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上面刻什么》莫道真

3、第三章 那天雨还在下（3）

　　不过游子辰不太确定用手机砸核桃算不算玩手机，以防万一，他得确认一下，免得让这位斤斤计较的老板找到发挥的机会。

　　所以游子辰开口问到：

　　“老板，我在工作期间用手机砸核桃吃，算玩手机吗？算违反规则吗？”

　　那在旁边监工，沉默了许久的男人，抬头扫了眼这摊在收银台上的一坨，沉沉地回答着：

　　“算。”

　　“哦……”

　　——果然。

　　游子辰应了声。并且觉得自己先发声询问是一件非常正确的事。

　　他记得之前听店里的常客聊起过，听说这个便利店辞曾经退过很多员工。这些员工都是因为受不了那繁琐的规则，最终连工资都不要了地销声匿迹。也是因此这个便利店有些声名狼藉，很多人都不愿来此打工。游子辰才得以有机会。

　　而游子辰刚来这便利店打工时，就通宵把那厚厚的员工手册背了几遍。因为他那时实在是生活拮据，害怕被辞退，也害怕遇见那种黑心老板，不停扣钱，然后一个月下来打工白打。所以他当时可是真的矜矜业业，做事之前都得回忆一遍手册上相关的规矩。而后听见店里的客人说什么违反员工手册的员工，会受到很严重的处罚。更是担心万一一个不小心，整个月的工资都没了。也因此变得更加谨慎。

　　而现在员工手册几乎都成了他条件反射，每做一件事，不去想都能浮现出相关规则。也就没这么紧张了。

　　也是如此，他在这便利店打工了几年了还没出过错。

　　就是老板这几年的找茬，也挺坚持不懈的……

　　说起来，这份工作的一个优点就是——便利店里工作时间是允许闲聊的。这也是唯一能让这份工作不这么无聊的事情。不过有些顾客比较滑头。游子辰就遇见过和自己拉家常，哭自己生活多么惨，甚至连自己怎么惨死这种胡话都说出来的顾客，硬是软磨硬泡要他打折。然后被游子辰坚定拒绝了。

　　——但这种家伙毕竟还是少数，多数顾客都是很友善的。

　　游子辰这么想着。

　　而现在左右无聊，收银台上呆了大半天也没顾客。游子辰干脆找老板搭话：

　　“老板，你说，如果刚才你不付钱，我按了铃，你会怎样？自己抓自己吗？”

　　“闭嘴。”可惜的是这位老板并不怎么想搭理他。

　　“噢……”游子辰应了声，又闭上了嘴。

　　其实这位老板真不算什么坏人。游子辰还挺感谢他的。一是因为这位老板能给他提供工作机会，不要什么学历简历。要知道这样的机会已是难得。毕竟游子辰从没读过书。年幼的时候就在外流浪，靠着偷摸抢骗为生。后来遇见一个拾荒老人，那老人告诉他这么做是不对的，那时起才知了好坏，然后和这老人相伴为生。那些年翻过垃圾堆，睡过纸箱子，住过桥洞，后面眼见着生活有了起色，自己能打工赚钱了，老人又在一个寒冬的夜晚离去。找到时身体已经僵硬。留给游子辰的只有钱包里那张已经泛黄的合照。后来游子辰到处打工，花了所有积蓄，也只来得及为老人办上一场葬礼。他知道葬礼这种事对他们来讲太过奢靡。但他依然想要举行这个仪式，即使来的只有他一人，即使追悼的只有他一人。墓地和骨灰盒就是游子辰完全承担不起的价格了。即使他想过去借钱购买……而这世上愿意无亲无故借他钱的，也只有高.利.贷，这是老人再三警戒他不能碰的东西。最后，游子辰还是找了个盒子将老人的骨灰装走。反正他们四处为家，生时就没什么故里，死了也不该停滞在一处。

　　但因为忙活老人葬礼的事，游子辰被好些店家辞退。积蓄也花光。那时算得上是最拮据的时候。去面试也因为学历问题处处碰壁。

　　后来，游子辰就找到了这家便利店。

　　这家便利店的老板除了强迫症很严重之外，工资照常发，从不拖，也不问游子辰学历来历，是一个挺好的人了。甚至在知道游子辰没住所后，牵线给他介绍了游子辰现在的住所。虽然是个老旧的公寓，但是房租很便宜，而且包水电气，邻里也很和睦。

