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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风在阴阳交界处静静地蛰伏,浓黑的暗河水以肉眼无法辨识的缓慢速度流动着,渡船空荡荡地浮在河面上,引渡人悄无声息地坐在船舷边,一动不动地望着奈何桥头的草棚。
      从暗河这一头望过去,横跨暗河之上的奈何桥长长地延伸,仿佛看不到尽头,而尽头那端的森罗大殿在一片迷雾里若隐若现,面目模糊不清。
      这里是冥界暗河。
      闻风而来的判官瞠目结舌地顺着引渡人的目光望向奈何桥头空无人影的草棚。
      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牛头马面。
      孟婆呢?去哪里了?
      聚集在桥头的亡魂越来越多,开始隐隐躁动。
      “渡妪,为何不渡亡魂?”判官忍不住喝到。
      白发苍苍的老妪转过头来,目光冰凉如水:“判官大人说笑了,孟司主不在,如何渡魂?”
      那倒也说得是。
      “牛头马面,先控制住这些亡魂。”
      判官咬咬牙,转身便向森罗大殿的方向狂奔。
      这可真是地府从未有过的事情,孟婆居然离奇不见了,判官心慌地穿过奈何桥,打破了森罗大殿的安宁。
      “阎王,孟婆不见了。”
      早在森罗大殿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时,高座上的王者便睁开了眼睛,黑暗中他的眼眸异常地闪亮。
      距离上一次听到如此急促的脚步声,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
      阎王恍惚地回想着。
      十八层地狱里传来永恒不休的哀号声和呜咽声,跟殿门外匆忙的脚步声相映成趣。
      阎王不禁微微笑起来,笑容里莫名的期待。
      这个没有光阴流逝的世界里,只有不见天日的鬼痛苦的哀嚎声,哪里有什么事情值得如此着急呢?
      他听着几近于奔跑的声音离大殿越来越近,而后判官焦急的脸出现在殿门口。
      孟婆不见了。
      他听着这个本该让他吃惊的消息,陷入沉思。
      判官等了一会儿,始终没有得到指示,想到奈何桥边的亡魂越来越多,残留着阳世的记忆,都不能穿越生死界,判官忍不住催促了一声:“阎王?”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阎王命令道:“叫追魂使去追。”
      追魂使?
      判官怔了一怔。这么说阎王认为孟婆是弃职逃跑了?
      他念头只这么一转便抛开了,毕竟更急待处理的是奈何桥边的亡魂,他再度张口请示:“新来的亡魂……”
      “她跑了,倒是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啊。”阎王似是有些头疼地嘀咕了一句,“先送去枉死城吧。”
      “是。”判官领命正要退下时,阎王忽然又道:“叫路清风和左明月去追,旁人不是阿罗的对手。”
      清风明月使?判官有些微的迟疑。要追魂司的两大司主去追孟婆?印象中,清风明月使几乎从来没有同时出动过,追魂司通常都要有至少一个司主留在冥界,以防万一。
      一瞬间的灵光乍现,他脑中忽然闪过刚刚阎王听闻孟婆失踪消息时的神情:不同寻常地平静,连一丝讶异也不曾有。
      怎么会?那么地平静?
      某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告诉判官,有什么地方出了错,然而却一时无法抓住就在脑中闪耀的念头。
      他只是一点点迟疑而已,殿内的阎王便敏锐地察觉到了,目光涌动着异样的光芒,从高座上俯看下来,盯住殿门口步履稍缓的判官,右手缓缓地合拢。
      有极轻极轻的叹息声回荡在殿内。
      低头沉思的判官被惊动,刚一抬头,毫不留情的灭魂印泛着青蓝色的光芒印上了他的胸膛,高座上的王者右手落在结印的手势上,目光中微有遗憾叹息之意。
      本想留他自生自灭的,奈何一向并不精明的判官居然在这个时候反常地精明起来。
      鬼身在阎王的一击重创之下,再也难以维持,即将魂飞魄散的痛楚袭来,但此时判官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只是不敢置信地瞪着阎王:“你……”
      阎王右手青蓝色的光芒慢慢熄灭,他俯视着惊愕不已、正在缓缓消失的判官,笑容里没有歉意:“对不住了,你不该,有那么一瞬的迟疑。”
      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之势。他容不得有任何的绊脚石挡在路上,即使、即使只是一点点的迟疑也不可以。
      “反正,迟早也是会魂飞魄散的,我早早了结了你的痛苦,也不枉我们千年的情谊。”他喃喃低语,唇边的笑意冰冷,带着一丝异样的妖意。
      消失中的判官骇然地盯住他唇边的笑意。
      怎么可能?那样的妖意……多年不复见的妖意……
      他的神智渐渐模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锁魂索已经压制不住阎王了?他的封印是什么时候淡掉的?为何居然没有留意到?
