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愆》妖梦铃

133、番外二

　　刺眼的白光洒落，睁开眼睛是白茫茫的一片，还有鼻间浓郁的消毒水味。
　　巫梃从医院中醒过来，茫然地看向四周
　　“俊航，你醒了。”身边响起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好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他已经很久没有从别人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了，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是了，他叫时俊航，他不是巫梃，他从来就不是巫梃……
　　“俊航，能听得到我说话吗？”
　　他感觉自己的手被温暖包裹着，侧过头看过去--是时之城和林岚。
　　“爸妈……”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沙哑得很，几乎快要出不了声。
　　“我们在呢！”林岚笑着笑着眼泪就要下来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时之城没说什么，只是扶着林岚的肩膀。
　　不难看出来，他其实也很开心，时隔四年终于见到自己的孩子，不可能不高兴，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开心。
　　当然了，这高兴只是一时，他们还有更多的困难要面对。
　　医生说时俊航能醒过来已经是万幸，没有谁能在那样的伤里活下来，心脏上的子弹碎片暂时不敢动。
　　时之城心惊胆战，却也没有改变的办法，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满身是血被推进手术室的样子，能醒过来已经上天对他们的恩赐。
　　时之城夫妻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生怕他有点什么三长两短。
　　时俊航刚醒过来的时候没缓过来，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离开那个黑暗的地方之前，下意识对身边的人都带着防备，就连自己父母也不例外。
　　有好几次，时之城和林岚都被他警惕的眼神伤害到。
　　倒不是因为孩子看自己的眼神难过，而是看到这样的眼神几乎可以想象过去几年时俊航过的都是些什么样的生活，他们心疼。
　　时俊航还总安慰他们，说自己没事。
　　问他之前有没有受过伤，回答永远都是没有，问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害不害怕，回答也永远都是不怕。
　　他是不想要自己的父母难过伤心，时之城和林岚都知道，却又无可奈何。
　　国际刑警那边的人来了好几趟，做笔录或者是别的调查什么。
　　他们甚至还找了心理医生过来给时俊航做心理评估。
　　从那样的地方活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时俊航不仅活了下来，甚至还在后面的围剿行动里提供了极大的助力。
　　国际刑警那边自然是感激他的帮忙，同时也会忌惮防备着他。
　　一个比恐怖分子还狠的人，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来，谁知道他有没有做过什么违背职业道德的事情，他们不能放心。
　　时之城讨厌极那些投放到自己孩子身上的怀疑的目光，他的孩子明明那么善良，他那么努力，九死一生回到自己身边，不该被这些自以为是的东西怀疑。
　　但是他没办法阻止，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局长，什么都做不到。
　　时之城很愧疚，兢兢业业干了这么久的警察，结果连保护自己孩子的能力都没有，他觉得很挫败。
　　时俊航应付完那些国际刑警的盘问，情绪倒是比时之城要稳定得多。
　　他走向倚在门边生闷气的时之城，说想出去走一走。
　　时之城当即站正身体，陪着他一块散步。
　　他才刚醒过来没多久，不可能离医院太远，只能在附近逛一逛。
　　他们那时候在国外的医院，时俊航受伤时情况紧急，就近原则送来这边的医院，又因为身体原因，时之城不敢给他转院。
　　他们往这边走一圈，说的全都是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已经过去多久了？”时俊航问。
　　“什么？”时之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距离我受伤到现在，过去多久了？”时俊航轻声问。
　　“五个月整。”
　　“小半年了啊！”时俊航微微叹了口气“这半年你们一直在守着我吗？”
　　时之城没有说话。
　　时俊航明白他这是默认。
　　“抱歉。”
　　时之城皱眉：“我不想听到你道歉。”
