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上面刻什么》莫道真

1、第一章 那天雨还在下（1）

　　今天的天气或许比以往都阴沉一些，绵密的乌云已经在上空沉沉地压了大半天了，而直到天完全暗淡下来时，雨才稀啦啦地下着。

　　这对游子辰来说不是一个好天气，便利店里的客人本就不多——事实上，这个在偏僻街道上的便利店还能营业下去就已经很不错了，但现在因为躲雨，进来的客人比以往都多。这些人大多只是看看，四处走走，做出一副挑选的模样，但游子辰知道，他们会赖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而雨一停，就会立马抽身而去。

　　游子辰对这些人的行为没什么意见，他只是有些烦躁那四处滴答的水，还有那地板上的黑色脚印。这些无疑给他加了额外的工作。那挑剔的店主明天肯定又会因为一点点没注意的痕迹吹毛求疵，然后阴阳怪气一顿。

　　等到夜色已深，最后一个客人都离开后，游子辰才做好清洁，关上店门。

　　只可惜回家的路走了一半，雨又下了起来，还越下越大。不得已，游子辰只能扯下外套盖在头上，一路狂跑回家。

　　快到家的时候，外套已经厚重得滴出水了。所幸他住的是栋老楼，过道也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地砖，而像是水泥地那种材质。下雨不怎么打滑，而本就深的颜色也很难有什么痕迹留在上面。

　　游子辰上了楼，拐过一个弯。还没走近，他便遥遥看见自家门口前放着什么——看形状，似乎是一个包裹？

　　游子辰有些纳闷了。

　　他住的是一栋老楼，地区还要偏远一些，周围邻居都是一些老人，游子辰偶尔会碰见几个，但大多数都是在家足不出户。但这样的房子胜在它便宜，即使有一些不好的缺点，游子辰也觉得可以忍受，就像那过道的老旧窗户被经常风吹得哐哐作响，常年阴冷的过道被雨点打得更湿了。

　　——但这些在价格面前似乎都不算什么。

　　对游子辰来说，在仅靠便利店打工的微薄收入下，能够有个地方住，已经算不错了。

　　毕竟他从小无父无母，也没上过什么学，年幼的时候靠偷，大些了跟着一个拾荒的老人捡破烂为生，后来成年了，老人去世了，也就四处打工维持生计，过着有一天算一天的日子。

　　所以对门口的包裹，游子辰有些疑惑。

　　他很确定自己并没有在网上订过什么，也很肯定自己并没有什么闲钱去买些什么。而周围……不，这栋楼住着的大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有的甚至连手机都没有，更别说网购了。

　　因此……误送的概率也不大……

　　游子辰想了想，走了过去。

　　这包裹不大，纸箱子也非常干净，没有一点被打湿的迹象。

　　游子辰弯腰将包裹拿了起来，翻到正面——

　　而这时，昏暗的灯光陡然熄灭。

　　伴着一声“轰隆”的雷声，游子辰借着窗外的闪电，看清包裹正面在收件人一栏上填着的三个大字——“游子辰”。

　　——真是给自己的……？

　　游子辰皱起眉，决定先不去细想，他普一抬头——一张苍白的脸刺入他眼底。

　　那张脸耸拉松弛的皮肤略微下垂，导致整个五官看起来有些僵硬，整张脸因为窗外闪电的原因看起来惨白，一双浑浊的眼睛也不知注视了多久了。

　　游子辰一愣，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就听见那轰轰作响的雷声中，掺着笑声。那笑声并不尖锐，低低的，却有种声声刺入脑中的感觉。

　　游子辰一转过头，一个身子骨已经有些萎缩的老人正站在他不远处，拄着拐杖，佝偻着背，一双森白的眼睛睁大着，脸上的笑容诡异地裂到嘴角。

　　“啊！”游子辰大叫了一声，一边狠狠往地上跺了一脚。

　　原本他这时候会用双手，可惜这次他手上拿着东西，不大方便。

　　但好歹——这过道里的灯又亮了。

　　游子辰实在对这老房子过道的声控灯没了脾气。他才搬来时为了省运费，一些大点的家具都是自己搬的，东西又重，搬的也慢，这声控灯没少给他添麻烦，本来老式的楼梯就不好走，黑灯瞎火的更是麻烦。因此他搬家过来的时候，从楼下叫到了楼上，又从楼上叫到了楼下，搬了几趟就叫了几趟，叫到后面嗓子都要哑了，抬头才发现几乎每层楼的住户都出来了，站在自家门边，沉沉地注视他。也是因此，游子辰才知道这栋房子大多住的老年人，偶尔也有些中年人，像是带着孩子的母亲什么的，鲜少有年轻人。