      他强忍着魂飞魄散的痛楚,目光紧紧地锁住阎王的眼眸,那眸底最深处,依然是无边的平静,一丝异样的情绪也没有。
      判官低低地惨笑起来。不是,不是他没有留意到,而是阎王掩藏得太好,太好……
      注意到他的目光,阎王唇角的笑意微收,半晌,似是不忍他就这么去了,眼底笼着的平静慢慢散开,露出了长久以来隐忍的恨意。
      果然呵……
      判官痛苦地闭上眼。
      一步错、步步错。天上地下就要大乱了。
      当初他就知道,种下的因,总有一天恶果会来到,数百年来他一直提心吊胆,担心着恶果的反扑,如今终是时候了……
      也许这也是种解脱,判官苦中作乐地想着。
      不知道当初天界曾插手此事的人,此刻会不会后悔?
      带着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的遗憾与悔恨,他的魂魄在空中消散。
      阎王微微笑着,手中的追魂令轻轻地落下,划破虚空,落入清风明月使的手中,沉重的玄木牌上,漆黑的大字触目惊心。
      “孟十一,格杀。”

      脱离了不见天日的地方,她还真是有点不习惯呢。
      站在久未蒙面的光明中,阿罗轻轻笑起来,仰起头来:遥远的天际边,夕阳已经渐渐没入地下,橙色的光芒染红了四周的云朵,晕出灿然的晚霞,如同一匹华丽的锦缎逶迤拖向天边。
      阿罗微微眯起眼,仿佛不习惯这样美丽的景色。
      太阳落尽后,城市里华灯初上,烂漫若繁星点点,月亮的光华寂寞地隐在了明亮的灯光之后。
      阿罗漫步在城市街头,对人世的繁华视若不见,心里只隐隐冷笑:不知道天界那些老家伙知道了没有?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却又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在等待着毫无疑问会如影随形而来的追杀,也在等待着她自由的日子,那已经非常地近了,近到她几乎就能感觉到可贵的自由空气就在鼻端。
      阿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浓郁的咖啡香味飘进她的鼻孔中。
      她怔了一怔,睁开眼来,顺着香味飘来的方向望过去。
      “嗨,美女,进来喝杯咖啡啊。”
      眉眼俊美的男人嘴里叨着烟,吊儿郎当地斜斜倚在门柱上,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桃花面容上春意盎然,含笑注视着阿罗。
      咖啡的香味从他身后一阵一阵地涌出来,沁人心脾。
      阿罗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几秒,视线向上,落到门框处原木的招牌上。
      那是一块至少百年的紫檀木,店名是用古纂写的,一笔一划来龙去脉精细圆润,只是恐怕能看懂的人很少。
      人间。
      呵,她不由失笑。店名起得真好。
      她不打算拒绝这么俊美的男人,微微一笑,本来宛如白玉的脸庞骤然流光溢彩,如同清晨枝头尚沾着露水正在缓缓绽开的朝颜花。
      那种瞬间盛放的美丽根本不属于人间。
      男人怔忡的同时心里不由一阵嘀咕,是妖是魔?
      阿罗正准备跨入门内,去享受一杯美味的咖啡,忽然背后一阵刺骨的寒意,她顿时停住脚步。
      天地之间突然安静下来,向来无处不在的风悄无声息地停止了。
      面向着她的男人目光移到她身后,略有讶异:“咦,有人追着你啊,”看来这个女人果然不是凡人,他待调笑几句,却在看清来人之后惊得连烟都掉了,“哇靠,美女,你是祸水啊,关店了。”
      桃花眼变了色,有些纳闷地看了一眼眼前美得有点惊心动魄的女子,男人麻利地闪回店内。
      “啪”地一声,大门紧闭,将灾祸关在了外头。
      阿罗呆呆地看着大门紧闭的咖啡店。
      那个男人的动作……还真是利索啊。
      他居然看得到?!
