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神弦》紫裘月

33、第三十二章 翎 倾舞

　　第三十二章翎倾舞
　　紫鸢楼外，雪风凛冽，卷疾千里，似乎试图冲破一直护着这片楼阁、厚实如茧的结界，偶尔几片轻盈的雪花，掉落在红衣少女的手中的剑上。
　　越小雪小心地擦拭着，从初时的满面怒气变得沉着起来，保持着与云飞的距离———她自知这种生死相交的战斗，稍一不慎，即刻可分胜负。
　　“你就是碧华派弟子，越小雪？”云飞打量眼前女子一番，点头，重新把剑举起，“果然，眼睛和其他的弟子不一样。”
　　越小雪楞了一下，猛然一笑，“呵呵，因为我是妖女么？”
　　“不是。”出乎意料的回答，云飞饶有深意地注视她的剑，“那件事我知道，不可能是云荆做的，凌不凡这种蝼蚁小辈，还不值得他出手。”
　　他的话中，似是对她的爹爹十分相熟，目光扫过台下一张张看上来的嘴面，稍有些厌恶地微微摇头，“你说，你是不是要找下面这些人报仇……。”他盯着越小雪的眼睛，锐利的眼神宛若刺入她的心窝中，“当日云隐教被多少人践踏过，你都忘记了？”
　　“没有忘记。”越小雪眼光扫过台下，转回男子身上，一字一句，“等我以后修炼得差不多的时候，就会逐个逐个找这些人报仇，凌剑门，西冀教，还有你们墨竹派等，全部都要后悔。”
　　男子嘴边冷笑，带有不屑，“修炼得差不多，那是什么时候，五年？十年？。你待在这个碧华派，到底学会了多少你自己知道，更何况全派上下皆把你视为妖女，即使是沈一刀也不能对你倾囊相授，你说，什么时候你才能报仇。”
　　她想要反驳，却又无从说起———这个云飞说得不错，自从加入碧华派后，走到何处，都无不感受到其他弟子投来嘲讽的目光，若说修炼，虽沈一刀对她比普通弟子更为关照一点，然而每招每式，细心想下，似乎都是有所保留。
　　寄人篱下，冷暖自知。
　　“啧啧，云荆只怕没想到过，自己的女儿竟会加入虚伪的名门正派，你……真是……。”云飞见她面色暗下，接着说道。
　　月潆放下茶碗，眼眸缓缓睁开，见台上二人僵立，奇道，“还没开始？”
　　不知是何时而起的风，卷吹入台上，轻拂起红衣少女的发丝，“不用你多说，也和你无关！。”她面上泛起怒色，蓄势待发的剑这一刻终于陡然出鞘，吐出的剑芒袭向这个说得她无法还口得男子。
　　全部人一眼可辨，那不是碧华派的招式。邪教云隐，独特无比的杀人剑招。
　　“自己，好好想想吧。”云飞举起两根指头，不费吹灰之力夹住她的快剑，一折，随着兵器断开的声音，反手看似无力的一掌拍中红衣少女的小腹。“想清楚之后，十天内到云城慕容家找慕容茱，她会帮你。”没有任何的声响，掌中阴柔狠辣的力道不留情半分、一下把还在吃惊中的越小雪拍飞出去，直坠台下。
　　人群中闪过一个穿梭如电的人影，在女子落地之前稳稳地接住了她。

　　不过是中了一掌，然而她的五脏六腑，已经翻腾扭曲，气若游丝，眼帘勉强睁开半条缝，才辨认出接住自己的人原来是越小雨。
　　原来，还是有人在自己身边。
　　喉内一阵涌动，“哗”的一下，大口血从小嘴中呕出，想起了刚才云飞的话，断续道，“小雨……你说….你会帮我报仇么。”她目光游移，望向了齐刷刷投往自己身上的各路人物，胸口一起一伏，难以呼吸，“我、我只有你了……他们……都欺负我，你……帮我吗？”
　　“帮、帮…。”越小雨横视众人，当日凌剑门倚势凌人，赶尽杀绝的场面再又浮现在眼前。