　　不过这些人素质也挺好，脾气也很好，他们虽然只是站在门外看着游子辰，却没有一人开口指责，只是沉沉地，沉沉地注视着。

　　这让游子辰有些不太好意思，他后面挨家挨户登门道歉，也决定了以后声控灯灭了拍拍手就好，不再大吼大叫了。

　　而今天这事……实属特殊情况。

　　看着灯亮了，游子辰先转头看向左边。那个老人只歇开门，露出半个身子，站在门内注视着游子辰。

　　“王大爷，这么晚了还没睡啊？”游子辰打了声招呼，看了眼手机，现在约莫是晚上十一点半的模样。他还是挺少在这个时候看见邻居的。

　　那个老人没有说话，一双浑浊的，像是已经凝固的眼睛，似乎在注视着游子辰。

　　没有回话，这在游子辰的意料之中，这位老人一直比较沉默。

　　“对了，王大爷，我收到个包裹。”游子辰举了举手中的包裹，很轻，摇了摇也没响声，他拿不准里面是什么，这包裹的标签上只有收件人的名字，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不知道寄件人，不知道快递公司，甚至连收件人的电话地址都没有。游子辰不知道这是怎么送来的，甚至觉得是不是周围的邻居和他开的小玩笑。毕竟他才来那时，不少邻居喜欢和他开些玩笑。这些空巢老人的心理，游子辰也是体谅的。

　　所以他开口问到：

　　“大爷，你知道是谁送的吗？或者你有看清快递小哥的服装是怎样的吗？”

　　毕竟也在这里住了两年多了，也都是老邻居了，游子辰觉得这包裹是他们送的的概率并不大。因此想确定一下是哪家快递公司的，好打电话问问。

　　而老人依然没有做声，只是摇了摇头，动作因为僵硬而十分缓慢。

　　“啊……你也没看见啊……”游子辰道了声谢，心下琢磨着，刚把钥匙插.进钥匙孔，余光瞄到一张放大的脸。

　　“……李婆婆？”游子辰迟疑着叫出了声，那个住他右边隔壁的老人不知合适靠近了，一张惨白的脸几乎要贴在他脸上，而那双混白的眼睛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瞳。

　　游子辰愣了愣。

　　那个李婆婆依然笑着，干裂的嘴唇上是深深的褶皱，嘴角几乎裂至耳根，伴着那低低的笑声，游子辰听见她呢喃般的低语：

　　“小游啊……小游啊……”

　　——这是在叫他。

　　游子辰弯下.身，准备将湿答答的外套和包裹都放在地上，然后扶这位眼睛不便的老人回去。李婆婆的眼睛已经瞎了好多年，走路只得靠着拐杖敲敲打打，很是不便。听说老人的子女去了很远的地方，周围也没得个照顾。作为街坊邻居，游子辰还是稍微多的照顾一下。

　　而游子辰还没将包裹放到地上，李婆婆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呵呵呵……不用……不用……”李婆婆这么说着，拍了拍他拿着包裹的手，用力地拍了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阴雨天气的原因，游子辰觉得李婆婆的手干枯而冰冷，带着不同于常人的温度。

　　“回去休息吧……”李婆婆接着说着，又拍了拍游子辰的手，“好好去睡一觉……”

　　她转过身，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着，那“哒——哒——”的敲击声，伴着李婆婆一些模糊的低语：

　　“……孩子……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游子辰摇了摇头，他觉着李婆婆大抵是想念远在外地的儿女了。他虽也想扶着老人回去，可老人拒绝，他也不好坚持。因此便目送着李婆婆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去，怕老人家走回的路上有个什么意外。这老楼里每家每户挨得不算特别近，还是隔了些距离，但也不远，可说不准老旧的地板哪里开裂，或者地上多了个石子什么的。所以游子辰还是不太放心。

　　看着有些蹒跚的背影，游子辰想了想，还是开口问到：

　　“李婆婆，你知道今天有谁来过我家门口吗？或者你听到过什么动静吗？”

　　李婆婆突然顿住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慢慢往前走着：

　　“呵呵呵……不知道……不知道……”

　　——那会是谁……？

　　游子辰越来越觉得这包裹奇怪了，他不知道寄件人也就罢了，周围街坊也没瞅见快递员。现在他连快递公司都无从得知了……

　　游子辰摇了摇头，看着李婆婆拉开了房门，这才转动钥匙，回了自己家。

　　随着游子辰将房门关上，整个过道又恢复了寂静。

　　这本是一栋老楼，还是维持着原来的方型布局。每层楼住八户人家，一边住四户。而游子辰和王大爷，李婆婆，还有另一户人家住在一边，对面的还有四户人家。

　　而在对面，有一户人家悄悄歇开了门，从门缝中，一只满是血丝的眼球不知窥望外面了多久。

　　直到游子辰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那眼球的主人才关上了门。

　　她扭过头——可能是因为转动的力度太大了，一时没掌握好，整个脑袋从颈脖上裂开，随着身体晃荡着。

　　她没有在意，合不上的眼睛看着屋内，脸上的笑容裂至耳后。

　　“继续吃吧。”她这么说着。

　　屋内的婴儿似乎得到了指令，咯咯咯地笑着，青灰色的手抓在食物身上，一口咬下——

　　整个屋子内部都被粉刷，从天花板到墙壁到家具到地板，褐棕的底色再添新红。

　　一个男子伏倒在地，身体还带着温度。他双眼瞪大，眼球几乎突出，舌头朝外伸着，面色青紫，脑袋朝向门外，脚上有被什么拖拽过的痕迹，脖子上几圈痕迹发红发紫。

　　在他不远处的地上，还散落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签收单”几个字。只可惜这张纸现在已经破碎，并且被血迹模糊了字，看不太清晰。

　　伴着外面“轰隆”的一阵雷声，过道昏暗的灯光又熄了。

　　整栋楼笼罩在黑暗和死寂中。

　　房内咯吱咯吱的咀嚼骨头的声音，和满屋子的血腥气，并未弥散至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