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地，当袖手》沐阑

31、第三十章 昆仑山顶不老泉

　　我留在昆仑一连修养了十来天。照顾我的事，一直是子腾亲力亲为，而第一神医安紫丞给出的药，果然是效果非凡。我断折的双手竟然在这短短时间内就恢复如初，让我惊叹不已。

　　景轩每日来陪着我的时间也很多，就算在这冰天雪地里，他还是能够变戏法一样地拿出各种美味点心，犒劳我受尽汤药折磨的胃。可是近来我发现他再不如从前那样无忧无虑，年轻稚嫩的脸上竟总是一副怅惘的表情，看着我的时候，欲言又止。

　　我看得隐隐难过，想要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我和景轩之间，似乎是从一个狗血的误会，演变得越来越不受控制。我寻思着，拼着他怨恨我也好，得找个机会，跟景轩说清楚当初他对我那异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景轩是个好孩子，我不想误了他。至于他知道真相后会怎么想，还真是无法预料。

　　终于有一日我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景轩，道：“景轩，我有事要跟你说。”
　　他留了下来，却是面色不安，还没等我开口，他惴惴不安地打量我的神色，问道：“清圆……你要说什么？你不高兴我来看你么？你是要告诉我别来了么？”

　　我哭笑不得，正准备说出“不是”二字，他又上来冒出一句话：“清圆，我知道……知道你喜欢子腾师叔，可是你不能从此不理我了呀！”

　　我差点被他吓得噎住。一是诧异我喜欢子腾这事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明显，连景轩这孩子都了如指掌似的，二是惊讶景轩竟然觉得我是要从此跟他划清界限。

　　我咽了咽唾沫，艰难地开口道：“我不是要不理你……不过你先跟我说，这个……我喜欢子腾这件事儿……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景轩脸色微红，顿了顿才道：“我用了好多点心，从清越那里换回来的这个消息。她说，你早就喜欢上子腾师叔了。她还说……你是不会喜欢我的，因为你只喜欢……”他四顾无人，才悄悄地把剩下的三个字说了出来，“老男人。”

　　这！我颤抖着手扶住了旁边的床沿才没摔下去，在心里暗暗将清越骂了个狗血淋头，极为无力地开口道：“你……别听清越的。她告诉你的这些话，你也别跟任何人说。”

　　景轩乖巧地点点头，看了看我，又极其认真地开口问道：“清圆，其实……我也一直想问你，你真的是只喜欢……老男人么？你是因为这个……才会把我当做弟弟看，才一直拒绝我？”

　　我一时没忍得住我内心说不清的愤怒和伤感，哀哀叫了一声，又慢慢整理好情绪，认真地告诉景轩：“景轩，我确实一直把你当弟弟看。不过我之所以……对你没有那份心思，并不是因为我喜欢老男人。而是情之一字，本来就说不清道不明，有些人天生吸引你，会让你脸红心跳，而有些人只会给你温暖亲切如亲人的感觉。你对我而言，是第二种。”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将那件惹出一切祸端的事告诉他。
　　“景轩，其实……你我之间，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我们相识之初，就有一个天大的误会。我一直说你不懂感情，一直让你辨清自己的想法，也是为了这件事。”

　　景轩来了兴趣，盯着我，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硬着头皮道：“还记得我们相识之初，你喝了那一碗茶之后，就觉得自己喜欢上了我么？”

　　他点点头：“记得。你还怪我喝了你的茶。”

　　我扶额头痛道：“问题就出在，那碗茶原本是二小姐预备来给许墨川下药的，结果他被蛇妖掳
　　走，你二话不说就喝下去了。你知道那碗茶是什么？”

　　景轩听我这么说，结结巴巴道：“那……那那是什么？我喝了之后，就觉得口干舌燥，还……”

　　我哭丧着脸：“你竟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二小姐要用来让许墨川为她负责的。可是被你喝了之后，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竟然把那反应当作是喜欢上了我。”

　　景轩如遭雷劈，呆呆愣在那里。
　　我不敢去看他脸色，哀哀道：“这件事儿，说来说去其实都怪我，我要是当时跟你说清楚，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儿了。可是……我当时不敢说啊！修仙之人，定然是极其在乎这些事儿的，我怕你一个不高兴一剑劈了我，就一直没敢跟你说。之后咱俩熟了，我又怕说出来惹得你恼怒，甚至连朋友都没的做。现在……看你每天没精打采的，我也难过，思来想去，还是把当初那些事儿跟你说个清楚为好，希望……你能原谅我。”

