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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忘川 ...

  •   第二十八章忘川
      神佑雪山的夜空,阴沉而无色,被薄云覆盖着,那七颗连为一线的星宿,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它们在神弦的历史之中,仅仅是出现过三次,第一次是魔尊鬼后诞生的时代,第二次是啼血凤凰侵扰天下,而第三次,则是神罗国破,萧郎焚劫。每一次灾兆的发生,都被它所一一应验。
      即使是在雪山之巅,寒风凛冽笼罩下,紫鸢楼内依然暖灯温酒,人声鼎沸。只有一个僻静的小台上,隐现着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他衣着单薄,冷雪吹刮着面孔,面容依然不动,瞳仁映照的,正是那七颗相连一线的星宿。
      “看来,它们出现得比我预想的要快,第三次了,竟然这么快就开始了第三次的征兆。”
      他叹着,目光渐渐从星宿转向了看似更遥远的地方,与雪山对望,被大雪阻隔的另一个尽头——神罗国的风雪城。
      “大概,她也发现了吧?”他凝望着那座废弃的城中,观星台后的深宫内隐现着,唯一略有生气的烛火,判断道,“等人等了千年,真不简单。”
      他自从在这个冰雪终年不化的神山居住开始,多少日子以来,这座废弃了千年的旧城一直成为了他留意的对象,每日深夜,遥远的城内总会看到一点烛火恒久不灭,微弱地闪烁着,那里面所居住着一个孤独的妃子,孤独地守候着什么,如此一等,便弹指瞬间,过了千年。
      凝视烛火良久之后,渐发觉得身体渐渐有了寒意,“这副身体,还真是不经用。”他独喃几句后,终于抖了一下早已落满冰雪的双肩,转身走下台去,意料之外,台下竟也有火光缓缓移向这处。
      “川?”看清挑灯女子的面孔后,他讶然道,冰冷的面色终于有了暖意,“怎么这么夜了,还来这里?”
      “川见主人今日迟迟未回房内,只担心主人有什么意外,所以……。”那女子穿着素衣,低头说道,与忏和织不同的是,她的纤手上刻画的古咒只有短短几字,而且墨色清淡。
      男子从她身边走过,她随即在后紧紧跟随,然而,他再也没有看她一眼,只是负手径直从台下的小路直往灯火通明的小阁内走去,回答身后女子的话,“呵呵,原来你算着我回去的时间么?”
      “川只是……。”女子惶恐道,手上的灯颤了几下,寒风吹来,冷得她瑟瑟发抖。
      “我不会有什么意外的。”男子突然记起什么,忽然回头望向了她,责备道,“反而你身子弱,却怎么跑出来了?”
      “主人,川……不怕。”她受到了关心,反而满面高兴,只是男子不由分说将她拉向身前,催着,“快回去吧,别冻坏了。”
      话毕,立刻凭空而生几朵焰火围绕着她,继续道,“以后巧儿的魂魄会渡到你身上,你作为“器”,应该好好爱惜身体才是。”
      “嗯…为了让巧儿姐早点复活过来,川会爱惜身体的。”她注视着他关切的眼神,即使知道仅仅是虚幻,依然喜悦不已,“主人,这两天你交代的事,川要向你禀报一下。”
      “说吧。”男子冷淡道,两个人在长长的廊道中缓缓走着,那一条走廊却是无所依靠地悬空在山顶上,与下面热闹非凡的人声相比,仿佛隔开了一个世界。
      “刃死去的事至今已经查得七八,是被利刃准确无误地贯穿肺叶所死。”女子怔怔看着手中灯笼,回忆起这几天的事,男子问道,“知道凶手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不知道,当时只有羽在场,据她所说的,刃却是无缘无故死去,并未有其他的人出现过。”川微微摇头,仿佛连自己也不相信,男子点头,却未露半分诧异,“那好,迟点我亲自启阵查明便是,你继续说。”
      “嗯…,碧华派等大小门派的参赛者都一一到达,住处都已经安排妥当,因为雪暴的原因,山下死者不少,目前已派雪兽前往清理,除十年前的几个门派外,还来了凌剑门,天青阁……箫月苑等等名号略微的小派。”
      女子一句一句有条不乱,即使有焰火围绕,嘴唇却早被冻得深紫,却为着前面的男子照路,男子似是习以为常,继续问道,“今年碧华派来的人里面,可有名为七昼八夜的么?”

