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苏*

3、夜雨霖霖

　　正月十五。邵南钱庄外。
　　尹雪衣依旧面带白纱，一袭白衣，一把简单的佩剑。
　　很难想象，这就是江湖闻风丧胆的雪衣女，鬼神的三弟子之一。
　　月亮正圆，高高的挂在天空。今晚月色很好。
　　她听见身后轻微的动静，并没有回头，而是淡淡的说道：“你来了。”
　　江邵华穿的是黑色的衣服，他只是掩住了鼻子和嘴巴，并没有蒙上眼睛。
　　他的语气轻柔却又有些无奈：“雪衣，你知道，如论什么时候，我们都不会背弃你的。”
　　尹雪衣背对着他，垂了垂眼眸，声音在风中几不可闻，又有几分落寞：“是吗？但愿如此。”
　　她深吸一口气：“走吧。”

　　“且慢。”江邵华拉住了她。
　　她回头，不解的看着他。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和你二哥也上了你的黑名单，你会不会不顾一切的像对待他们一样对待我们？我想知道••••••你心中最后的底线。”他看着她，十分认真、严肃的看着她。似乎只是在寻求一个答案。
　　他虽然看不见她的全部表情，却看得到她眼中的惊异以及犹豫。
　　“罢了••••••我只是随口一问，走吧。”他转过身，声音迎着风萧瑟着。
　　他的嘴中有着说不清的苦涩。他看见了她的犹豫，虽然很短，但却十分清晰。原来，他和他，并不能成为阻拦她的什么。
　　国仇家恨，现在应该是她心中唯一的信念。
　　当年那个跟着他们在花谷玩耍的天真女孩，经过仇恨的洗礼，也可以变得如此无情。

　　“大哥，”尹雪衣并没有动，而是在他的身后很认真的回答他道：“这是个相当难的问题，不是么？我从来没有思考过，如果你真的寻求一个答案，也请给我思考的时间。不过，”她的声音轻尹雪衣撩起面纱，对他缓缓一笑，左脸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柔动听：“今天你能来，我很高兴。真的。谢谢你，大哥。”
　　他惊讶的转过身。

　　一笑倾城。
　　“快走吧。”许久，他才回过神。声音沙哑。可也掩不住眼底微微的喜悦。
　　或许在她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她还是她。
　　一直没变的，那个她。

　　“你在外面就可以，如果听到我放出的暗号，就进去救援。否则，就不用动。”尹雪衣迅速回到状态，低声说道。
　　“不，雪衣，我跟你进去。”看到尹雪衣摇头，江邵华又补充道：“这次对手强大，即使你自己武功再强，也难免抵不住围攻。”
　　尹雪衣看着他，静静的说道：“你知道，我不想让你的手上再沾上血腥了。”
　　江邵华轻轻一笑：“傻丫头，我手上有多少人的鲜血你知道啊？再说了，以前杀人无数，现在也不差这一点了。我要的只是你的安全。”最后一句他说的很认真。
　　尹雪衣本还是想拒绝，听到最后一句，她的嗓子一哽。然后点点头。

　　“一共一百七十三人。雪衣，我们四年都没有并肩合作了呢。”江邵华语气轻快，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
　　他们跃上墙头，还没等前面保卫的人反应过来，尹雪衣飞快拔剑，一剑封喉。
　　十多人倒下，没有一点声音，亦没有一滴血飞溅。
　　“小心点，钱氏一向狡诈，千万不要遭了暗算。”江邵华低声提醒。
　　果然，还没等他们走到主堂，地面突然一陷。
　　尹雪衣反应极快，凌空而起。江邵华的武功不在她之下，她不用担心。
　　钱氏这代传人钱正通站在主堂门间眯着眼看着他们，他丝毫不怕，大声叫嚣：“明人不做暗事，你们遮着脸算什么英雄好汉？！雪衣女，你别以为我会怕了你。”
　　尹雪衣冷笑：“那你就试试吧。”
　　钱正通也就是打肿脸充胖子，他的语气软弱了几分：“你和我钱家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灭口？”
　　尹雪衣道：“五年前钱家参与灭了木西一族，你不会没有印象吧？”
　　“屠杀木西一族又不是我钱家一人的事，更不是我主导的，你凭什么把帐算在我头上？”钱正通一跃而起，和两人保持水平。
　　“放心，参与的人我全会送上黄泉路，你一路上不会寂寞。”尹雪衣的话锋一转，她突然微微一笑：“既然你想知道我是谁，我就告诉你了吧。”
　　江邵华想出手阻拦，可是已经晚了，她已将面纱拽下。
　　“你••••••你••••••”钱正通惊恐的看着尹雪衣：“你不是死了吗？”除了族长的正妻外，其余烧焦的尸体他全确认了，无一存活。
　　“很诧异吧••••••当初替我死的是我从小的女伴。那块证明我身份的玉，当年我父亲打造了两块，因为她伶俐可爱，于是父亲也将一块给了她。那定是她的尸体。”尹雪衣冷笑。她与她的母亲长得是极其像的，所以钱正通一眼就确定了她的身份。
　　“雪衣，不和他废话了。我来解决他，你去东院，一会我去西院，我们在后院会和。”江邵华语气镇定。
　　尹雪衣微微颔首，飞快的和江邵华交换了下眼神。里面的含义，他们都懂。
　　大哥，小心。
　　你也是。

