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夜:墨荷(米妙) ...
-
盛世浮栏,九州昌泰,天子脚下自是繁华梦里黄金乡。偌大个京城里多的是深宅豪户、烟花柳巷,高人异士争奇斗法,坊□□伶散尽天香,却也总赶不上人人争道的盛京三绝——
蔷薇画中仙、琼海夜明珠、锦楼墨荷猫。
这盛京一绝,说的乃是一幅名画,传是终南仙人绝笔,名唤《刺玫》。画中不置山水玩石,仅是铺天盖地的三色蔷薇,曾有有缘之人在子夜之时于画中得见一蔷薇仙人翩翩而至,倾城绝色,娇艳非常,却也男女未辩,鬼魅无常。此画价值连城易主无数,画主却必在展卷的第二日全家暴毙,死相惨绝人寰,绝无活口,而主人家的庭院无一例外均是开满滴血般红艳的玫瑰,久久不败。由于此画太过妖异,早年被一路过的高人以符封卷,数度辗转却为一落第书生所得。说也奇怪,这穷书生自得此画,鸿运飞涨,一举中得状元归乡,自此一路官运亨通,如今早已官居列侯。你道是谁?当朝相国修罗大人是也~故别说是寻常百姓,便是富可敌国又怎得一见?即便能见,谁又真舍得了身家性命?所以,此一绝仅止于传说罢了。
再说这夜明珠,与富贵人家本也不算难得,只是有谁见过鹅蛋大小,光可媲月的夜明珠子?况且并非一颗,秦王府的夜明珠总共七七四十九颗之多,均匀大小、通透圆润,产自凶险非常的南垂琼海,嵌于堂内作装饰照明之用,怎一个贵态了得?然此一绝亦非常人能睹便是了。
且说这最后一绝,本也平常。那锦楼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京城第一商号,米家的产业;这墨荷顾名思义,是猫的名字,通体银黑,额有白点,毛泛石青碧磷,姿态优美异常,但也只是只特别一点的猫罢了,怎就成了盛京三绝之一?原来此猫原先并非锦楼主人米罗所有,却在三年之前以那七七四十九颗琼海夜明珠,外加金银三百、玉器若干,强自秦王府艾欧里亚小王爷处换得,霎时传得满城风雨。说也奇怪,自得此猫,锦楼生意日旺,终叫米家登上京城首富的位子,人言墨荷招财仙猫是也!传说啊,光是伺候这猫的下人便有四个,更别说专职的厨子、兽医、饲户……
这边茶楼上说书人执扇晃脑、口若悬河,那边二楼雅座上,一名宝蓝卷发的年轻人扯开嘴角笑得讥讽,却也不多说什么,抬手令身后小厮留了茶水钱,领了八九个下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远远看去,蓝发青年一身镶了紫边的如意暖金宽袍,领口处是应了深冬时令的黑狐皮草,腰上系着绣了金纹的深紫绢带,上坠羊脂白玉蟠龙配,说不出的气宇轩昂、贵气非凡。
青年这一起身,楼下茶厅里顿时人声鼎沸,七嘴八舌,好是热闹。
“是首富米家的少爷啊!也来听书么?”
“锦楼果真富可敌国!”
“也不知这米罗带了墨荷没带?”
“爱猫成痴,廿三未娶,倒也奇了~”
…………
-------------------------------------------
月影疏稀,微寒的夜风带起锦楼翘角檐上悬着的铜铃,叮叮铃铃的煞是清冷。
书斋画屏阁内,米罗才褪却了一身外出装扮,接过下人抱来的宠物,在那黑地描金罗汉床上闲散靠了,笑得舒畅。
“今个晚上倒是乖乖地没跑出去胡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抚猫耳,蓝发的贵公子借着烛火有一拨没一拨地替爱猫顺毛。
那传闻中的名猫黑碧色的油亮毛发泛起萤光,没精打采地在主人膝上趴着,平日里高傲灵动的翡翠眸子半睁半闭,没有半点要睬米罗的意思。
这墨荷平日里虽极喜静,亦很少像其它家猫野猫般叫唤,但却独与米罗最是亲近,且越是夜深越是精神,夜夜必是要独自外出玩耍的,不到清晨不归。哪知前些个米罗因受寒患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肺病,不得不与外界隔离。待到风寒初愈,爱猫却是无缘无故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锦楼的少主人剑眉一凝,便见旁边候着的一众猫仆呼啦啦全跪下了,一个个磕着头儿打着颤儿哀求主子恕罪。
“主人息怒,许是天凉了小主子畏寒,不…不爱玩闹了。”
“只怕是平日里的生鲜鱼翅吃得腻了,我们定唤厨子变着法子伺候小主子的三餐……”
“求主人恕罪啊,小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决不能丢了这份差使啊…………”