      “七昼八夜……。”女子止步,沉吟片刻,“这些收集来参赛者的名字川都记下了,八千三百六十二人里面,没有这个两个名字。”
      “竟然没有。”他叹道,略抬起头,侧目再次看近在咫尺,伸手可碰一线星辰,“碧海潮生,妖魔复起,神罗国灭,萧郎焚劫……本以为他们会来,巧儿临死交代的事,也好有了个了结,可是现在……。”
      他咳嗽几声,忽然觉得一阵晕眩,歪歪斜斜几个脚步之后,竟然跌倒在地。川赶忙俯下来身扶他,被他一手拦住,凄然喃喃道,“别扶我……。”闭上眼睛,喘息仍未平复,带着几分惋惜,“这具身体,用了六十年了啊,到了现在,却就那么容易坏掉。”
      “主人,你应该要更换了。”女子看着他渐渐爬起,怜惜道,他看了她一眼,有些疲惫地点点头,重新站起后,他再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冒着漫天飞雪,走过了一段长长的路,她紧紧跟随在他背后提灯,一路无言。只是不知何时,走到路尽头的小阁时候,川早冷得僵硬的手一抖,小竹从手心滑下,灯火跌落地上,乍然熄灭。
      “主人,对不起,我……。”她惶恐道,弯腰要捡。
      他此刻才留意到她通红的双手,皱起眉头,“别捡了,让他们明天来清掉吧。”重重咳嗽几声后,背对着身后的人,叹道,“记得,爱惜好身子,送到这里就行了,夜了,回去休息吧,明天比赛的时候,好好看看。”
      话毕,开门,闭上,再也没有看过身后的人一眼。
      她怔怔看着他消失在视线内后,低下眼帘,弯身捡起地上灯笼,小心地擦拭几下,自言自语,“主人,你连多看我一眼的也不愿意么……。”
      “为了让巧儿姐回来,让主人你高兴,川会爱惜身体的。”她轻声喃喃,面前的小阁透出微弱的灯光,偶尔传来几声男子的咳嗽声,心中又是一阵担忧。恍惚之间,又回到了永远无法忘记的那一幕,血迹斑斑的阁内,某个女子依靠在墙角,被七把利剑齐齐钉住了身体,嘴角含笑,最后两把剑剑柄的尽头,是女子自己布满血丝的手,面上充满了解脱后的静谧,以及,那个男子抓紧尸体的双肩,发狂似凄厉地喊道,“巧儿,巧儿……。”
      “我都知道,你一直把我当作是让巧儿姐复活的媒介罢了。”她抱紧了僵硬的身体,灯笼的焰火在她灵力的驱动下再度亮起,步伐一深一浅,离那男子的住处越来越远,卷缩着稍微暖起来的双手“可是,在那一天之前,主人,我还是愿意为你每晚掌灯,能让我陪在你身边,多看主人你几眼,这样就好,这就好……。”
      ***
      你需记得,你的名字,叫做萧郎,这片疆土,是负了你的,它扼杀了你那么多,何不毁掉?
      难道你忘记了宁香为你而元神俱灭之苦?你忘记了被碧落罐火焚身之痛?忘记了你辛苦得来的江山是如何一朝俱灭?
      你不曾拥有过,你拥有的,都被一一毁掉了,作为报复,你何不诅咒这里?
      萧郎,萧郎……
      若幻若真的梦境之中,大群黑鸦站在树梢之上,几十双眼睛紧盯着他,凄厉地鸣叫着,眼前站着一个身披黑衣的女子,仅仅露出一双深不可测得眼睛,对他说话。
      诅咒这片大地吧,萧郎,那个时候,你才不会失去你拥有的,萧郎,萧郎。
      “你、你是谁?!”