　　这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用心照顾是应该的，不需要道歉，更不需要他愧疚。
　　“我很不孝……”
　　“没有。”时之城打断他的话“你很好，孝不孝这种事情不应该是由我们做父母的来判断吗？我们觉得你很好。”
　　时俊航有些无奈。
　　已经快要入夏，天气不算冷，两人站在湖边，风吹着湖边的植物摇晃着。
　　时俊航感受着微风的吹拂，好一会儿之后才重新开口：“你知道吗？躺在手术室里的时候，我唯一的感觉是我要解脱了。”
　　时之城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是不是很过分？”
　　“是。”时之城毫不犹豫地回答。
　　时俊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是我控制不住。”
　　过去三年，他其实每分每秒都在渴望死亡，但是没有选择权。
　　死这个字对他来说，几乎可以说是致命的诱惑。
　　当然这些想法都是不能说出来的，尤其不能让时之城和林岚知道。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时之城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说我自私也好心狠也罢，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罪孽我们跟你一背，痛苦我们同你一起承担，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想要你活着。”
　　没有人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死了大概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救生是人的本能，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找回这种本能。
　　时俊航：“……”
　　他早该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时俊航没有再多说什么，跟时之城一块在湖边的木椅上坐下，相对沉默了很久。
　　到了傍晚，林岚找了出来，看到这两父子坐在一块发呆，喊他们回病房去吃饭。
　　他们不太能吃惯这边国家的食物，所以林岚大多数时候会选择自己做饭，在家弄好再带来医院。
　　在病房里支起一张小桌子，三人简单地吃了一顿。
　　林岚道：“我刚问过医生了，他们说你再休养个一个多月就可以出院，我们到那时再回国，你也跟我们一块回去。”
　　她像是怕时俊航会拒绝一样，紧紧地盯着他。
　　见到时俊航点了头，林岚心里才算是松口气：“有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妈妈帮你收拾好。”
　　时俊航只好摇头：“我没有要收拾的东西。”
　　他对这个国家没有任何归属感，也不想留下任何有关这里的记忆。
　　“也好，等我们回家之后重新开始。”林岚笑了笑“我们俊航要回家了，我盼了三年多，就盼这事。”
　　“回国之后你想做什么？”时之城有意岔开话题，不想给时俊航太多压力。
　　时俊航顿了顿，朝他们摇摇头：“没什么想做的。”
　　“要不回警局来？”时之城小心开口“干文职，就在后面帮忙就行。”
　　时俊航却是摇头。
　　“为什么不呢？”
　　时俊航：“我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再当警察。”
　　“怎么会不适合？”时之城皱着眉，很不赞同地看着他。
　　“在国际刑警那边，我的身份以及心理状态应该存疑吧？”时俊航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不仅如此，黎明那几个当家人现在是不是都还下落不明，我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还能继续回警局去？”
　　时之城赶紧道：“我可以给你做担保，没有人能……”
　　“算了吧！”时俊航轻轻叹了口气“折腾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想继续折腾。”
　　时之城声音有些干涩：“你以前不是很向往警察这个职业，不是说想长大后当一名堂堂正正的刑警吗？”
　　“那是以前。”时俊航道“人都会长大。”
　　时之城同林岚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睛里的无奈与心疼。
　　时之城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倒是希望你可以一直不要长大，我们可以一辈子照顾你。”
　　时俊航笑了笑：“那我也太过分了，要你们为我操心一辈子。”
　　时之城夫妇沉默着没有说话。
　　时俊航脸上的笑容也敛起来了些，他沉默了许久之后道：“我想写一本书，记录一些东西。”
　　时之城：“这就是你想做的事情？”
　　时俊航点点头。
