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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花澈 寂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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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花澈寂灭
若说碧华派最负盛名,无数弟子梦寐能踏一步的练武地方,则是神落宫的星月剑阁。
剑阁之大几乎可比一个水榭宫的面积,阁内每走十步,都点有鲛人油脂所造、长燃不灭的灯火,灯火下,是一幅幅星宿轨迹的图案,而阁壁,除了所绘的碧华派历代鲜为人知的故事外,还摆放满武学秘籍,不仅仅六宫,甚至乎,连神弦外不少门派的绝学也记载其中。
也是如此,除各宫宫主与大弟子外,任何人不得进星月剑阁半步,它与碧华派东方的黑异丛林那般,成为了一派禁地。
只是,除了他。
“碧落,这里就是那个掌门说的星月剑阁?”
“废话…….这里被啼血凤凰毁了一半的时候,还是我亲自修复的,你还在怀疑我带错了路么?”
一人一剑,冒着晨早的刺骨寒风从琴若宫开始走到神落宫,不少早起的弟子看他如疯子般自言自语,深感奇怪却又不敢盘问———这个人手上所戴的,竟然是掌门所持上古三戒“复”、“烬”、“召”之一的“召”!
“真是厉害…。”他惊叹着四周张望,本以为星月剑阁最大亦都不过是几间木房合并而已,然而,远远超乎想象之外。
长无尽头白玉梯级之上,飘荡着铃铛摇动的清脆声响,但见前方,一袭白衣摇摆在风里,净如清莲,铃铛声音忽地一乱,白衣察觉身后有人,回首一望,皱眉讶然,“是你?”
“怎么不是我?”他反问道,认得那是昨日慕兰儿呼为神汐的女子,只是奇怪,昨日不见她腰间系有铃铛。
“师父本以为你会通过“召”让她为你带路。”她仿佛对此匪夷所思,环顾越小雨四周无人,秀眉蹙起,倍感疑惑,“星月剑阁跨越碧华派多处异景,你又是如何得知来此处的路?”
“嘿嘿,我自然有办法。”他得意一句,终于对昨日这位与聂棋一起、以冷面色待他的女子有了反抗,碧落在他怀中耸了耸剑柄,却是没好气道,“我早就让你用“召”叫慕兰儿来了,还说太早骚扰人家不好意思,你看你看,人家都比你早。”
“碧落,等下次嘛…。”他按住胸膛,自我解嘲,在神汐眼中,他却是一个人在低头自言自语,独自偷笑,她微微摇头,擦过一眼他手上隐隐发亮的“召”,转身继续前行,低声喃喃道,“疯子。”
白袖一拂,紧锁的大门扇扇打开,满路灯火自燃,直延尽头。
“这等年纪,便可无须宫主协助而靠自己修为打开星月剑阁,确实不简单。”碧落凝望消失在门内的白衣,赞许不已。
“小雨你不走快点进去,一会儿门关上后靠我来开,那女的又有问题了。”剑内女子赞许过后的一个对比,又是无奈。
***
进去后方才发现,柳寒,聂棋等他所见过的、未见过的各宫大弟子都早已在内,其中柳寒认得是他,面露诧异、而后又是微微一笑点头,毕竟,他早就预料到慕容白亲自收回来的弟子,并非常人。
况且,那日云隐教中,越小雨剑光纷飞中穿梭自如的步法,早让他叹羡不已。
古咒道道纵横的地面之上,错列划分为大大小小的星纹,他所被安排的位置,属于朱雀乾月阵,可站四人,只是,除了神汐稍微熟悉外,其他的一男一女皆是陌生面孔。
他站在神汐左边,面朝那对男女,对方不似于神汐那般冷若冰霜,倒是与他眼神擦过的刹那,微微一笑,尤其的白衣男子,面相有几分相似于沈策谋的平易近人,与他相对,握剑抱拳,示意相互指教。
这一男一女,恰是六宫会议中慕兰儿定名前往参加青鸟令之赛的另外两人,名叫泠香和赵南北,赵南北执的是剑,而泠香,修的却是出乎意料的是长鞭。
能得到师父舍弃所爱,亲自送予的“召”之神戒的,恐怕是个不寻常的人吧。
然而,他还是在众人之中显得突出,能来星月剑阁者,莫不是各宫的重要、修为不低的弟子,早已脱离于剑谱外,随心而修,而他,却不得已将揣在怀中,早已发黄的天朔剑谱掏出,一页一页翻着,笨拙得犹如初学———他的确是初学。