      阿罗抬头,再度望了望招牌,心中冷笑一声。这个人间果然早已不纯粹了。
      她转身离开,并不回头去看身后,顺着街道的一边慢悠悠地走着,似是充满了闲情逸致般散着步,只是走的地方越见偏僻荒凉,几乎不见人烟。
      随着人烟的逐渐稀少,漆黑夜幕下,星月似乎都隐了踪迹,夜色越见浓黑,看不清人影。
      阿罗静静地等待着。
      “孟十一,跟我们回去。”
      黑暗中现身的男女衣袂飘飘,在暗色中,一头银白的长发和黑色衣衫腰间挂着的银牌闪闪发光。
      认出那银牌代表的意义,阿罗有点诧异却并不怎么意外地笑起来:“清风明月使。好久不见了。”
      路清风,左明月,追魂司司主,地府不世出的高手。
      左明月面容温柔沉静,笑容温和如同轻风拂面,语气柔软地劝道:“孟十一,转回地府吧,只要你回去,我们不会为难你,”她抬头看看浓黑如墨的天空,态度诚恳得让人几乎想毫不犹豫地相信她,“这个人世间,哪里有你停留的地方呢?”
      阿罗望着她温柔诚挚的面孔,淡淡地敛了笑意。
      虽然明知道她是装的,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装得很像,几乎要让她错以为明月使是真心地为她考虑。
      阿罗冷冷道:“你们接到的,难道不是格杀令吗?”
      “啊?”左明月诧异,笑容里有十足的歉意,“原来你知道,那真是抱歉得很。”她转过头向路清风点头示意,不再好言相劝,退至一旁,张开结界。即使这里非常地偏僻,不见人影,她仍是小心地将不该属于人界的事从人间隐没。
      路清风缓缓自腰间抽出银鞭,脸上没有一丝生气,连说出来的话里也空洞得没有任何情绪:“既然如此,孟十一,你自己动手吧,我留你一个全尸。”
      “我都死了不晓得几百年了,哪里来的全尸?”阿罗轻哼,看着他那张没有表情但却精致得如同陶瓷的脸微笑,“至于我的鬼身么,你有本事,就来拿。”
      此言正合路清风的意,他亦不废话,面无表情地抖开银鞭,攻向阿罗。
      阿罗腾身闪过,银鞭似有生命一般追着她去,她腾挪闪躲,却只守不攻,并没有反击。
      路清风久攻不下,心里诧异起来,对阿罗不禁刮目相看,没有想到孟婆居然会有如此实力。
      “居然躲得过啊。”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首度生动起来,绽放出嗜血的笑容,“那么就来看看,你真正的实力吧。”
      原本对付区区的孟婆,应该是费不了什么劲的,所以他也是懒懒散散,完全提不起兴趣来,没想到孟婆的修为出乎意料,让久未逢过敌手的他不禁很是兴奋。
      刹那之间,银鞭的光芒大盛,光芒触及处留下一团团灰烬,阿罗不敢灼其锋芒,连连退避,然而在银鞭灵动如蛇的追击之下,前后左右的路都几乎封死,她能闪躲的范围越来越小,路清风逐渐将她逼到了只有立锥之地,而后毫不手软地发动了致命的一击。
      阿罗瞟了一眼路清风脸上少有的兴奋表情,内心非常无奈地叹气。
      她就知道,地府里的变态真的是太多了。
      银鞭直直地奔着她的面门而来,阿罗别无他法,伸出手硬生生地握住了银鞭。她的身体猛地一震,气血翻涌,几乎站立不稳。
      即使她已经不算是纯粹的鬼身,收魂鞭对她仍是有影响的。
      路清风蓦然一愣,阿罗强忍着已经逼到喉咙处的气血,趁这一瞬,脱离了路清风的控制范围,立于几步之外,手紧握成拳,不敢去看此时手心焦黑的一团,努力地平利收魂鞭对她造成的影响。
      路清风收回银鞭,默默地看了一眼被她手握过的地方,像是被燃烧过一般,呈现出脆弱的黑色。
      他抬头看阿罗,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居然能够以鬼身对收魂鞭造成损害,孟婆的修为太出乎意料了。
      左明月原本只轻轻松松地站在一旁替路清风掠阵,却没想到几秒之内情势瞬间变化,她的眼神之中不由也透出凝重之色,走上前去和路清风站在一起,自腰间取出一根一模一样的银鞭来,笑声仍是很清脆:“孟十一,我和清风已经很多年没有联过手了,你真是幸运。”