　　他怀中的女子点点头，微微一笑，目光涣散，而他，早已颤不成声。
　　台上，云飞拂了拂衣上的灰土，注视往昏迷过去的越小雪，眼中，竟似有少少的怜悯之意，他刚才并未下杀手，然而那一掌，使台下一直面无表情的青玉真人微微变了一变。
　　他记得，他从未教过云飞这一招。这莫名奇妙的一掌，跟本不是墨竹派的招数。
　　大为疑惑之际，身边有弟子匆匆跑来，仓惶地擦过一眼台上的师兄，贴近青玉的耳朵轻声说道，“师尊……云飞师兄的尸体发现在他昨晚所睡的床下。”
　　“什么？！”青玉真人霍然站起，难以置信，“云飞死了？！”
　　“刚才弟子去打扫的时候，发现了师兄死在了床下，双目圆瞪…。”报信的弟子显然吓得不轻，心有余悸道，看到活生生的云飞站在台上，他自以为见鬼了，面色恐慌不已，“怎、怎么师兄还在……。”
　　“我不是你师兄。”台上的男子自知事情败露，深意一笑，一把扯下面皮，变为了一个更为年轻、儒秀的男子，“怎么这么早就知道我身份了，本来还想杀了个人，帮你们夺一枚青鸟令来补偿一下。”
　　台下霎时轰动，这个墨竹派的弟子，竟是被调包了？！
　　“你，是谁？”青玉阴沉问道。“不知墨竹派如何冒犯了阁下？”
　　自己的弟子被人替换了也不知道，越小雪如何也是个碧华弟子，就此让假扮云飞的人击伤，不仅仅是得罪了碧华，更加成为了在场所有人的笑话。
　　“我叫做翎，与墨竹派的确无冤无仇。”男子抚摸剑身，瞳孔中散发着奇异的光，“不过，受人所托，不得不这样。”
　　“啧啧。”青玉真人只是冷笑两声，苍老的指头动了动，一把无形无色的剑渐渐吐出在指尖。他半分也不像是八旬老人，枯槁的身形如同鬼魅般飘在台上。
　　青玉一生罕收弟子，晚年难得收来的一个资质不错的云飞，视如明珠，疼爱不已，毫不犹豫地把毕生绝学授予了他。
　　就凭面前这个不过二十来岁的男子，就轻易杀死心爱的弟子？
　　“我说过了，他不是人。”石剑内传出女子的声音，越小雨蹙着眉，将面无血色的小雪裹在怀中，“他是什么。”
　　“他是妖兽，也是魔，叫做神翎。”碧落看着台上对持的二人，轻叹，仿佛不愿再说太多。人群中忽然奇异地让开了一条道，沈一刀脚步匆忙奔来，低头看嘴唇苍白、昏迷不醒的小雪，面色沉暗，“下手这么重。”露出了后悔的神情，“我说话实在是冲了点，不该这么鲁莽。”
　　台上“啪”的一声，震耳欲聋，青玉踉跄地后退几步，手上剑光涣散，虎口鲜血淋漓，浑浊的眼中忽然有了亮光，惊异望向年轻男子。
　　刚才与他交手数十回合，对方竟未露过任何破绽，难怪他能杀云飞，那、根本就是一场恶战。
　　年轻男子面露笑意，仿佛不愿停下，挑起剑尖，剑快得几乎看不到速度，青玉也是老练沉着，顾不得手上的伤痛，纵身一跳，意图脱离男子的剑网。
　　“不愧是墨竹派的长老，很厉害嘛。”男子不由自主微微颔首，剑如流水般交织一起，把青玉后退的方向围堵着。青玉老纹横生的面上，渐渐渗出察觉不到的血丝，那是被剑锋恰好划过，及时避开的痕迹，他依然保持着镇定，干枯的手骨中，陡然生出又一道剑气。
　　到底面前这个人是谁，神弦中也没听过他的名字，年纪轻轻，修为高得匪夷所思。
　　青玉想着，男子仿佛不愿停下，剑忽然又继续快了起来，随着身体各肢跳动，脚步曼妙，优雅万分，剑阵中的老头气喘着，不得不跟随他的剑招而走，稍不留神，立刻毙命。
　　“快去救长老！”墨竹派中不知是谁大喊，一直被男子舞姿吸引着数位门主看着强弩之末，满身是血青玉真人，方才醒悟过来，纷纷跳到台上，年轻男子听到响声，受到打搅，睁眼，冷笑道，“一起来吧。”