天朔剑谱的第一页,便是碧落故意挑上来的雪纸,写有花澈二字,也是他唯一可以看懂的一页,柔婉清秀的笔墨间,画有数个持剑女子,剑招翩跹如蝶,柔婉美妙———若说是剑招,真不如说是舞蹈更为贴切。
“剑招别急着学,你该先打好内功,更何况这一页,是她写下的剑谱。”碧落轻声教导,环顾灯火绰绰的四周,神汐,泠香,赵南北三人盘膝闭目而坐,交错相连的星纹的间,可见有淡蓝的真气宛若流水而动,贯通三人身体,“他们亦是在修炼内功,而且三人相辅相成,不如你也这般坐下吧,融汇入他们的真气中,我现在就可教会你月舞宫的心法。”
“随便吧,反正我本来也是听你的。”阁内纵使有十几人,除了偶尔焰火溅出的噼啪声,一切是寂静的,所有的武学可在此无须顾忌而随意挥洒,剑气稍露,立刻被凭空而结的法阵吞噬在瞬息之间。
他因此也不敢发出丝儿声响,只得在心中与碧落对话。
纵观全阁,所设数之不尽、用以吸纳剑气的法阵与望无边际的面积,能进来修炼者,又有几个。
当盘膝坐下后,三道连通他的星纹仍然是黯淡无光的,碧落沉吟片刻,改变了心中主意,“眼下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倘若要你慢慢修炼的话,只怕内功仍远远及不上他们,更别谈招式了,那样的话,倒不如把我的修为也分与给你。”
“那岂不是会夺走碧落你的修为么?”他担忧道,语间不情愿这女子损耗自己,而为他付出,碧落只是一笑,安慰,“我在未死前修为早已到达了碧华派最高的“寂灭”境界,何况,在剑内黑暗中,修为再增千年,不过是分百年修为给你,我说你担心什么。”
“这…。”不再等他多说,怀中石剑稍开半鞘,绿光如水绸般从刃间缓缓泻出,从胸口渐渐融入他体内,浑身经络之间,绿水分两路而走,一路至阴一路至阳,贯穿周身经脉。
对越小雨而言则是痛苦不已,左半身如进冰窖右半身如入炼狱火海,不仅仅如此,更为难受的是,名叫碧落的女子将修为传予给他的同时,更将其他的东西给予了他———那些她藏在剑中千年不见天日的孤独,那些在永无尽头的黑暗中苦苦的守候,那些她死死守着的誓言,一点一滴,刺痛着他的心。
此刻的心是彼此相连的,此刻他才真切地明白了她的心,明白了那些挣扎在没有尽头的日子里,她到底是如何的过,多少次,她曾在剑中自责愧疚,曾在剑中哭泣过,只怕,若是自己的话,怕是早已忍受不了漫漫寂寞与反复的折磨而疯了罢。
可是,她忍受了,伏在她怀中的女子的的确确忍受了。
“碧落……。”他怔怔念着她的名字,话堵塞在喉间,不知如何说下去———他并非她所等的,真正的神逸、仅仅是记得一些微不足道的零碎过去。
怀中女子并未察觉他瞬息万变的心情,责怪道,“还说话?这么多的真气涌入,你不痛的么…。”
“痛…,我知道的…。”他凄然答道,想要伸手触摸怀中石剑,然而浑身上下已经痛楚无力,微睁开的眼徐徐合上———与你相比,我的痛苦又算什么,碧落。
紧贴着他膝下的三道星纹逐渐溢出绿色的弱光,悄无声色地,流往另外三人交织的星纹间,蓝色真气毫无抵抗力地被它所吞噬,涌入正在静修者的体内。
被突如其来、陌生的真气入侵,运气再三,他们才发觉这道忽然参入的奇异真气,根本无法抵御,它们绵绵不断而来,不起波澜地摧毁其他与自己不相容的内息,所到之处,一切皆寂,一切皆灭。
到底是谁的真气?!
三人心中陡然一惊,勉强摄住心神,不敢睁开眼睛,引导真气疏导流通,否则,只怕走火入魔。
碧华派的境界可分六层,分别为:音起,乐舞,碧潮,若澈,无弦,寂灭,一般弟子,即使是如何修炼,最高也不过是到了真气充溢的碧潮境界就成瓶颈,若论收导真气,归于虚无若澈,不光只靠苦练,还须看修炼者的心,智,力等———只是,能到碧潮的已经能成为大弟子般的水平了,多少人挣扎于二层的乐舞,不得脱身。
赵南北,泠香也不过是修炼到了碧潮,而神汐年纪最轻,竟已经修到了若澈,如慕兰儿所说,神汐的确是个万中挑一武学奇才。
纵观碧华派一千多年历史,能到神般的境界,无上寂灭者,除了开山祖师风,第三任神落宫宫主姜离,第四任月舞宫宫主碧落,第十一任琴若宫宫主琴花火,这历代上百个宫主中的四个,再无他人。
当察觉到外来真气所到的境界,三人内息再乱,心中再次震惊不已!