      银鞭向前垂地,两人一模一样的起手式,威力顿时增加了不止一倍。
      单是那种气息,已经让阿罗觉得难以呼吸。
      她不由得在心里暗咒。
      她现在的身体非人非鬼,一根收魂鞭尚还可以应付,两根,她转身逃命会比较快。况且同僚多年,她又不是不知道,看起来温柔的明月使可比那个冰人路清风难对付多了。
      阿罗面上不露丝毫畏惧,美丽的脸庞上充满笑意:“哦,是吗?我倒觉得,你们很幸运。”她眼角瞄了瞄天色,默默地心里计算着时辰。
      只需要再撑一会儿就好……
      剑拔弩张的时候,忽然有讶异的声音响起:“咦,打架……啊……”女人的声音停顿了几秒,“呃,我看错了,我这就走。”
      三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个女人,难掩惊讶。
      天赐良机。
      阿罗念头转得最快,在路清风和左明月身形甫动,准备将女人保护在身边时,阿罗已经闪身在她身后,左手轻轻地扣住她的脖子,颇为有趣地看着她:“通冥者?”
      居然能够穿越地府追魂使设下的结界,还能看到以鬼身现世的清风明月使,这个凡人简直就是送上来的筹码。
      闯入者开始后悔不该一时好奇来追寻不属于人间的气息,她没想到居然会是地府使者,而且自己瞬间沦落成为筹码,看起来情况不太妙。
      左明月抖直了收魂鞭,不动如山的脸色终于变了一变:“孟十一,放了她。”
      阿罗有恃无恐地眯眯笑:“明月使,你要小心啊。我很怕人威胁的,万一我一不小心手劲重了,”她手下果真吐劲,掐得那个女人眉头紧皱,“啧啧,害死了通冥者,回到地府你可怎么阎王交待?”
      通冥者都是极珍贵的,是地府与人间之间的桥梁。而近些年来,人间的污秽沾染了通冥者的魂魄,能够再度转生成通冥者的魂魄已经很少了。
      看着果真投鼠忌器束手束脚的路清风和左明月,阿罗心下冷笑。
      其实,地底下那个阎王早就已经不在意这种事了。
      可惜,从未有人留意过。
      对恃出现僵局,路清风和左明月不敢妄动,阿罗也并不尝试逃跑,微笑着站在原地,扣住通冥者脖子的手十分有力,她需要的不过就是一点时间而已。
      月亮缓缓在天空中移动,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半晌,打破僵局的是那个被扣作人质的女人,她叹口气,对眼前长发飘飘的两人道:“我姓沈,沈诺言。使者,请尽管动手。我应该可以自保。”
      姓沈?沈氏一族的人?
      阿罗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是这一任的冥眼?”
      沈氏一族,是地府在人间的眼线,所有人间的信息,都是通过沈家人传送到地府的。
      沈诺言笑容可掬,即使自己的脖子被人掐着,也依然气定神闲,没有一丝惧怕:“正是。忘魂司的孟十一,幸会了。”
      左明月终于能再度微笑:“既是冥眼,确实应该能自保。”
      阿罗心里哭笑不得。
      她的运气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随手一掐,掐住的居然是冥眼。若是普通的通冥者,她尚能镇住路清风和左明月,可是冥眼……
      现在真是三打一的局面了。
      她的心里又开始恶狠狠地咒骂。
      路清风和左明月缓缓逼近,阿罗依然扣着沈诺言的脖子,缓缓地后退。
      “嘀嗒”,极轻地一声,时辰交错了。
      七月十四已经过去。
      鬼门关大开。
      阿罗欢畅地笑起来。
      她所等待的时刻已经到来。
      感觉到不同寻常的寒意,身为追魂使的路清风和左明月蓦地脸色大变,遥遥望向西边天际。
      随着鬼门大开,魂魄全都涌了出来,恶魂的气息铺满天气间。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尚没净化完全的魂魄会被放出来了?
