老吩咐。”
      沈尉岚起身,双手背向身后:“堂下弟子听令:诺微,尽全力找回诺言。诺兰、诺盛、诺萧,你三人功力有成,率弟子前往追击作恶的恶魂,不得灭绝,只能捕获,以免坏天地平衡。诺水,你镇守此地,防止有恶魂穿过幽华门,来人间作恶。”
      沈家大院正是建在地府通往人间的另一道门幽华门之上,房屋布局正是首任阎王亲自布就,以术数排列锁住了幽华门,虽说恶魂能破出幽华门的可能性极小,可是如今……实在不能不多提防一点。
      沈氏子弟皆躬身领命,匆匆退下了。
      而犹自独立堂上的发令人负手望天,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极深极深地叹了口气。

      夏日的余晖从天际边慢慢地滑落了,火艳艳的晚霞在天边与白云缠绵许久,夜色才渐渐爬上来。
      已经是夏末之节,夜晚倒也颇有凉风。
      繁忙了一天的邺都医院终于人烟渐少,微微能享受一下夜晚的安宁。
      走廊上灯光明亮,非常安静,只有值夜护士轻轻的脚步声走过,挨间挨间病房地巡视。
      病人几乎都几睡下了,只偶尔还有清醒的两三人,声音极小地聊着天,护士巡完房之后便回到护理站。值夜的人不多,都是年轻的小护士,夜里睡不成觉,便索性抱着电脑,一边上网,一边嗑牙。
      嗑牙的内容无外乎是些医生护士的八卦,直到某腰酸背痛的内科护士伸了个懒腰,感叹道:“今天哮喘病人真是多啊,累得我都快疯了,一天硬是只上了一趟厕所,而且还是憋到下班了才去上的。”那个感觉,真是永远都不想再重温了。
      “是啊,是啊,人多得走廊都塞满了,我过去拿药挤了十几分钟才挤出去。”五官科的护士感同身受地道。
      “那倒是,挤得连个路影子都看不见,幸好我们科不从那边过。”有幸避免这人山人海的外科护士庆幸地道。
      今天内科那人山人海的情况她们都是看到了的,病人太多,医生不够,正在休假的医生全部被叫了回来,还临时从其他科抽调了几句医生过去帮忙,才算应付过去。
      “真是奇怪啊,怎么都赶到一起发病呢?”有人喃喃道,声音虽低,却不知怎的,在叽叽喳喳的聊天声中显得异常地清晰。
      热火朝天的讨论顿时静止了,另外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下,忽然觉得背脊处有些发凉。
      医院是个见惯了生死的地方,自然便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传说,有时值夜的护士甚至拿鬼故事逗乐打发时间,平日里倒也没觉得多害怕,今天却不知怎么的,心里头都有些发毛,仿佛有什么东西就在背后似的,背心一阵紧似一阵,却又不敢回头去看。
      脑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两个字:邪门。
      “嘀嗒、嘀嗒……”
      有细尖高跟鞋踩在大理石面的声音由远而近,当即吓坏了一屋正自背心发凉的小护士,面面相觑,脸色发白,却谁都不敢动上一动,屋里静到了极点,似乎连呼吸声都不存在了。
      护理站的门,缓缓地打开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伸进来,讶异道:“咦,我还以为没人在呢,难得你们这么安静。”
      “呼……”所有人都出了一口长气,脸色终于正常了。
      “郁医生,你吓死我们了。”
      面容清秀素淡的女子无辜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怎么?”她推开门走进来,医生白袍斜斜垮垮,穿在她身上似乎永远都不成样子,笑容淡淡像是莲花,“我长得很吓人?”
      内科护士白了她一眼,对她没个正经的样子表示鄙夷:“郁医生,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郁莲眼睛瞪得圆圆地,嘴也张成“O”字型表示惊讶,顿时逗笑了一屋的护士,刚刚那阵突然其来且诡异的氛围便消失了,五官科的护士道:“我们在说,今天内科哮喘病人好多。”
      郁莲淡淡地皱起眉:“哦,原来今天早上那么多病人都是来看哮喘的?”她搭电梯去楼上手术室时,曾远远地瞟过一眼内科门前那个堪称拥堵的情况,当时还不甚明了,暗想最近也没流行性感冒,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原来如此啊……
      “是啊……”内科护士正要答话,忽然护理台上的紧急呼叫铃响了,恰巧是今天留院观察的严重哮喘病人,她顿时一惊,顾不得再说,急急忙忙地冲出护理站。
      郁莲微微吸了吸鼻子,总觉得空气中有什么让她不太舒服的东西,看内科护士出去,便也笑着道:“我也去看看好了。”
      跟着便出去了,一路走到病房里,只觉得那种让她不舒服的感觉更盛,一看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正在急促地喘气,下一口气接下来之前,停顿的时间几乎都够让人窒息了,内科护士急忙掏出他口袋中的气雾剂替他喷了,郁莲亦走过去,绽开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柔声引导病人呼吸。
      好半晌,病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内科护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擦擦额上的汗,对郁莲感谢地一笑。
      郁莲也笑笑,却仍是不自觉地皱着眉头,仍然不舒服,感觉非常地不舒服,她不欲多留,便道:“我先回办公室了,有事打电话给我。”
      她沿着走廊缓缓地走,一路不时地吸吸鼻子,眉头越皱越紧,只觉得今天医院里的空气好像跟以前很是不同。她早上来了便呆在手术室里,一直紧张地工作,倒没留意过这个问题,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这种感觉便非常地明显。
      是……出了什么事吧?
      郁莲走到办公室的窗前,抬头仰望着天空,她的眼里,与平常人无异,并未看见什么,但不安的感觉挥之不去。
      郁莲暗暗叹气,对自己微微一笑。
      到底……到底不是从前,她能感觉到不同,却无法看清,也就无法知道。
      那个人……肯定是知道的吧!
      她绽起甜蜜蜜的笑容,顿时那张姿色稍显平常的脸上,隐隐地有洁净的光芒流动,转瞬那笑意却有些苦了,她微微垂下唇角,叹息。
      可惜……今生无法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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