　　景轩愣了半晌，忽然起身冲了出去。我急了，跳下床来就要去追。
　　“景轩！”我喊着，跑到门边，身子却忽的腾空而起。

　　子腾将我橫抱在怀里，垂下头来埋怨：“这冰天雪地的，你一个还没好利索的病人，连鞋子都没穿好，乱跑什么？”
　　我急得揪住了他的衣衫：“那你去，你去吧！昆仑到处都是妖怪，景轩出了事怎么办！”

　　子腾轻声安慰我：“没事儿，自从你出了事，我已经将那些还没出昆仑的妖孽全部剿灭，又重新设了结界，若是有什么妖魔再出现在昆仑，我自会感知，景轩若是跑出昆仑，我也会知道的，到时候再去追不迟。”

　　我惊魂甫定，点点头，喘着气，忽然反应过来，看着子腾：“你偷听？”
　　他无辜地笑笑，扬了扬手中的药：“我是来给你换药的。可谁知道……”

　　我又羞又恼，知道他肯定听到了景轩说我早就喜欢上了他的事儿，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哼了一声，就要跳下地来。

　　子腾紧了紧手臂，不让我下去，还伸手点了点我的鼻子：“老实点。”

　　他看着我，忽然笑了出来：“好了好了，别恼。说实话……阿圆，我从未把你当成是只有十六岁的孩子看过，这会儿咱们就明了说，难道你当真没感觉到我的意思？你说，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听得目瞪口呆。他这算是……表白？

　　我顿时红了脸，不敢看他，挣扎了许久，终是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扭捏着点了点头。
　　我的声音轻微得自己都快要听不到：“那……那……我……我的意思反正你已经知道了。”
　　他笑吟吟地看过来，我觉得心脏都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却忽然感到一阵剧痛。

　　我忍不住叫了出来，捂着心口，痛得厉害。
　　子腾脸上一白，低低叹了一声，忽然想起来什么，抱着我大步向前走去。
　　“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知道拐了几个山谷，子腾带着我到了一个巨大的石缝前，将我放了下来，笑道：“若是我没猜错，应该就是这里，你后退几步。”

　　我看那石缝黑漆漆的，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竟然还缕缕地冒着热气。
　　我依言后退了，忽然听到清越叫我，转头过去，看到她和安紫丞两人携手从另一边过来。
　　“这是干嘛呢？”清越高兴地走过来，拉着我的手看了又看，“你的手全好了？紫丞的药果然有用。”
　　安紫丞走上来，笑得一派温雅。还透着那么一点……得意。

　　我瞧得好笑，正要开口说什么，却猛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接着子腾到了我面前，忽然指着我后面，眼睛一亮：“你看！”
　　我走过去，颤抖着手揉了揉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之前所见的缕缕白烟并不是我的错觉，也不是人呵出的热气，而真的是一眼冒着热气的温泉。

　　此刻石缝已经被他用羲和剑劈得更大了一些，而清澈的水流就从那巨大的石缝深处流了出来，在我面前汇成了小小而可爱的一池，还汩汩地冒着小气泡。
　　子腾走到我身边，脸上全是欣慰的笑意：“清圆，你看，这就是不老泉了。饮之不仅可以去百病，还能够延续人的寿命，同时更永葆青春。”

　　安紫丞和清越也走了上来，一看到那泉水，安紫丞乐得一下子抱住了清越，喜道：“清越清越，你看，不老泉！这下子就算你修不成仙，咱俩也能长相厮守了。已经消失了那么久的泉水，竟然还能找到，真是奇迹。只要每年来喝上一次，你就能永远这么年轻了。”

　　清越笑着将他推开，走上前来仔细打量了那泉水，对我道：“这下子，你那什么断情之毒可有盼头了吧。”
　　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看着子腾，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拿出一个罐子，接了满满一罐，对我喜道：“我在昆仑查阅了许多典籍，推测出不老泉应该在这个位置，怕是被巨石给挡住了。即便是用羲和剑，也劈了这许多时日，才终于找到了它。”
　　我觉得眼睛慢慢湿润了。