　　写书这种事情，是他学生时代想都没想过的事情，那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就该成为行侠仗义的警察，除暴安良，要给这个世界带来正义……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和想法了，现在的时俊航没有心情和气力想这么多，他就想要一些安安静静地生活，而且他自己的身体状态自己情况，能撑得了多久还未可知。
　　林岚问：“你要写什么？”
　　“不知道，还没有想好。”
　　其实他已经想好了，只是不想说出来，更不能让自己的父母知道。
　　所幸时之城两人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表示他们会支持时俊航的任何想法，只要他能过得开心一些，比什么都好。
　　一个月后，一家三口订了机票回国。
　　落地的瞬间，时俊航有些恍然，重新回到故土，他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泛酸的同时也在隐隐作痛。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他也是想家的，只是这个想念藏得太隐秘，以至于他一直都没有发现，而现在没有什么东西能继续阻拦他，他也终于感觉到自己心底的情绪。
　　跟着时之城夫妇回到他们过去的家，时俊航久久没能回过神，这个家里的一切很熟悉很熟悉，又很陌生很陌生。
　　林岚扶着他到客厅坐下：“回家了，以后不能再有人伤害你，妈妈保护你。”
　　“谢谢妈妈。”
　　时俊航的房间还是原来那个，这些年时之城两人一直有注意打理，是随时都能入住的那种。
　　这个家的一切无一不在表现着自己父母对他的爱，时俊航知道自己非常对不起他们。
　　“怎么了？”林岚留意到自己孩子的情绪不太对劲。
　　“没事。”时俊航将自己的情绪收敛起来“我没事，只是太久没回家了，有点反应不过来。”
　　“没事，以后就留在家里吧。”林岚心疼地抓着他的手“以后再也不走了，让爸爸妈妈照顾你好不好？”
　　时俊航微笑着没有说话。
　　客厅里摆着他们一家人的全家福，房间里还有时俊航自己原来的照片，每一张照片上那个曾经的自己都是那样灿烂热烈的笑容，像是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
　　而现在的时俊航，却是怎么也没办法露出那里炙热的笑容了。
　　时之城和林岚两人大概也发现了这一点，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再后来，时俊航拿着自己以前的电脑试了一下，发现还能用之后便打开网页注册了一个账号，开始连载《罪愆》这本书。
　　时针这个角色本身就是时俊航或者说巫梃的代表，他将自己过去的种种经历化成文字记录下来。
　　或许看到这本书的人瞬间就能知道这本书里的时针到底是谁，他有可能会被找到……但是他连自己能活多久都不知道，总想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
　　时俊航心脏的状态一开始真的很差很差，时俊航时不时就会感觉心口一阵一阵的疼痛，有时候吃了药也还是没办法就那种痛楚压下去。
　　他没跟自己的父母提起过这些事，假装自己的身体状态一直很好，他不想让他们担忧。
　　后来有一天，时之城带了一个房本回来，说是给时俊航的礼物。
　　那是市局附近的一个小书店，时之城将它买下来，装修成一家温馨漂亮的书屋之后递到时俊航面前。
　　时俊航跟他去看那家书屋的时候很惊讶。
　　时之城道：“你现在在家里其实住得不自在是不是？我能感觉得到，所以这个地方给你，以后你可以住在这边，不用顾忌我们太多，偶尔回家住一小阵就好。”
　　时俊航指尖微颤：“我……”
　　“不要说道歉的话，我们是你父母，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时之城轻声道“手机我也给你办了新的，有事随时给我们打电话，我也会经常来看看你。”
　　时俊航垂下目光：“谢谢。”
　　他们真的为自己付出很多很多，而自己却什么都没能为他做到。
　　后来书屋开门，时俊航在书屋里看看书码码字，心脏难得的不再折腾，他就这样过了一段安详的日子，直到那个人出现在书屋里。
　　时隔四年，他跟易博文再一次重逢，时俊航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激动，之前他一直没有出现，他甚至都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
　　事实并没有，他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根本控制不住心跳。
　　他必须将那些情绪压下去，自己现在这样，谁都不该招惹，况且当初离开的原因他也不敢说出来。
　　这对兄妹大概已经将他忘得差不多了吧？就这样吧！别再有更多的牵扯。
　　他看到易博文像面对陌生人一样，提着东西离开，可是没多久，他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