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地，当袖手》沐阑

3、第二章 蜀江水碧蜀山青

　　我失踪的原因归结为被歹人掳走，小林如是说。

　　我在崔府的日子竟然也慢慢稳定下来。渐渐做惯了那些伺候人的事，加之我伺候的崔府二小姐崔冰越并不是个骄纵的主儿，我的小日子过得还算勉强。只要不照镜子，我还能每日乐呵呵地来往于院子里。一到上街，我便戴上面纱，不影响市容。

　　崔氏府邸应是在清河，而这崔府二小姐因为害了病，特意到蜀中的别院里来修养，所以偌大一座院子里，也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仆人。女仆更是只有我和一个年迈的老妈子，有小林在一旁悉心指导，竟没有人发现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月，而子腾的事，竟生生被我和小林瞒了下来。

　　只是他的毒已经耽搁不得。算算日子已经半月，虽然他终日昏睡，但也能从表情上看出他已经一日比一日痛苦，该想个什么法子救他呢？

　　我已经想方设法四处问过了关于碎颜花的事。上至二小姐，下至街头老到牙齿都剩得不多的王大妈，没有一个人知道碎颜花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正在焦头烂额时，子腾忽然在一天夜里醒了过来。
　　府里有的是空房，那时候他也已经不再发烧，可为了避免出事，我还是在那间小屋子里搭了个小床，每晚就歇在那里。

　　梦里听到有人在微弱地唤我：“小姑娘、小姑娘……”
　　我迷迷糊糊中还想着自己被穿小了，很不耐烦：“小你个头！姐姐我有那么嫩么！”

　　四周立刻陷入沉寂。

　　我在梦里渐渐回味着有些不太对劲，猛的睁眼一瞧，对上对面床榻上亮若星辰的一双眼睛，满含惊诧和笑意。

　　刚才是子腾在叫我！
　　我的脸立刻像火烧似的：该死，好不容易碰到有这样风采的人物，我一开口就丢尽了自己的脸。
　　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我咳了咳，轻声道：“那个……子腾大人，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虽然人家中毒了，但毕竟是个厉害人物，我还是恭敬些好。

　　他开口道：“还好。多谢你照顾我。”
　　我点点头，自己一贯是和衣而睡，所以直接跳下床来，到他跟前：“别客气。好些了？能坐起来么？”
　　他苦笑：“我连头都摇不了。一旦中了碎颜花，便会全身僵硬再不能动弹。”

　　我皱眉：“这碎颜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到底能不能解？我问了好多人，都说不知道。”
　　他缓缓解释，原来那碎颜花是上古黄帝时素女从极北之地移植来的异种，有碎颜、夕颜、梦颜三朵并蒂而开，碎颜紫，夕颜红，梦颜蓝。其中碎颜花剧毒，吸入或服食则会全身僵硬，终日昏迷，七七四十九日中日渐枯槁，最终丧命。而夕颜花有返老还童的功效，梦颜花则能让任何人得到自己梦想的容颜。

　　“碎颜花可以让人在短短四十九日内迅速老去，枯槁而死，所以它的解药恰恰就是夕颜花。”
　　我点点头，喜道：“那就是说并非不可解了？那夕颜花怎么找，你快说。”
　　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他狂傲不羁的眸子里竟然有极其伤感无奈的神色掠过，转瞬却又恢复笑意。

　　他道：“这花，几乎是无法寻觅。它吸取天地灵气，只在阴阳轮回时蕴情感而生，往往长在少女尸体上，而且开花只一刹那，花谢即湮灭。”
　　这么玄乎？我有点发愣，听他继续道：“倘若真是因为极度悲伤催生了花，那时又怎会有人注意到尸体上的刹那芳华呢？所以这花极其罕见，我也是仅仅在书上看到过记载。”

　　“那，素娥是怎么弄到碎颜花的？”

　　“青帝门下全是年轻女子，或有夭折，同门自然都很悲伤，所以可能会催发出花。而她们又精通此道，应当专门有人注意花的出现，及时采摘。”
　　我摇摇头，人死了还能长出花，真是奇闻。可是这么一来，我上哪去找个妙龄夭折的女子，还要真心实意为她悲摧一番，更要找个人在旁边采花？