      路清风和左明月对视一眼,决定先放弃追捕孟十一,当务之急是将那些恶魂锁回地府。
      两人身形一晃,就待离开,却不妨阿罗猝然出手,封住了他们的去路。
      “孟十一,你做什么?”左明月轻喝。
      阿罗脸上的笑意更甚,浓烈得像是怒极盛放的花,充满了不祥的意味,她随手将沈诺言抛去一旁,身形直逼着路清风和左明月去。
      刚刚她还步步为营,只守不攻,甚至恨不得逃离,现在却主动地纠缠了上去。
      路清风和左明月心有默契,无需多余的眼神示意,路清风接下阿罗的攻击,左明月则转身向西全力飞奔,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奔出结界,阿罗便闪过路清风,如影随形地缠上了她。
      被冷落的路清风怔了一怔,随即毫不犹豫地抛开正在激斗的两人,准备脱离战场,然而他才一动,阿罗便舍了左明月,奔他而来。
      阿罗游斗两方,明显疲于奔命,但却缠得路清风和左明月无法脱身。
      不需要太多的头脑,追魂司主也可以判断出眼前的孟婆正是要他们脱身不得。
      眼看那些恶魂即将散入天地间,再追寻起来将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思及这些恶魂不知道会对人间造成什么样的恶果,地府和人间之间的平衡将被打破,左明月再也不复温柔的表相,眼神可怕:“孟十一,你到底想做什么?”
      以一已之力缠住地府两大高手,即使有超乎寻常的修为,阿罗仍是受伤不轻,胸口烦闷欲呕,带着腥味的血液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喉头,收魂鞭更是影响着她半人半鬼的身体,魂魄几欲飞散,面对左明月的质问,她嘴角露出惨淡的微笑:“我只要……再拖住你们一刻罢了。”
      这是一场交易,是她获得自由的代价,她不得不为之而战。
      月色渐明,恶魂渐渐散去,遁入天地间,消失了影踪。
      即使把她打死,也再挽回不了什么。路清风和左明月微微有些绝望地停了下来,俯看着跪在地上吐血的阿罗:“孟十一,你可知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知道那些恶魂将给人间带来多少灾难吗?”
      阿罗呕出一滩乌血,缓缓撑起身来,嘴角的笑意微冷,不屑之意溢于言表:“这个人间,多少污秽啊,还留着它做什么呢?”
      左明月默默地看着她。
      孟婆乃是地府之内最仁慈和善之人,对人世万物有着天生的怜悯之情。
      但那已是曾经。
      眼前这个孟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变得完全地陌生。
      “孟十一,是什么,让你心碎了呢?”她轻轻地问,一句话几乎击溃了阿罗。
      让她心碎的……
      阿罗冷笑,抬眼直视路清风和左明月:“清风明月使,如果你们想救这人间,最好即刻返回地府,上书天庭。阎王的锁魂索已经拿下来了。我和阎王的交易只至此为止,接下来我不会插手。”她笑了笑,脸庞上尚有血迹溅痕未干,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美丽,只是那美丽里多了杀伐之气。
      “要小心啊,阎王的报复。”瞬间消失的她只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算做是她为这个人世间所尽的最后之力。
      即使此刻天上来一记晴天霹雳,也不足以形容路清风和左明月的震惊之情。
      锁魂索?那是根本拿不下来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默默地望着被恶魂入侵的人间气息变得浑沌不堪,两人神情复杂。
      左明月走过去搀起委顿在地的沈诺言,这才发现孟十一看似随手的一抛居然重伤了这个凡人。
      “沈家家主,你还好吧?”她和清风都不具备治疗的能力,无法替她疗伤。
      沈诺言咳了好几声,感觉五脏六腑几乎都移了位。
      家族口舌相授的地府幽冥史中,历任孟婆拥有强大的忘魂能力,其他能力却平平,攻击能力几乎为零。
      沈氏一族因其特殊性,曾蒙首任阎王赐于极强的防身能力,世代血缘相传。
      不管怎么看,她都没有道理连孟婆的一击都抵挡不住,然而事实就在眼前。
      沈诺言忧心忡忡地望了望天空,通冥者的眼里,看到的再不是蓝天白云,而是处处浑恶的气息,她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我没事。使者,你们最好回地府看看。这事情,太不寻常。”