米罗见得下人如此心惊倒也觉得好笑,自己爱猫成痴的性子怕是早被人添油加醋传成了牛鬼蛇神恐也不及了罢?说来也是,年方廿三执掌家业,未置一妻一妾不说,整天只是围着个猫儿转悠,也不知被那损友艾欧里亚嘲讽了几回,说是京城三“绝”也不为过,绝地痴人嘛。
对着自己暗暗嗤笑一声,仔细瞥了瞥怀中爱猫,似乎除了额上白点由早前的三枚变作了两枚,倒也没甚大碍,许是换毛所至。
米罗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端起案边账本,冲下人懒懒挥手,“这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没精神了罢?我记得半年前也是这样情形,过了半个多月倒也自己好了,不必瞎着急,你们且先下去吧。”
猫仆们如临大赦,纷纷小心告退了。米罗又逗了爱猫半响,仍不见回应,只好轻叹一声,掷了账本,抱了墨荷往自己住着的轻烟阁去了。
那轻烟阁是座两层的木质小阁,于锦楼主楼相距甚远,处在偏院之中。倒不是米罗喜清静,只是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便也不愿和父母同住,搬来这素雅的小阁倒也住得舒畅自在。
抬脚踏入阁内,便见下人早在三清龙凤炉里燃好了寿阳梅花香退去了,淡香扑鼻,香而不腻。米罗揭开层层幔帐上得楼去,只剩冷月沐阁,一派空寂。
“今天他也没有来啊……”这样喃喃自语着,也不知是说给猫听的,还是说给那窗前清冷的月色。
眼中闪过半丝寂寥,米罗忽觉周身疲惫,抱了爱猫和衣睡去,却是长夜难眠。
-----------------------------------------------------
「墨荷、墨荷……」
米罗在长廊尽头唤着墨荷的名字,却被下人告知爱猫早已翻墙去到别家院落玩儿去了。
这小东西昨天还没精打采地不肯理人,今个倒有闲情逸致溜达出门,不是有了相好了罢?
果如艾欧里亚所说,猫是怎么养也养不亲的么?
想到这里便觉郁闷,米罗抬眼瞧了瞧渐暗的天色,满腹憋屈地往那轻烟阁里走,却见楼上轻纱幔帐中传来朦朦胧胧的轻柔箫声,莲灯透过暖黄的光束在帐上投下忽明忽暗层层叠叠的人影。
等不及踏着节节木梯上楼,也怕惊扰了那吹箫之人,米罗急运轻功,使了一个燕子轻踏顺着阁前梨木窜进窗内,冲那人影便是一个眉开眼笑的狼扑。
“妙妙~~”
箫声戛断,帐中之人被这足致勒筋断骨的熊抱惊得一滞,晃了晃身形终于站定,回以米罗一脸微愕的淡漠。
米罗眉间眼间隐不住的笑意如沐春风,牵住对方微凉的素手退开少许,从头到脚一处不肯放过地细细打量。
那白衣箫客一袭穿惯了的素色长襟,上饰几片墨色荷叶,隐在纱质薄外袍中若真若幻。身子有些单薄,石青色的长发如浸了水的缎子轻柔流泻,柔顺地分在颈边,未被牵住的右手上执着一管玉箫,衬着微白的肤色,说不出的素雅恬然。
米罗脸上笑意盈盈,即刻扑上去又是一个黏腻的长抱,“妙妙,我好想你!”
像是仍未习惯这骄阳似火的热情,卡妙仅是面色微熏,轻点了点头算是应答,任米罗拉在榻边坐了。
轻靠床沿,薄唇微启,冰蓝色的眸子里隐不住的担忧,“风寒,好些了么……”
话未脱口,便有一双结实的臂膀环上腰侧,米罗将脸埋入身旁人的脖颈不安分地摩挲,“比起这个,才几天未见妙妙你真是瘦了好多啊……”
卡妙叫脖颈间的热气呼得身子微微发颤,才想回身拨开黏在自己身上的冤家,却发现有什么冰凉的物体被顺势送入手中,轻执起手就着灯影看去,原是一块掌心大小的白玉昆牌,通体莹润,翠色的顶部雕的半片碧荷,似才出了水般清凉剔透,白玉凝脂的牌身透着暖光,隐隐衬出两行精致小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喜欢么?今个在玲珑宝斋瞧见的,觉得衬你,便拿了来。”轻描淡写地搪塞了一句,耳边米罗的声线渐如蚊蚋,软软地浅了下去。
上好的和田青白玉材质,一眼便看出价值连城。
卡妙才想推诿,便见米罗脑袋一歪,沉沉睡去了,也就任他环着自己,不再挣扎。
抬手细细描绘身旁人俊逸的轮廓,宝蓝色的卷发随性散着,只在发尾以如意发带松散系了,大病初愈后的麦色肌理泛着健康的血色,扇子似的睫毛安静覆着,任烛光在脸庞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个孩童般正睡得香甜,只是眼袋微现青黑,显是几夜没睡好了。
良久,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划过小阁,在北风里婉转徜徊,散远了。
好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世人只知米罗心傲不置妻妾,却有谁知他缘何不娶?