　　我托了腮想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件事：“既然中了毒会终日昏迷，你怎么又醒过来了？还有，我看你还没老啊，还是老样子。”
　　他轻声道：“我身负仙力，自然比常人要撑得久些，会迟些反应。”他顿了顿：“今晚会突然醒来，我估计是老化开始的预兆。”
　　“还回光返照呢……”我没好气地撇撇嘴，“既然都已经把你带到这里，夕颜花的事，我也会想办法的。”

　　他笑了笑，道：“你我萍水相逢，承蒙你照顾至今，已经无以为报，夕颜花实在太难，姑娘就不要为难自己了。”
　　我不依：“这还不定帮得上呢，你推什么推。你只管昏你的，我自找我的好了。再说了，不是还有梦颜花么？帮你，也当是帮我。”

　　这张脸实在有损形象，当真拿到那梦颜花，我得改造一下自己。

　　他静静看了我一会，又道：“姑娘，我这次中毒来得突然，甚至没办法和派里联系。万一我死了，还请姑娘放一把火将我烧了，或有机会，便托人将我的骨灰带上蓬莱。我的配剑羲和，虽然对姑娘来说没什么用，但剑上镶的宝石应该能换几个钱，就当作是对姑娘的报答。”
　　我感到十分不快，我刚答应帮他，他就交代后事，明摆着不信任我么。
　　“我最讨厌谁离死还早就放弃了。”我忍不住道，“你既然这么厉害，好歹也多撑些时日，我定会尽力的。”

　　他没再说话，我凝神看时，发现他又晕了过去，脸上奇异的起了变化：光滑的皮肤上起了些许皱纹，鬓角突然出现了几根白发。
　　还真的变老了！我甚是惆怅地看着这张风华绝代的脸半晌，又转身回去睡了。

　　那花再是难找，我仍是少不得仍要一试的。无论如何，尽了自己的一片心意，也好。

　　可是又到哪去找呢？

　　我把这事告诉了小林，他也感到很苦恼，挠挠头：“附近也许会有月余后便会丧命的少女，可哪里来的感情？再说你我都不能长时间出府去。”

　　我终日为这事发愁，在给二小姐梳头时被她唤住：“小月，你想什么呢？愁眉不展的。”
　　我漫不经心道：“我在想……这病该怎么治呢？”
　　二小姐一愣，忽然抬手拉住我：“小月。”

　　我怔怔抬头，从镜中看到她苍白瘦弱的脸上有着感动的神情，顿时反应过来。她以为我是在为她担忧了。
　　这二小姐一直冷淡寡言，少见她露出什么表情，是以我有点受宠若惊，又十分愧疚。

　　愧疚之余，我决定补救一下：“小姐，你对自己的病是怎么看？”
　　小林说，她幼时还健康，十六岁上不知怎么忽然变了个人，日日泡在药罐里，还是虚弱下去。大夫说她已经只有半年时间好活。
　　“还能怎么看，生死有命罢了。”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却因为含着那么多的悲伤而显得分外沉重。

　　我一向不太信命。“小姐，你还这样年轻，别说这种话。自己的命应该把握在自己手里，你越怕什么，它便越是猖狂，你勇敢地与它斗，它便怕你了。”
　　她沉默了一会，待我为她挽好发髻，一向足不出户的二小姐竟然要求我陪她出去转转。

　　时值盛夏，蜀中处处是郁郁青山，风里也流淌着淡淡的草木香味。我为二小姐挡着太阳，自己则因着这阳光雀跃得很，每一缕照在脸上都是久违的暖洋洋。自穿越之后，我还是头一次心情这样好。那些烦恼的事一时都被抛到脑后了。

　　二小姐偏头看我，轻笑着：“你这样高兴么？也是，之前从没来过蜀中，这一次又是刚来你就失踪了。”

　　她脸上忽然有了些阴霾，顿住了脚步。我不解地回头，看到她欲言又止：“璧月，你回来后，我一直想问，也没开口，怕伤了你的心。”
　　啥？我睁大了眼睛看她。

　　她轻轻咬唇：“你被歹人掳走后，有没有被……？”
　　我一时无语。
　　她继续道：“你年纪还小，便是被欺辱了，恐怕也不懂得这样的事意味着什么吧。”
　　我甚惆怅。
　　我明白她在说什么了。
　　虽然不知道我穿来之前璧月在干啥，不过衣裳整齐，身上也没什么伤痕。
　　良久，我很真诚地看着她：“小姐……那些歹人并没有对我做什么。”