这竟然是寂灭?!居然是碧华派最高的境界无上寂灭!难道师父亲自来了……不可能!先不说师父修为停留在无弦、还欠一步才到寂灭,这气息并不是神落宫的,是月舞宫的!
月舞宫唯一能到寂灭的,不就只有死去千年的碧落宫主么?!
现在的到底是谁!谁能凌驾在所有宫主之上?!
赵南北,泠香心中颤抖而又不敢睁眼,唯有到了若澈境界的神汐,勉力拉开的一条细小眼缝,闪烁不断的绿光簌簌映照在她瞳内,难以置信眼前所见。
是他,竟会是他!
碧落的修为源源不断化作绿光,环绕在越小雨身体四周,宛若蚕丝,一线一线穿插在所有经络中,当触碰到他的心房那刻,陡然被一股诡异的屏障挡住,不得靠近半步。
她睁开她在黑暗中的眼眸,方才发现他的心被三道白光所笼罩,合有旋转的咒文———是把记忆的隔开的释罗封印?
原来如此,他前世的记忆还在,只是被封印住了,她忽然明白过来,她前世三魂七魄被封入剑内的一刻,是她曾恳求过那个人,把他的记忆留下在下一个轮回,让他还能记起一切。
曾经,那个朔风吹卷不入,日光照耀不到的深宫,宫内七色琉璃闪耀,亮如白昼,她一步一步推开九重闭合的宫门,跪倒在凝望着她的那个人面前。
“可怜人,千方百计来花澈找我,就是为了把自己形体毁灭,融魂入剑,永世不得超生么。”
那个人摇头一叹,目光怜悯,疼爱地看着身下跪着的蓝衣女子。
“你已是心意已决了么?”
“碧落心意已决。”
她一字一句迅速果断,倔强而又不经思索,尔后,微微抬头,痛苦地笑,再次发出请求。
“那么,你可以再帮我一件事么,帮神逸的来生,保留今世的记忆……我只望有一天,他能记起我。”
那个人点头答允,闭眸再叹。
“你真是个执着的人啊,但,我会把他的记忆,能否冲破我所下的封印,却要看他自己了。”
那人将她从地上挽起,手间凝聚出白色光剑,瞬息贯穿她的身体,血从蓝衣上喷出,落满一地,碧华派一代神话、第四任月舞宫主的命,就如此轻易结束。
结束的,却仅仅是命,其他的,仍在流转在宿命之中。
***
星纹间绿光粼粼的真气终于散去退走,重新流回越小雨体内,石剑回鞘,剑内女子似是十分疲惫,“好了,拥有着我二百年修为,大概也差不多够了吧。”
“二百年…?!你不是说一百年的吗?”他对此仿佛极不情愿,倒有几分斥责的口吻,剑内女子看了看他紧张的样子,毫不在意一笑,“反正都没什么大分别。”
“倒是,那个叫神汐的孩子呵……多么厉害,如此年纪就到了若澈的境界。”她转眼望向那一个静修不语的白衣女子,竟有些眷念的味道———如果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师妹释呓还在的话,凭她的资质,大概也终于可以有个玩伴了吧。
“你现在的境界,恐怕这里没人能比得上你了……哎…….忽然想起你什么招式都不会。”
“在想着什么?小雨?”
“喂喂?”