      七昼猛然大喊着醒来,扯掉床单,才发现原来真的是一场恶梦,面上冷汗不断滴落,喘着粗气,摸了摸身边魇邪魔剑和白天萧月要求的戴的面具还在,才稍微安心了点。
      只是,再也难以安然入睡,此刻离天亮还有一段不短不长的时间,只得按照萧月的嘱咐,将那一个银色的半边面具戴好后,拉开门出外走走。
      “是谁?”门打开的刹那,忽地一个白影瞬息闪现,那一袭衣裳和记忆中慕容白的衣袍式样所差无几,不同的是,隐约看到了白衣上绣的却是朵朵黑花,影子消失得太快,难以看清,仅仅听到远方竹林里有人传来的声音,“昼?”
      “师父?”
      远方,月光飘落的竹林中,正是那个绝世女子静静闭着双眼,立在竹叶影子间,聆听他越走越近的脚步,“怎么,还不睡么?”
      “呵呵,师父不也是一样。”他笑道,才发现她手中的小猫早就不在。
      “我……是睡不了的。”她略略抬头,空洞的双眼仿佛是在凝望着他,浅笑一下,“本来就已经活在了黑暗中,睡与不睡,已是难以分别。”
      七昼愣了一下,想的亦是如此,自从这个女子来到身边后,日子久了,方发现是一个奇特的人,从不抱怨过什么,也未曾对丫环奴仆动怒过,一直是个淡淡若水,平静如月的女子。
      他本是对一切抱有敌意,绝不轻易信人,昔日渔村之中,除了八夜之外,本就对他人寡言少语,偏偏对着面前的亭亭女子,倍感亲切而又熟悉万分。
      当一切都忘记,一切都失去,那些山河,那些过往,都早已灰飞烟灭,可是,那些曾经拥有的感觉,还缠绕在轮回中,如何抹掉。
      “对了…师父,你的眼睛,是如何失明的?”气氛沉寂下来的时候,他突然把心中的积存已久的疑问说出,顿了顿,才知道说错了话。
      女子听声辨位,侧头朝向他处,在月光下默然半晌,低头抚摸早废掉的眼眸,怔怔,“我的眼睛……,”抬头,望向月亮,眼中依然是漆黑一片,只是一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早就给了重要的人了。”
      “师父的眼睛…给了重要的人么,呵呵,魇邪说,我的眼睛也是天上一个叫月神的人给的,繁乱得很,不过,的确这双眼睛为我和若萱安然度过不少危难。”
      他若有所思,合上的眼睛中仿佛仍有一股热流穿过,无时无刻不缠绕在瞳孔之中,那是潜伏着的月神之瞳的力量,伴他身侧,为他杀尽四方所恨。
      只是眼睛仍未睁开,忽然肩上有了重量,睁开一看,竟然发现女子靠在了他身上,埋在他怀中,凄然哭道,“既然如此,你就要好好珍惜那双眼睛,我现在已经,看不见你了,我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恨,为什么我当初没有多看你几眼,所以,你千万要记得,好好珍惜。”
      “师父你……。”
      “让我靠一会儿,阿丞,让我靠一会儿就好。”
      当初,他得到了她的眼睛,舍弃她时候,她就靠在他在肩上,紧紧抱着他,哭着说,别走,别走。
      可是,他还是狠心地离开了她,从此之后,她就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漆黑中,那个再也看不到桂花的月宫内哭了很久。
      瞎掉之后,她一直在恨,恨的不是眼睛不见了,而是,为什么,当初她没有多看他一眼,到失明后,到禁锁在黑暗的世界中的时候,她才后悔,可是,已经太晚了。
      凡世的人都知道天上有着一个美丽的月神,凡人们不知道,那个月神早就看不见下面他们了。
      你怎么独留我一个人过,怎么真的,独留我一个人过。
      ***
      雪夜的另一角,依然有着未眠的人。