      孟婆的修为超出了常规,居然能和追魂司主缠斗良久,数百年前自愿永生于地府等待的阎王拿掉了锁魂索,鬼门大开之日没被净化的恶魂侵入了人间。
      种种一切,都让她有种止不住的不详感觉:人间在平安数百年后,终于又一次迎来了它的噩运。数百年前,一位了不起的沈氏先人曾协助天上地下平息了那场风波,数百年后,她也许不得不担起与那位先人同样的重任,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她的脸色沉重至极,路清风和左明月的脸色也不好看,同样不详的感觉也压在他们心头。
      孟婆的逃离看来只是调虎离山,真正要逃离的人是森罗大殿里的那个王者。
      两人也确实归心似箭,左明月向沈诺言点了点头:“我们即刻回去。沈家家主,你保重。”
      路清风面无表情地身沈诺言点头致意,和左明月一起消失。
      重伤的沈诺言清楚自己的身体绝对撑不到回家,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勉力撑到“人间”门口,有气无力地叩门:“阿染。”
      俊美的男人打开大门,吃惊地看着神色萎靡的沈诺言,接住她虚弱无力倒下来的身体,将她拖入店内:“沈家家主,出了什么事?”
      沈诺言强撑着,涣散的目光四下寻找:“阿染呢?”
      “店主今天不在店里。”男人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沙发上,皱眉看着她一身没有伤却脸色惨白的样子。
      沈诺言闭上沉重的眼,头渐渐垂下:“叫阿染回来,把‘人间’隐藏起来。”
      丹凤眼眯了起来,男人默默地高下结界将“人间”隐藏,对一边呆呆站着的服务生道:“打电话叫店主回来。”
      他看着沈诺言气息渐弱,却不敢动她:“沈家家主,你的伤我不能治,店主和墨白都不在店里,你撑一撑,等店主回来。”
      沈诺言唇边露出一丝微弱的笑容:“放心。”
      男人坐在一边默默地思索着。先是遇上被地府追魂使追杀的女人,接着沈家家主要死不活地出现在“人间”门口,还吩咐将“人间”隐藏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丹凤眼里微露一丝妖气。那个被追杀的女人,他居然没能看破她的身份,到底是鬼是妖是魔呢?

      路清风和左明月回到地府时,地府正处于前所未有过的混乱之中。
      森罗殿上鬼火熄灭,阎王和判官消失不见。
      忘魂司司主孟十一逃离,奈何桥边的忘魂汤不够效力,无法渡亡魂入地府。
      其他几殿的殿主早些时候集体闭关了,不到出关日是不会出来的。
      十八层地狱里受刑的恶魂全部逃逸无踪。
      追魂司的鬼使在事发之时,便尝试将恶魂拘回地府,却被阎王阻挡,一道禁制将他们锁在追魂司内,直到两大司主转回解开了禁制才能够出来。
      路清风和左明月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逃离。
      他们上森罗殿内查看。漆黑的殿内,锁魂索幽幽发亮,一头孤零零地连在阎王宝座上,而原本嵌入阎王身体的另一头却十分完整地被取了出来。
      这看在两人的眼里,不可思议至极。
      即使是斩断锁魂索已经是很不可能的事了,能够办到的利器全都深锁在天上的神兵祠里,而阎王居然完整地将锁魂索从身体内取了出来。
      那一旦扣上便与鬼身融为一体的锁魂索,他是怎样取出来的?
      而数百年前,正是他自己,自愿地将锁魂索扣上,从此在森罗大殿里永生地等待。
      路清风和左明月无法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地府之主居然策划逃离了地府,
      “要小心啊,阎王的报复。”孟十一最后的话语犹在耳边。
      左明月总是充满温柔笑意的脸孔冷了下来:“清风,上书天庭吧。”
      这是越级上报,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能够做主的人不是跑了,就是在闭关。
      路清风默默地转身回去写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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