　　看她一脸不相信的神情，我也懒得解释了。反正又不是在这个地方一直呆下去，何必在乎别人怎么看呢。
　　走得久了，我扶二小姐在道旁坐下，紧挨着一个小湖，波光粼粼。
　　水光山色醉人心。

　　我看着那平滑如镜的水面，下意识抚上自己脸上的伤疤。
　　二小姐看我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小月，你恨我么？”
　　恨她？我一时没明白。
　　她道：“你看，若是没有这条疤，你应当还算是个美人。可是如今……”

　　疤？我问过小林，他说是因为我十五岁时自己磕到了石头上。
　　于是我摇头道：“这是我自己不小心，哪能怪您。”
　　她睁大了眼睛，冷笑道：“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还装什么？这疤是怎么来的，别人不清楚，你还能不清楚吗？我亲手给你划下这么一道疤，又逼你说是自己磕的，难道你不记得了？”

　　我愕然。原来这璧月还是个这样苦命的人啊……却不知她是怎生惹恼了二小姐？
　　二小姐看着我：“小月，你莫恨我。事到如今，即便你容貌未毁，如今也不可能得到他的心了。他就算再爱你，也不会有人同意他娶一个被歹人掳走，极可能已经失贞的女子。”

　　谁？听起来这璧月小小年纪就芳心暗许了？小林可没跟我说这桩啊。
　　完了完了，他日若见着那人，我完全没反应，可怎么瞒得过去呢？看样子她倒是清楚得很，不如套套话吧。

　　我摆出一副失恋的样子，配合二小姐怜悯的表情。
　　她轻叹一声，露出追忆的神色：“那年元宵节，我们遇到他，便是一个劫数。到如今你得不到，我也得不到，便是最后的下场了。”

　　她咬咬牙，声音哽咽：“你还不知道吧？前几日刚来的消息，他下月便会迎娶三妹。家里那些趋炎附势的，说我身子实在不好，就不用去了。其实我知道，这都是他的意思。他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我隐隐也有些难过。尽管看来是她毁了我的脸，不过她似乎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爱而不得的痛苦，才是最折磨人的啊。
　　又有些好奇：这主仆二人喜欢上了同一个人么？那该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忽然拉着我的手，捏得我生疼：“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还是恨我对不对？可是你看，我也因为你变得这样惨！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对不对？我费尽了心机，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
　　我看着她狰狞的表情，心中暗叹。说起来璧月受的折磨我未曾亲历，压根谈不上恨她。
　　“小姐，我不恨你。你也莫要激动坏了身子，好好静养才是。”

　　她看我的眼神中忽然充满了怨恨：“你少装模作样！你以为你是菩萨，有那么好的心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骗走了他的心么？”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唉，你那边厢恨我如此激烈，我这边厢，却早已不是那个璧月了。
　　她说得很是决绝：“我不管你如今是怎么想的，我定要你跟我一起回家一趟。他不想我们出现，偏不遂他的意。”

　　“可是小姐，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了颠簸？”
　　“这你就别管了。我让大夫给我开了一味药，月余之内，我都可以有正常的体力。”

　　“有这样的药？”我感到很惊讶。
　　她淡淡瞥我一眼：“当然。不过也有代价……我怕是再也回不了这里了。”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她。那个人已经要成亲，她不惜生命的代价前去，又有什么意义？
　　我垂下头：“一切都依小姐的。”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没再开口，我一直琢磨着，这件事，一定是个大麻烦。崔府人多眼杂，她要去看的那个人又似乎和我很有点过往，说不定会有人识破我这个假璧月。

　　逃跑么？可我现在没什么谋生的本事，对这个时代又完全陌生，会有很多想不到的困难。
　　再说还有个中毒的子腾在府里呢，我若走了，小林也不知道会不会帮他找夕颜花？
　　对了！
　　我忽然想到，若是月余后二小姐去世……是否意味着有可能拿到夕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