　　尹雪衣直接来到东院，一剑封喉，向来是她的绝招。
　　雪衣女，向来是不会使自己的白衣上溅上血。
　　她不记得了杀了多少人，总之是，看见就杀，这是她的原则，一个不留。
　　整个院中，到处是倒下的尸体。
　　所谓武林高手，在鬼神的弟子面前，原来是如此不堪一击。
　　照往例，她点了火。她要让所有人都尝受木西族人的彻骨之痛。

　　江邵华那边也解决的差不多了，她正准备回身去后院找他。
　　一双怯怯的大眼睛躲在柳树后面看她。她停下身子。
　　是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梳着平常的发式。她的大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雾气，许是想哭，却紧紧地抿着嘴。
　　尹雪衣正想拔刀解决了她，没想到她却先开口了。
　　她的声音弱弱的：“大姐姐快走吧，着火了呢。”她的眼睛里满是天真。
　　她拔刀的手不自觉的一顿，不着痕迹的放了回去。
　　这句话••••••似曾相识••••••
　　那是一双墨色的眼眸••••••
　　她鬼使神差的问她：“你呢？为何不走？”
　　她心里明知道，这是大忌。不能放走任何活口。可是她就是心软了，从这个女孩的身上，她彷佛看见了那时的她。那个年纪的她，怕也是像她这样，无忧无虑吧。
　　女孩的脸上虽然明明白白的写着害怕，却还是勇敢地答道：“这是我的家，我要和我的家人在一起。”她小小的脸庞上透出勇气和执着。
　　火势越来越大，几乎包围了她和这个女孩。
　　她上前几步，想要救出这个女孩。五年来，这是她除了那人之外第一次想要留下活口。
　　她和女孩不过咫尺之距。
　　或许由于她的神情和话语，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一把刀凌空袭来，她下意识的一侧身，一把剑深深地刺入了女孩的左胸。
　　“不”字还没有脱口而出，她侧目看见了身边的江邵华。
　　江邵华猛的一抽剑，一些血溅到尹雪衣的白衣上。她没躲。
　　她看着女孩右手上的刀，刚才她本想趁尹雪衣不备时偷袭。
　　血液慢慢从她的口中涌出，她却依旧怒视尹雪衣：“雪衣女，虽然我今天杀不了你，可是早晚会有人为我们报仇，你和我们，不过是同一个下场••••••”大概是肺部缺氧，她连续咳嗽了好几下，身子慢慢的倒地，她挣扎着说了最后一句话：“你••••••不会、不会有好下场的•••••••不会的！”
　　她慢慢的闭上了眼。一个年仅五六岁的孩子。
　　尹雪衣看着逝去的她，女孩的唇角还带着一丝悲烈的笑容。
　　尹雪衣呆呆的一动不动。

　　江邵华皱皱眉头，大火眼看就要烧到她。
　　他伸手一揽她，直接把她拉出大火，到钱庄外。
　　她下意识的一挣扎，转头看他。
　　江邵华语气坚定：“雪衣，你知道，不能留下活口的。”
　　她站稳。看着钱庄内的熊熊大火。
　　忽然有湿润打到江邵华脸上，他微微一笑：“庄子好运，遇雨看来不会烧毁。我已清点，一人不少。”
　　话音未落，他惊诧的看到尹雪衣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汽。
　　雨越下越大，最后竟是滂沱大雨。
　　而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任由大雨把自己打湿，脸上的湿润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江邵华犹豫了下，还是上前拥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紧紧的抓住他的前襟。整个身子倚靠着他。
　　有一股无缘无故的悲伤，正从她的心里涌向眼中。轻轻的，呜咽着，抽泣着。
　　大雨遮不住她手上的血腥••••••这么多条人命，竟然就在她的手中丧失。很多，只是无辜的孩子。她真的，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吗？

　　小时候谷里就她一个女孩子，整天缠着江邵华和阮岑玩。受点小伤就会掉泪，每次安慰她时，她都会像如今这样，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襟。似乎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木板。
　　他怜惜的看着她。仅仅十七的她，背负的东西，是否太重了？

　　大雨继续下着。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