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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三个女人一台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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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美,我还是十二年的那句话,你不适合我们家。但你若是执意想嫁进来,我扫席以待。只是,你觉得十二年前已经放弃绝佳机会的你,到十二年后,还会有机会重续前缘吗?作为一个和你一样的母亲,我儿子的脾气,我虽然不是了解的一清二楚,但至少有一点,我肯以肯定。十二年前,你肯坚持下去的话,或许你们还能在一起。你们那时候心中对彼此的依恋很深,只要有足够的毅力,不怕周围人的目光,或者说你能忍受住丈夫不在身边,独自待在神家老宅子里的寂寞光阴,就能够坚守在一起。然而现在,十二年的空白,十二年的感情空窗期,你和他早已回不到过去了。现在的你们,如果勉强在一起,只会给彼此添加痛苦罢了。”
神律子脊背挺得直且优雅,端庄美丽的面容上始终挂着一抹含蓄有礼的微笑。然而,从她口中吐出来的话中带话的未尽言词却如同钢针般扎在藤井亚美的心口,刺得她旧伤未愈,新痕又添。
“律子夫人,你不用在我女儿面前装好人。十二年前,你给过我机会吗?你就直接扔过来一张支票,让我拿着支票,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尔后离开你儿子,回中国去。还说神家永远不会接受外来一族血统的玷污,你和你家先生永远不会接受一个体内拥有其他国家血统的孩子。怎么现在又想着接回我家奈奈了,想要承认她了?”
藤井亚美微微抬高线条圆润的下巴,充满斗志的目光无遮无拦地迎上神律子略带着一丝轻视的眼神。她等这一天等了十二年,她一直等着神奈子按耐不住心底的焦虑,主动跑来找她摊牌,而后用十二年累积下来的羞辱与不堪狠狠反击她。
她今天的妆容修饰得异常精致,眼角眉梢都捎带出一丝别致的妩媚,身上黑色的套装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痕,点缀在发鬓间的乳白色珍珠在灯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辉,一如她双眸里熊熊燃起的战意。
“当然,律子夫人也不用担心我不会让奈奈认你们。作为一个不合格的母亲,我不会因为你我之间的私怨而强求奈奈不要认你们做爷爷奶奶!既然当年我的父母允许我对自己的人生负责。那我对她的期许亦是如此。她的人生,由她自己做主,我这当母亲,绝不会插手半分。至于你们,也休想以长辈的身份逼迫她做任何决定。况且律子夫人也清楚,她和其他孩子是不同的,不然你今天也不会送神家历代新娘的陪嫁偶人给她。”
一听这话,简安然瞳仁里倏然闪过一道光芒,飞快的扫视下在藤井亚美的讽刺下依然保持贵妇人矜持的神律子,微微垂下双眼,充耳不闻两人愈见白热化的你来我往用词优雅却又不失犀利的嘲弄。
她看似平静的眸光一瞬不瞬的瞅住放在泛着自然光泽的矮桌上,做工考究衣饰精美华贵的偶人娃娃。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对代表天皇皇后式样古典的偶人娃娃,简安然秀气的弯眉轻蹙,唇瓣微抿,对神律子一见面就送她一对堪称老古董级别天价偶人的刻意讨好行为,不发表任何私人的见解。
虽然她没见过别人家的偶人娃娃长什么摸样,但这玩意的金贵程度她还是略有一些了解的,尤其神律子送她的这对,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传家宝,而且从藤井亚美的话中,也能了解到这对偶人是神家家族里当成嫁妆,一代传给一代的新娘陪嫁。只是不知道,这对偶人已经陪过多少位新娘,见证了神家多少风风雨雨的岁月?
这亦算是一种变相的承认吗?
简安然搁放在双膝上的双手十指紧扣,手心里渗出的汗意濡湿了她缀满蕾丝花边的紫色裙摆,藏在浓密睫毛下的双眸浮起一丝凉意。
她不稀罕这种晚来的变相的讨好!倘若这身体里依然是“藤井奈”的灵魂,神家的人大概还是会跟原来一样无动于衷,坐视她身上发生的一切。简安然不相信,身为知情当事人的神律子会对“藤井奈”这些年的遭遇半点不知。
她不是十二岁的小孩子,会被这些小恩小惠或是华丽的前景打动!即使这对偶人代表的是神家对她的接受,但他们所谓的好意接纳,她未必要领受吧。
简安然的睫毛忽闪了几下,眼角的余光轻轻扫过正姿端坐的两位贵妇人,落到矮桌上面摆放的玲珑瓷碗碟,细薄的瓷胎在室内暖色调光线的烘托下,显出半透明的镂空纹路,就好似湖面潋滟的水波一样,放射着晶莹剔透的光泽。
如果说她今后的生活也要像这玲珑瓷一般,只在某些特殊的场合展示,以供人艳羡,那她宁可不要。外表的富丽堂皇掩饰不掉腐朽空虚的内在,神律子光鲜华丽的生活方式,对于已经品尝过一次的她而言,是敬而远之的。
“亚美,你真的多虑了。这对偶人是名取家给我的陪嫁,并非你当年在神家的起居室里偶人架子上看到的那套。至于会在今天这个日子作为初次见面的礼物送给安然,全是因为出自我的一片私心,这孩子十二年来,也没正正经经的过过一个女儿节,所以我想把我小时候最珍惜的偶人转赠给她,让它们陪着她长大,陪着她出嫁,而后再留给她的孩子们。”
神律子轻描淡写的化解掉藤井亚美话语中的指责,对赠送一年才拿出来摆放一次的女儿节偶人的解释更是面面俱到,以一个长辈关切晚辈的姿态,优雅而从容的向简安然表示晚了十二年的疼爱。
“孩子,你可喜欢这对偶人?余下的那些偶人等过几日,我会命管家亲自送到你面前。当然,你如果愿意亲自来家里拜访,我会更高兴。等明年三月三女儿节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允许我们大家一块儿陪你过生命中最重要的节日,可以吗?”
