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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乡野 ...

  •   雍禾七年,秋。

      初秋傍晚的太阳还是有些燥人,几个农夫坐在村头慢悠悠的摇着蒲扇。其中一个随手揪了跟野草在嘴里嚼着,含糊道:“哎,老东,前些天来的书生,总是背着个木箱子的那个,看着不像是一般人。”老东嗤笑道:“怎么个不一般法,病怏怏的,好像一阵风就能给他吹倒,哪像个男人。”那人不甘示弱:“话不能这么说,京城的公子哥不就是这样吗?”老东没理他,站起身拍了拍灰,摇摇晃晃往村里去,半晌哼出一句:“京城的公子哥哪能来咱这穷乡僻壤的地儿,少琢磨点吧——”

      太阳渐渐落山,夜幕降临,傍晚的燥热被冷风代替,村里一家家亮起烛火。江楚瑜推开茅屋的大门,熟练的燃起油灯,昏黄的烛火投在她的脸上,叫人看不真切。将油灯搁在木桌上后简单吃了些东西。转身江楚瑜轻咳了两声,她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瓷瓶,就着些凉水咽了。

      江楚瑜坐在桌前,提笔写道: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今年是雍禾七年,离你的十年之约只余一年,这些年我走过很多地方,行过医,教过书,替你看了大景的山川河流。你说过的,若你无病无恙,定要看遍江河湖海,我替你做到了。
      你还记得我与你提过的小村吗?据说春夏之际,山花烂漫,开遍每一个角落,我这些天来了,先前开医馆时还剩些银子,我买了座小茅屋,跟村长谈了谈,我可以去村里学堂教书。听说这里秋天桂花香都比别的地方浓,不过我琢磨着兴许是谣传,正好现在已是初秋,便来看看了……”

      江楚瑜不知不觉已经写了两三张宣纸,忽的笔尖一顿,她刚要写,却提笔忘言。

      怔愣之际,笔尖浓墨滴上宣纸,她骤然回神,搁下笔吹了吹纸页。待墨晾干,江楚瑜小心折好,拉开抽屉,抽出一个信封,上面是早已写好的“宸萱亲启”。将信封好后,她拿出一个红木匣子,按开锁扣,里面码着厚厚一沓信,无一例外写着“宸萱亲启”。

      随着江楚瑜躺下的衣料摩擦声消失,整个茅屋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

      村庄的生活意外的悠闲,江楚瑜学识渊博,村长自然喜笑颜开,让村民们多担待,于是总有淳朴的村民带着些鸡蛋白菜来拜访他,江楚瑜照单全收,回一些自己做的玩意儿。村里孩童也大多懂事,不闹她,估计自家爹娘都嘱咐过了,江楚瑜就在这片悠闲里来到了冬日,而这份悠闲也在冬日戛然而止。

      今年冬天是少有的冷,好些庄稼都冻坏了,村里白日也见不到几个人影,寒风卷起屋顶上的积雪,纷纷扬扬的往下落。江楚瑜的身体状况奇差,本就削瘦的身形更加单薄,平日的小瓷瓶也没有在桌上了,有好心的村民请了个大夫,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江楚瑜便摇了摇头,叹气道:“准备后事吧。”

      村里刚走了几个老人,请大夫的村民听见他这么说,脸顿时皱成了苦瓜,看了看转醒的江楚瑜,开口道:“先生……”,还没说完就停住了,看着她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江楚瑜也没兴趣听他说什么,她现在浑身上下都疼,胃里翻江倒海。忍着难受起身倒了杯热茶,喝完呛了两口,她赶忙放下杯子,抓紧了身上的披风。

      江楚瑜推开窗,被风雪糊了一脸,她眯起眼睛,眨掉眼睫上的雪花。
      “雪愈发大了。”她心道。
      在雪中立了一会儿,江楚瑜关上窗,又拿出笔墨,提笔写道:
      “今年的信早了些,我估计撑不过这个冬天了。迟瑾,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名字了,你还记得么?你说: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你早些白了头,我如今也算垂暮老人了,这算不算共白头?
      我还记得,你走那天,好像也是这么一场大雪,那雪好像下不完,落在你头发上、睫毛上。我搂着你,感受着你在我怀里一点点变冷,可是你嘴边的血却是滚烫的,滑进我的衣襟。我那时真难受啊,你说你,死就死呗,非躺我怀里死,让我一辈子忘不了你。
      现在死有些可惜,等到化雪那天,能看到地上的嫩叶吧……”

      江楚瑜拢好宣纸,也不等墨干便塞进了信封里,毕竟他现在的身体不允许他坐着等了。
      收好匣子后,江楚瑜掩着嘴闷咳几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江楚瑜的病反反复复,却硬是熬过了大半个冬天,后来竟然奇迹般的恢复了,气色好了不少,但是她本人异常清楚,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但是这也足够让她高兴了。

      几天后厚厚的积雪有了要化的迹象,江楚瑜搬离了村子,为了避免离别,夜幕降临的时候悄悄走了,只带走了背着的木箱子和那一匣子的信。

      是夜。
      江楚瑜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雪幕中只有他一个人。
      许久,江楚瑜拨开枯枝,眼前赫然是一座荒废的院子,这是她某次上山采药时的意外发现。江楚瑜松了口气,将木箱子放在雪地上打开,里面是一件鲜红的嫁衣,江楚瑜看到久违的嫁衣后怔愣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将嫁衣拿出来换上。木箱子里没了嫁衣空了不少,不过里面还有一个香囊,放的是她们二人的头发。

      江楚瑜掏出火折子,将匣子里的信一点点燃尽,小心翼翼的拿出箱子里的香囊,轻轻抱在怀里,然后侧身躺在雪地。明艳的喜服铺在雪地上,又慢慢被雪覆盖。
      “陆宸萱……”
      江楚瑜眼皮沉重的合上,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远方茶楼里,说书人一拍惊堂木,道:“姑娘对这书生一往情深,她说,”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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