　　即使是以一对八，他立在众人中间，仍不惊不惧，冷漠的面上渐起兴致，舒展身躯，不急不慢地接着四面剑影，不久之后，仿佛所有人都被他牵制着，有节奏地跳动起来。
　　空旷的比武台中，宛如多了一支华丽的舞蹈。
　　他沉醉其中，剑势凛冽，仿佛听到那道轻柔的声音绕在耳畔，“翎，这是你的舞，从今而后，为我开辟天下。”
　　这一场倾世的舞，他在数百年冰冷的孤寂中，不知一个人演绎了多少遍。
　　台下八千多人，无人顾问墨竹派几人的安危，痴痴迷于男子的曼舞中，这些人是生是死，实在和自己没甚关联。
　　那几个无法还手，只得跟着剑势而走的门主们，大汗淋漓。
　　他很久没感受过这样的快意，难以自拔地舞动着，“我不需要你了，翎，一次不忠，百次不用。”那道轻柔若水、消失的千百年的声音呐呐在耳边继续响起，恍惚瞬间，拨弄起他什么难过的记忆。
　　“我不想的，我不想的……。”他茫然地回答，自言自语，舞速加快起来，周旋在他四周的墨竹派门主们跟不上那样的速度，满身剑痕，触目惊心。
　　他开始面露杀机，手指如收紧琴弦，剑气一锁，一声惨叫喊出，只见围着他的门主中一个头颅飞出，鲜血淋漓，面上还存留着被勒紧脖子的痛苦。
　　“胡闹……。”紫鸢楼主有气无力地淡淡道，毫无顾忌，“川，把他赶下去，继续青鸟令之赛。”
　　“主人……。”川摇头道，“不用了。”
　　血腥弥漫的台上，瞬息传来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那是刀刃交碰的撞击声！
　　年轻男子回过神来，手中的剑微微发颤，几位一直被他牵制住的门主和青玉终于停歇下来，伏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是什么，是什么能把他的剑差点震飞？
　　是一把巨大无比的刀！五个指环挂在刀背上，叮叮响动着，余震未消。
　　还未看清来者的面貌，就已注意到那身褐色的衣袍，绣着落花，巍然挺立着。
　　“你不是来参赛的，竟敢胡乱伤人。”衣袍上、是一张浓眉大额的面，看了看受了重伤，尚未醒来的越小雪，怒道，“欺负老子宫内无人是不是？”
　　“沈一刀…。”年轻男子辨认出来，犹未退缩，冷笑，“你……。”
　　他话挂在嘴边，辩解也来不及，霍然指环声一响，红光闪了闪，狠狠的一刀超他劈下，———比他的剑还要快。
　　他立即往后纵身一跳，修长的指甲被削去了一块，面色唰地一变。
　　再看沈一刀的身体，自肩膀到裸露的身背，张牙舞爪地爬着的那条蜃龙纹身，几乎要跃跃欲出。
　　“算了，我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他说道，没有被沈一刀震慑的意思，只是面色疲惫起来。
　　想清楚之后，十天内到云城慕容家找慕容茱，她会帮你。
　　相比小雪在昏迷之前，已经听到他的这句话了吧。
　　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让他亲自来大费周折地传一句话。
　　“先告辞了，以后若有机会，再领教宫主的刀。”他低头一辑。
　　“想走，哪里有这么容易！”沈一刀厉声喝道，挥刀刹那，却不知落向何处———刚才还在说话的那个年轻男子，忽然就凭空活生生地消失了，消失得毫无声响，连影子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