　　他叹口气，揉揉我的头发，道：“你哭什么呢？这下子断情之毒有希望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他坏笑着对我眨眨眼睛：“以后看见我，再也不会心口疼了。”

　　我破涕为笑，一拳砸到他身上：“谁疼了？从来没有疼过。”
　　他故作委屈道：“好好，没疼过，没疼过，你把这给喝了吧。再带走一罐，等我们有机会便去妖界，加上白首草，这毒便算是解了。”

　　我接过来正喝着，冷不防清越凑过来，在我耳边道：“哟，你这是表白了过了？两情相悦哈？回去好好说说，你是怎么以这副尊荣搞定了这么难的事，这以后要是回去，你也能写灰姑娘的言情小说了。”
　　我一口水呛住，止不住地咳嗽，瞪着清越。
　　子腾也不知听见没有，走上来轻轻为我拍了拍。清越抱臂站到一边，挑眉瞅着我：看吧看吧，我说的没错吧。
　　我甚是惆怅。

　　带了足够的泉水，我们往回走去。
　　我眉毛皱成一团，担心着景轩，一直在念叨：“景轩真的生气了……真的生我气了呀……早知道，无论怎样，都应该早点告诉他的……都怪我，都怪我……”
　　子腾听得无奈，拍拍我的脑袋，叹道：“你别担心了。说了他有事我会知道，这种时候，让他一个人静静也好。”
　　他忽然垂下头来，在我耳边道：“一直觉得你很能折腾，没想到……你还干过这种事。”
　　我的脸烧红了，嘟囔道：“我那不是受人指使么……”

　　我们回房休息，半夜里，景轩来叫醒了我。
　　我跟他走到外面，景轩苍白着脸，半晌都没有说什么话。

　　我心中有愧，先开口道：“景轩……你怨我么？”
　　他唇角有凄凉的笑意，幽幽道：“怎能不怨？若是……若是你早些说，就不会……”

　　说到后面，声音已然哽咽。

　　我心中难过，垂头丧气道：“你要恨我也是应该……可是……我们真的连朋友都作不成了么？”
　　景轩忽然按着我的肩膀，几乎是狠狠地瞪着我。

　　我愣愣看着他，这才猛然发现，我心目中一直稚弱的少年，比我足足高了一个头还多。
　　他带着哭音道：“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诚然我是因为那个误会才接近你，也在一开始就以为自己喜欢你，可是你以为，你现在说，我就能因为开始是个误会就放下了么！我现在喜欢你，怎么可能是因为那一碗茶！可是你要是早说，也许我就不会靠近你，也许我就不会喜欢上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说！”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景轩咬咬牙，忽然一把将我揽进怀里！

　　他将头靠在我颈窝，喃喃道：“你老是不相信我的感情，你老是觉得我太小，你总是因为脸上的伤疤而自卑，看着对谁都在淡淡地笑，但是我知道，你根本不愿意让别人进到你心里去……我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努力……可你怎么都看不到？你那么多疑……其实，真的靠近了才知道你的好……可是你始终不愿意相信……”

　　“子腾师叔那么优秀，你……你喜欢他，我无话可说……我只是怨……今天我一直在想，要是你早点告诉我这些，是不是我就不会喜欢上你了……但是我现在已经明白了，既然喜欢了，就不会后悔。”

　　有热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脖子流下，浸湿了我的衣衫。景轩紧咬着唇不哭出声来，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轻颤：“景轩……是我对不起你。”
　　“你的努力，我都有看到。你对我的好，其实，我也早就从最开始的不相信，变成了感动……可是……”
　　我痛苦地闭上眼：“你要怨也罢……感情，却是无法由我自己做主的。”

　　景轩浑身一震，缓缓放开我，抽噎了几下，哭得红红的眼眸凝视着我：“阿圆……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放下，不过现在对我来说，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你，都是好的。你也不用管我，就让我用我的方式喜欢你吧，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他后退几步，哀哀道：“阿圆……你和子腾师叔……一定要幸福。”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开。

　　我觉得全身力气都似乎被抽光，跌坐了下来，呆呆在原地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