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夫人》柳予安

1、甘肃之行

　　当他亲自经历这大漠风雪之时，心里惦念的始终是毕沅，那个乾隆二十五年皇帝钦点的状元。
　　他，叫李桂官，已经快三十岁了，对于伶人而言，已经算得上高龄从业者了。曾经五陵年少争缠头的京师名角，今日也难逃门前冷落鞍马稀的下场。毕沅毕秋帆，甘肃省巩秦阶道的长官，是他坚信能收留自己的人。
　　所以他辞别了苏州的风月，踏上了甘肃的雪途。
　　乾隆三十四年正月十六日夜，凤翔府，利通客栈。
　　“誓走天涯觅故人，拼将玉貌当风雪”，桂官半倚在床边，呆呆地看着窗边桌上的红烛，反复嘟囔着这句诗，嚅嚅嗫嗫、含混不清，口齿间全无了唱戏时的伶俐，就像这次甘肃之行一样，晦暗不明。
　　“小主爷，差点就赶不上宿头了，数九隆冬，在路上过夜可还行？”
　　桂官怅怨的思绪突然就被菱湖这不疼不痒的话打断了，回过神来看着这个正在给自己洗脚的孩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他能理解自己的心情，毕竟买他回来已经五六年了。
　　“一路上挽留您的达官显贵、海内名士，不知几何，不知道您为什么非得往这北国来！”菱湖继续说着，“若论官声事业，毕沅不过是个道台，还是远恶军州的边缺。若论文章风流，袁枚先生主盟文坛，却苦苦留您不住。真不知道您是何心思！”
　　桂官并不怪罪菱湖“不解其中味”，因为菱湖根本没见过毕沅。五年前，乾隆二十七年，桂官在京师和毕沅分别后回到苏州，心中郁闷，遂至湖州散心，泛舟苕溪，在菱湖镇买下了这个父母双亡的孩子，当时他才十二岁。在此之后，桂官再未见过毕沅。
　　“你何曾知他文采风流！等你见识了他，不要起了歹心，和主爷我争宠便好。”桂官打趣地说着，他并不愿意把自己的一腔愁绪倾泄到这个孩子身上。
　　“瞧您这心心念念的，‘春心已度玉门关’了吧。哈哈哈哈。”主仆二人说笑间，菱湖早已给桂官把脚擦干放进被窝，折好被角，随即也钻了进去，依偎在桂官的怀里。
　　子夜方过，菱湖在耳边微鼾已作，桂官却迟迟不能入睡，思绪万千，剪不断，理还乱。心中胡思乱想：“白乐天有诗云‘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秋帆当时吟诵此诗，我还不能深解其意，谁想今日我却已到凤翔府西境，明日便可到‘安西’秦州了，造化弄人呵。”
　　此时主仆二人的行李中压着一份一年前的京师宫门抄，上写：
　　“乾隆三十二年冬十月初八，上特旨简授翰林院侍讲、右春坊右庶子毕沅补甘肃巩秦阶道实缺。”
　　巩秦阶道道台驻节秦州，就在凤翔府之西，一日可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