      窗户碎落的月光下,男子略微咬紧了唇。
      八夜、神逸,八夜、神逸,到底你是哪个?前世的记忆混杂在今生中,时间错合,头里赫赫剧痛。
      闭上的眼睛之内,并非漆黑一片。
      仿佛看到,自己身披金甲,纵横在千万军队的之中,风中散漫蒹葭,仿佛看到,自己在飘摇风雪中俯望战火,侧目察觉背后前来借剑的女子往木壁中吐出一口鲜血,她依然倔强地转身,自己的瞬息改变主意的念头,仿佛看到,浩浩荡荡的烽火燃烧到了风雪城中,他握着紫衣女子的手,纵身从百尺观星台跳下,身体下坠刹那,冰冷的雪刮在面庞,温暖的手。
      可是,他还是,那个自小出生在穷苦渔村的八夜,胆小而倔强的八夜,仿佛也看到,前往神弦的海上,在海潮中颠簸的小船,他与哥哥在漩涡爆发、失散之前那句至今未灭的“既是兄弟,自然是生死与共。”
      两种不同的记忆,两个截然不同的性格,瞬间混合在同一个身体之内,谁又晓得,当中蕴含了多大的苦楚。
      他闭目躺在床上,唇咬得更紧,面上渗出冷汗。
      只有温暖的石剑缓缓从他胸膛中爬出,宛若感受到他的痛楚,有柔和的声音从剑内传出,“逸,你怎么了。”
      “我不是神逸,我是八夜……不是,我是神逸,我、我到底……。”他抓紧床沿,微微睁开眼睛,喘息着,“碧落,碧落,我到底是谁……。”
      “呵啊,神逸已经死了,八夜记起了神逸的部分记忆,所以八夜也不是原来的八夜了。”剑轻轻开鞘,绿水流出,化为了散发着绿光,身穿蓝衣绣花袍的女子,靠在窗边一笑,“你就是你,把自己想成是谁都好,总之能按自己心意活下去就好了。”
      八夜依近床边一怔,碧落侧目回头,摇头苦笑,“哪里像我呢,活着的时候,很多东西都受着束缚,至死都不曾按自己的意愿活过。”她叹了一叹,忽然举手想要触摸眼前人的面庞,五指却是仿若虚无直直从他身体穿过,抓不住半点实体。
      她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一副缥缈魂魄而已。
      “碧落…..。”他喃喃道,也是一叹,不知如何说下去。
      “所以我说,别纠结那么多了,能按自己活下去,那就好。”蓝衣女子安慰道,八夜眼眸抬起,凝视着她,话有深意,“我是说碧落你现在……。”
      “呵呵,你担心我?我现在倒是不错,等了那么久,也是为现在,终于任何事都可以依自己意愿而行,也包括…留在你身边。”她笑着,靠近在他肩膀一侧,略略低下头,仿佛是靠在他的肩上,“逸啊,我已经死了,你就,将就一下我吧。”
      良久之后,他轻轻地抱着了她———即使他再进一分,便会穿透她的身体而过,即使他抱着的是虚无。
      为了,长久的离别和短暂的相遇,很多前世冻结在唇边未说出的话,到了此刻也终于有了时间一字一句缓缓吐出。
      窗外雪山的尽头,被废弃的城内,也有一缕灯火在冷风中忽忽闪动,等待着他的归来。

      魂葬
      寒冷的星染白的城
      多少空芜的期盼与
      等待才能
      幻化而出我今夜在灯下的面容
      如果某一天我消逝在你记忆的尽头
      那就
      让燃烧着的记忆从此冷却
      让那光华灿烂的憧憬从此幻灭
      我也没有什么好怨恨的
      毕竟曾经拥有
      虽然只是短暂的温暖
      足以抵过千年的寂寞
      我爱的人啊,如果我曾爱过你
      那我就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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