与对待藤井亚美的态度比较起来,神律子同简安然说话时面部的表情和眸子里显露出的温度,都要真实得多。起码不再是一付高高在上的贵妇人姿态,而是以一种较为慈祥和蔼的形象来应对。或许,神律子长久以来早已习惯了公式化的语调和微笑,所以即使她放低了姿态,但她话语中流露出来的与生俱来的高傲,也不是寻常普通人能比拟的。
这也就是当年藤井亚美不战而败的最终原因!一种强烈的发自内心深处的自卑感促使她不得不做出退让。
实际上,当藤井亚美今天接到神律子要求见面的电话时,她懵住了。那种感觉就像是每年年尾,她将记满一年之中发生事情的台历换下来瞬间产生的茫然感慨,又好似冬天树梢凋零的落叶,但一等到春天,枝桠上又会再度长满鲜嫩的绿芽。
藤井亚美的视线飘向安静坐在身侧的简安然,望着她在灯光映衬下雪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她嘴角下垂,一缕涩涩的苦笑在她的心口绽放,并沿着血脉的流动,缓缓深入体内的每一处角落。
这些年,她究竟为什么而活?难道仅仅是为了十二年前神律子的一通羞辱,她心底里咽不下的那口气,她刻进骨子里去不容人欺辱的骄傲,为了挣回在大多数人眼里根本就不重要的,肤浅的面子吗?
神太郎,她的丈夫。藤井亚美的心忽然慌了,她愕然发现,她竟然想不起那个日夜思念,支撑着她走到今天的男人长什么模样了?这就是她可怜而又可悲的爱情故事吗?那个男子忘记了她,而她在十二年后,也忘记了他。很公平,不是吗?
陡然间,藤井亚美发现她一直以来的执着,在她心底里其实什么都不是。她牢牢记在心上的只有神律子轻蔑的眼神和她冰冷残酷的话语。
她容色惨淡的抬起头,原本战意盎然的眸底一片死寂。半响,藤井亚美嘴角一弯,一丝飘忽的笑容浮上,幽幽的叹道:“我累了,很累,很累了。”
“奈奈,对不起!”
她掉过头,眸底盈满的温柔几乎将措不及防的简安然溺毙在其中,唯一能做的就是呆呆的看着容光焕发的藤井亚美,努力消化脑子里来不及转化的她突然改变态度的讯息。
“律子夫人,我不会去找他的,您放心吧。还有,当年的事真是太对不住了。还请您多多原谅我当时的无礼。”藤井亚美双手撑在榻榻米席子上,端端正正的伏地一礼。
简安然惊愕无言,紧紧抿住唇瓣,不置一词。
她并不觉得藤井亚美突如其来想要放下一切的恩怨,不去找神太郎的行为有什么好?这种自以为对他人好的态度,只会给后面紧跟着会发生的事添加更多的麻烦,尤其以神太郎严肃强势的个性,倘若得知这一切,会以什么样强劲的手段来处理这些呢?
“亚美,我真的对你很失望。十二年是这样,十二年后依然如此。为什么你不肯多坚持一下?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所爱的人。你以为这件事还会像十二年一样,随随便便就能隐瞒过去?”
神律子微叹口气,挺得笔直的脊梁似乎在某一瞬弯曲下来,露出从不在人前显露出来的疲惫。
“我已经通知太郎了,等会他就过来,你们一家三口好好谈谈吧。当年的事,作为长辈的我也有做错的地方,所以你不必太过自责。其实,有时候我很羡慕你,起码你站出来抗争过了,虽然碰得头破血流,但总比我这个没抗争,就接受父母安排的人要勇敢许多。”
“律子夫人?”
藤井亚美显然没预料到事情会如此急转直下,而神律子的态度在顷刻之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瞪大双眼,有些失态的直勾勾盯住神律子脸部的表情变化,想从中找出一丝一毫戏弄的痕迹。不过,很快她的心思就被神太郎即将带来的噩耗占据。
“孩子,明年的女儿节,由我们两家所有人陪你一块儿过好不好?”
简安然抬起头,静静凝视刻意放低姿态向她邀好的神律子,对她前后不一致的表现,既有几分理解亦有几分同情,她当年还是有些期盼藤井亚美能坚持下去不松手的吧。只是有些事情注定了错过就是错过,一段偷来的幸福,岂能长久!
“好的,律子夫人。”她恭敬一礼。
神律子呆了呆,听着简安然嘴里的尊称,眉眼间透出一丝伤感,可她也不能强迫孩子改变称呼,十二年无情的丢弃和置之不理,换做谁都不能轻易宽恕。
她当年为什么会做出那样残忍的决定呢?为什么会在听到孩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后,便立即打消将她接神家中抚养的主意?或许是一时间鬼迷心窍,把对藤井亚美的不满,发泄到无辜的孩子身上了。
“我们到时会去藤井家为你过。”
“谢谢您的体谅,律子夫人。”
“不用对我这样客气的,孩子。”
“这是应该的,律子夫人。”
见简安然坚持,神律子微叹口气,不在说话,三人默默坐着,等待某个能结束一切的人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