　　这一点上，游子辰也对老板是很感谢的。

　　——只是老板的强迫症实在是太严重了。

　　游子辰仔细回忆了起来，这一切的源头似乎是在那次他询问老板：

　　如果游子辰自己要买东西，毕竟人是不能不吃饭的，至少该吃个午饭。那午休的那一个小时里，「午休时间为12点至13点，期间不可使用收银台，员工需自行解决午饭」，「从开店开始到闭店期间，员工不可自行离开便利店范围」，那他该怎么买午饭？这方圆百里也就这么一个便利店。回家做饭？这附近也没菜市场，能做什么饭？

　　而如果是上班的时候去买午饭，先不说「在有顾客期间需全程呆在收银台上」，光说之前需要对顾客礼貌微笑那一条。游子辰也不觉得自己能一遍“您好，买单”，一边对着自己微笑“好的，欢迎光临，一共是XX元”。

　　所以左思右想游子辰也不能怎么明白。

　　然后他将自己的疑问抛给了老板。

　　他觉得自己这位老板应该还没有饿死员工的打算。

　　然后这位老板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甩了一打方便面在他桌上，消失了好几天。

　　后来这位老板再出现的时候，告诉他规则加了一条，「12点到13点和18点到19点两段休息时间，员工可随意拿取使用店内物品，不需使用收银台，这些物品归员工所有，但不可带离」。

　　当时游子辰听见这规则就惊了。这等于告诉他两段休息时间内，随便吃，随便用。他当时瞅了老板好几眼，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因为老板的脸色实在难看得太可怕了。

　　游子辰因为实在信不过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怕老板前面说着“哎呀，随便拿，免费”，到了月末发工资的时候一算，自己还得倒贴多少钱。因此每次也就拿了盒便当，拿了瓶水，然后暗搓搓地记下价格。后面要是battle起来呢，也好对账。

　　虽然月末的时候老板的确还是按着原工资发放。但这一来二去，就养成了习惯。况且游子辰总觉得拿多了不太好，即使有些顾客总劝他“反正随便拿，那就多拿一点”或者“哎呀，你免费拿了东西，然后我们私下交易，半价卖我，我们双赢呀”之类的话，但游子辰都拒绝了。

　　但游子辰拒绝了这些提议，也不妨碍他去纠结自己的生活用品，如抽纸，洗衣液，沐浴露这些该怎么买，真的自己对自己微笑欢迎光临吗？毕竟这地方偏远得确实没有其他便利店了，更别说他这份工作是7天无休。

　　——这纠结的后果就是这些生活用品甚至月初统一发放了。

　　游子辰觉得老板真的是个铁打的好人。即使从那以后老板变得更加挑剔，强迫症严重到吹毛求疵的程度，也是应该的。

　　但显然，这位老板并不想他发呆太久。

　　“……你身上有什么东西？”

　　游子辰是被这一声从思路里唤醒的。老板的声音依旧像他这个人一样低沉而阴郁。

　　“什么什么东西？”游子辰还没回过神来，有些莫名其妙。他往身上瞅了瞅，往裤包里掏了掏，并不清楚老板指的是什么。

　　而那老板并未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继续沉沉地注视着他。

　　说来也奇怪，这位吹毛求疵的老板今天竟然没去检查便利店上的商品，也没检查昨天的收银金额，若是以往的话，这位老板不会放过店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地板上的头发丝都可能拿出来说事——可今天一整个早上，这位老板就坐在旁边沉沉地盯着游子辰。

　　这目光甚至让游子辰觉得自己会被杀人灭口。

　　可一询问，又毫无结果。

　　这一次，游子辰终于被盯得浑身发毛，他侧过头准备和老板好生说道说道。

　　可那位一直坐着不动的老板却站了起来。

　　他把椅子放回便利店的角落，往店门口走去。

　　——看来是终于准备走了！

　　游子辰来了精神，也挺直了腰板，脸上挂着真心实意地微笑——毕竟每一个打工人都不喜欢老板坐在旁边。好与不好是另一回事，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浑身不自在。

　　可一句“欢迎下次光临”还没说出口，老板就已经被东西拍在了收银台上。

　　“给你了。”老板这么说着，又驻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游子辰眨了眨眼睛，盯着收银台上的草莓棒棒糖陷入了迷茫。

　　而没过多久，门口的铃铛响了，便利店在上午罕见地迎来了客人。

　　游子辰也来不及多思考，脸上扬起了礼貌亲切的笑容，一边说着“欢迎光临”，一边把糖果塞进了裤兜。

　　他怕忙起来的时候把物品弄错，收银台上还是不要摆放物品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