那玉牌自是为卡妙量身定做的,这轻烟阁亦只为卡妙而建。
然而米罗除了知道夜夜陪着自己的人儿名叫卡妙外便真叫一无所知了。
卡妙不说,米罗也就不问。
卡妙总是一身墨莲的素裳,所以米罗便给自己的猫也取名墨荷。
卡妙像风,说来便来,说走便走,所以米罗在檐上挂了铜铃,夜夜痴人说梦般盼着风把他给带来。
卡妙爱吹箫,米罗却弹不来琴,便学了剑,伴着他舞。
日日惯了独居独处,不过只为一人。
卡妙、卡妙、卡妙…………
---------------------------------------------------------
卡妙归后三五天,日子一如既往不惊不燥平淡如水般过着。
虽是仍旧只在夜时现身相见,凌晨不等他醒便自离去,米罗也甚是心满意足。
这天天色微暗,似是暴雨前夕,怪风连连,漫天密布的墨云透着妖异的金红光边,直叫那阴森森的寒气渗到人心窝子里去。
米罗于中庭内下意识紧了紧的裹了兔毛的领口,却是怎么也寻墨荷不到。
这些天就连白天也不见猫影,果真是在邻院有了相好了么?若真如此母猫产仔时可要向邻家主人讨要一半才是,拣那毛色墨黑的卖与求财无门的迷信金主,恐是要大大赚上一笔了。
三年前艾欧里亚不过是围猎时捡到只受伤的山猫,米罗看那黑猫生的灵动脱俗,长得又颇似是幼时一同玩耍过的猫崽,便出口讨要,居然让那小子乘势挟去了家传的琼海夜明珠子……
到底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竟是牵起嘴角倚窗自顾自盘算起来。
众人只道锦楼财源滚滚好福气,殊不知他米家能有今日产业,少主米罗隐于嬉笑皮相下的经营手腕和商业天赋才是根本,哪靠的是什么传言中的“招财仙猫”。
正自打着爱猫儿孙福的如意算盘,却见不远处下人匆匆来禀,说是秦王府的小王爷驾到。米罗难得心情舒畅,长袖一挥,便随家丁去了正厅。
远远迎了上去,那紫檀圈椅上端茶坐着的,褐发锦袍,巍然正气,除却当朝秦王爷艾欧里亚又作何人?
米罗也不招呼,大大咧咧于对几坐了,显是二人相熟已久,并不忌讳什么繁文缛节。旁边下人上完茶水糕点,不需主人挥手,便连着王府的亲侍知趣地全退了出去。
“今个怎么有空上我这来了?”米罗咂了一口青瓷盏中的上品竹叶青,一手撑头,斜斜瞟着多年挚友,却见来人一脸失魂落魄的空洞。
堂内但闻茶香四溢,不见半点回声。
“哎哎,我这问你话呢!”锦楼主人以肘捅了捅双眼木然的皇族,以宣泄被无视的不满,“你说你这堂堂追风小王爷丢了魂儿的模样要是被外人瞧见了还不一个个给惊得五感全失啊?”
艾欧里亚大梦初醒般猛一转瞬,瞅了米罗半响,“啊”了一声算是回应。
米罗放下茶盏挠了挠鬓发,叹出一口气,“还没找着你哥?”
一颔首,死气沉沉。
“来找我是想借着我家遍布大江南北的商号打听打听你哥的消息?”
再颔首,希冀抬眸。
“抱歉我这里真没大艾的线索,官府都没辙了我这小小商户能有什么法子……”
三颔……这首僵在半空终究没了动静,良久,长叹一声瘫了下去。
“米罗你说,我哥他一个大活人还是堂堂的王爷他能凭空消失去了哪啊!?”艾欧里亚嘶哑低沉的声线里透着五分疲惫三分焦虑以及二分的压抑。
“要我说你也别急,大艾他这么一稳重负责的人不可能随便出走,许是出了什么急事才来不及通知你,说不准过一阵子就自己回来了。”见不得损友一身的愁云惨淡,米罗也只得皱了眉往好处说,劝他宽心。
“唉,王府里和朝廷上大大小小的事我是真应付不来了,再这样下去等不到我哥回来我就要先散架了。米罗,你也知道我自小随性惯了的,这次等我哥回来了,真想放下一切随童虎老师云游四海降妖除魔去!”
“得了吧,就你那凡夫俗子的粗劣根骨,还指着那世外高人收你为徒不成?人家当年路过时肯教你一套拳脚功夫那也是看在你哥爱民如子的面上。”见艾欧心绪稍宁,思及宝贝夜明珠子,自是不忘落井下石一番,“你还是乖乖回王府坐等你哥回来吧,我看大艾说不定就是为了试试你的处变能力的才玩起失踪的。”
见小艾点点头转身回去了,米罗随同出了厅堂,差了管家相送,抬眼见天色渐暗,便也抬脚往那轻烟阁赶去。
今夜若妙妙早来,说不定能同用晚膳。
想到这里不觉脚上步子加快,却未觉堂外风云变色,震雷声声,早是变了天。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