他神色复杂,忽然从地上站起,目光不移地凝望着一个方向,径直走了过去,静坐的白衣女子察觉到了响动,睁开了眸。
跳动的灯火下,壁画闪烁,不知是从何时而绘,堆叠满碧华派的一切神话故事,他沿斑驳的墙壁而走,当看到当中连贯的几幅,一个蓝衣女子与凤凰相斗的图画,驻足下来。
该是年代久远的图画,褪掉了不少颜色,即便如此,当中仍弥散着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除了血,还是血。
细细抚摸着画中女子,仿佛仍能感受到当时战斗的惨烈与绝望,那个柔弱的身子独自浮在九重碧落之巅,坚毅执着地与灭天的凤凰独斗,血迹斑斑,染满了浑身衣衫。
“碧落,这里画的是你么?”他忽然一问,并不等尚在愣住的她来回答,眼内跳动的烛火一闪一闪,五指摩挲着,声音蓦然颤抖,哽咽起来,“碧落、这是你吧…这是你吧……。”
“的确是我。”她嫣然一笑,伏着,喃喃道,“那是过去的事情了。”
他微微摇头,怔怔不语,脑海中,重新唤起了刚才她贴紧他胸口,传功的那一刻,心心相连的时候,他所看到她的过去。
那里,有被无穷无尽的黑火燃烧着的大地,残破、倒塌的宫殿下,偶尔可见一些断肢露出,那些未死去的人们,仰望着,仰望着天际尽头那一身蓝衣,那个唯一给他们带来希望的女子,剑气纵横在九天之间。
然而,多少人知道,其实她已经很累了,她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喘息一直一直,都未曾平复过,勉力拖着疲惫的身体,披着一身血迹斑斑的落星绣花袍,苦苦相斗着。
在神罗国的那一头,大概,那些轻若鹅毛的雪还在下吧,大概,还有曾吻在她额上,在等她还剑的男子吧,大概,还有她未织好的新嫁衣吧,大概,还有一双的平淡若如雪的眼睛,在高高的占星台上,每日瞭望她的身影吧。
全部,全部毁于一瞬,全部,全部狠狠地扼杀她曾经拥有的梦。
他看到,她披着未脱下的血衣,踏在凛冽的风雪中,一刻不停地赶往风雪城,听到神逸死去的刹那,跌倒在雪堆里,苍白的唇,不断吐出积存已久血,灼热的泪,融化了满地寒冰。
他看到,她跌跌撞撞爬上了百尺高的占星台上,霍然跪下,闭着眼睛,对着迎面而来、利如刀刮的寒风,口中反复喃喃念着,“逸,原谅我。”
那个死寂无息的国度,吻她的男子不见了,她的嫁衣还未织好,只有她,独自在风雪中哭泣,独自向着他站过的地方,长长地跪了六天六夜,昏倒了过去。
白色的剑贯穿了她的身体,渗出的血如同雪花,无穷无尽地流下,石剑陡然开了鞘,将她临死前的魂魄永远锁禁在内,永远不得轮回,永远不得重生。
谁的此生,你在苦苦守望,谁的血命,你要至死不悔。
“碧落,刚才那一刻,我是看到你过去的,你一定、一定不好过吧,你一定,很痛吧,我知道的,我感受到的,只因为,心,已经连在一起了。”
他心中有什么将要破出,说着,眼眸内忽然有了雪的颜色,走近墙壁,把她紧紧揣在怀里。
“碧落,为什么你这么傻呢,我不是说过么,既然不能回来的话,就不要回来了,为什么……你这么傻呢…….要知道,无论多少个轮回,我都会等你的,会等你的。”
他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一如当初站在占星台上,雪花簌簌落满肩膀的男子,向她微笑的男子————他的体内,封着他前世的记忆、三个封印中其中的一个,在这一刻,逐渐裂开。
“你、你记起我了么?”她伏在剑内的黑暗中,激动地喊道,蓦然发现,自己灵魂已被死锁在剑中了,声音忽然平静下来,回答着他,“为什么…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啊……。”
仅仅就是为了这一句,她到底等了多少个春秋流转,到底被埋葬在黑暗中多久了,这一刻都已经不再重要。
剑阁内的烛火忽地亮起,映照一袭急步走来的白衣,雪亮的剑刃直指眼前男子,“不要碰碧落宫主的画像。”
他缓缓转过了头,望着面容肃杀的神汐,举手,轻易捏断白衣女子的剑,露出苦笑,“神汐,你明白什么……,碧落……碧落……。”他摇头一笑,“碧落,你太傻了……。”
白衣女子惊疑地稍稍后退两步,凝视着他———那双眼睛,到底是什么,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白色,飞扬其中,然而,口中还是厉声辩驳,“碧落宫主的画像,岂是你等可以触碰,她是我们碧华的无上!”
她一直从小就把师父口中所说的奇女子,月舞宫第四任宫主碧落作为追逐的榜样,那个斩杀了啼血凤凰,创造了绝世神技月舞天诛的神话,能到那个女子的高度,是她一直秉持的梦想。
谁都不可,玷污她心中的神。
他松开了碰着墙壁的手,眼眸合上,再次的睁开,雪魂绽放,不是对神汐,而是对着怀中女子,说,“知道么,神汐,碧落…是我重要的人。”
烛火噼啪作响,第一道隔绝了他记忆封印终于彻底裂开。
“知道么,我是,神罗国第七任君主,神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