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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8.
      “有一天,小兔子跑到面包店,问老板:‘老板,请问你们有没有一百个小面包啊?’老板摇摇头:‘对不起,我们没有一百个小面包。’‘这样啊。’小兔子很遗憾地走了。
      第二天,小兔子又跑到面包店去:‘老板,请问你们有没有一百个小面包啊?’老板又摇摇头:‘很抱歉,我们没有一百个小面包。’小兔子只好又沮丧地走了。
      第三天,老板早早就专门准备了一百个小面包,小兔子又来了,它又问:‘老板,请问你们有没有一百个小面包啊?’这次老板很高兴地回答:‘有的,我们有一百个小面包了。’小兔子立刻拿出钱来,说……你猜它说什么?”
      唱作俱佳地表演着讲故事,那双笑眯眯的眼睛一下伸到他的鼻子跟前,可爱得就像一只小兔子,让人对他的强行进来打扰的行为也无法怪罪了。
      这个故事,他早就听他讲过。因为这是白湘宇唯一会讲的故事,而且是觉得最好笑的故事,每次讲都会笑个不停。他不管是模仿小兔子可爱得不行的语调,还是面包店老板老成持重的声音,都觉得非常有乐趣,着实,这也是个好故事。特别是因为白湘宇的喜欢。
      他很顺应表演者希望地摇摇头,不冷不热的态度并没有降低小兔子的热诚,他又马上站好,用严肃认真的表情说出那只超级欠扁的小兔子的台词:“它说:‘好,那请给我两个。’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哈哈。”
      抬头看了一眼正乐不可支的自娱自乐者,王晔把手上刚签好的文件递给旁边的陈川浩:“准备车,我带他出去。”
      陈川浩被白湘宇的样子逗得其实很想笑,可是看老大那个表情,不敢造次,在肚子里忍到内伤,赶紧接了东西出去。
      白少爷为这个老故事终于不再笑时,才发现王晔完全没有反应,只是深思地一直看着他。
      “不好笑吗?”他趴在办公桌上,可怜兮兮地瞅他,“以前晔也很喜欢这个故事的,每次都会笑。”
      “你觉得我和他,一样?”他站起来,拿起外套穿上。拿起铃叫刘妈进来。
      “不一样,……可是,有时我又觉得,很像……”
      轻声地说着,跟刘妈出去换衣服,准备出门了。
      王晔靠在桌沿,随手点起一支烟,烟雾袅袅间,窗外阳光灿烂的花园里似乎可以看见两个笑得开怀的人。
      我要去问你家老板,请问你们有没有一百个白湘宇啊?
      没有没有。少年的笑里有阳光飞扬,晶莹的眼中有清晨草叶上透明的露珠,装作老板的样子粗着嗓子答,我们没有这么多白湘宇。
      那就快去准备!我不要一百个,两个就够了。
      没有没有,两个也没有。只有一个,白湘宇只有一个!不要就没有了!
      烟雾似乎绕进了眼里,视线变得朦胧起来,夏日的风吹过一阵,花园里的人与笑声都散了。
      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
      ……
      忽然间,他又看到了那双迅速向旁边瞥过的眼,方鸣饱含深意地笑,头微微一点,那双眼纯真的看不出杂质,又看向他,然后,慢慢地,眼神不经意地垂下去,对着左边的枪,垂下去……
      “先生,少爷都准备好了。”刘妈进来说。
      回过身,把没吸完的烟用力摁进烟灰缸里。粉身碎骨。
      车停在山坡脚。白湘宇从走在这条路上就兴奋异常。一下了车就深深吸了一大口空气,让青草的味道,阳光的味道,还有风,和树,都吸进身体里。
      根本就没再理会过王晔,自己一个人“蹭蹭蹭”地一下跑到了坡顶,两年没来过这里了!这个人怎么知道……怎么知道?
      “啊——”大声地喊出来,小花们、小草们、大树们、风啊,阳光……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我最喜欢这里了!风景很漂亮,夏天来最舒服!”转头面向那个悄无声息站到了身边的人。
      那个人似乎是受不了太阳的热烈,微微眯起了眼睛,薄利的唇边浮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我也是,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是一来就喜欢上了。”
      有些惊讶:“……是么?”……竟有人跟晔的回答一模一样?
      顾不得了,张开了手臂,迎着风,冲下去——
      “小心……”王晔的话才刚从喉间转出来,人已经不见了。
      比两年前更长的草踩下去,走起来已经不太方便了。一步步慢慢走过去,白湘宇呈大字形仰面躺在里面,闭起了眼睛。
      白得晃眼的花被压倒的,向他倾斜的,围绕着整个身体。薄透的白色衬衫,瓷白的皮肤,混在里面,一片青绿白茫。漆黑的头发在花间草上散开,像国画山水里浓墨点染,透出头发下深深浅浅,层层的绿。
      忽然就睁了眼,像第一次那样。可是,只是恍惚地扫过他俯视的脸,微润的眸慢慢地移到天空,清亮得能在那弯秋水中倒影出丝绒一样的云。
      慢慢弯下腰去,太低了,撑不住,便是单膝半跪着在他身旁。骑士一樣。
      听到那个像回到了家的精灵轻轻地,似乎只是说给绿草白花听:“如果……能死在这里,就……太好了……”
      轻得,像飞花飘落水面的叹息。
      又闭上了眼,睡了一样。蝉鼓噪得厉害,不能确定,他刚才是否真的说了什么。
      一个下午,都在山坡上度过。
      白湘宇小睡了一会儿,便精神地爬起来,孩子一样沿着山坡又跑又跳。王晔在坡上看着,他始终在远离那棵大树的地方玩耍,似乎,已经忘了,有那么个地方。
      回到家里,已经是一身的草叶,还编了花冠,不过王晔不要,于是给了也是扭扭捏捏才接过去的陈川浩。
      胖子全等在书房。
      “已经查清楚了,天兴帮的老三是受了长水帮的挑拨,他们帮主刘大兴已经应承下来,一定会给我们个交代。现在倒是,长水帮似乎已经知道了林永富的事跟我们有关系,现在掌事的二帮主张一超好像不太简单。”
      王晔沉吟了片刻,问陈川浩:“川浩,你怎么看?”
      “我以前也听说过张一超的名头。林永富待下面不够宽厚,又喜欢玩变态玩意,出了事上下都得帮他打点,所以他在帮里的声望其实还不如张一超。所以这次事情这么顺利,我看张一超也暗地里使了不少劲。不过现在林永富死定了,再把我们丢出来当靶子,一能让他顺当地当上帮主,二嘛,有个对头,也能收拢人心一致对外,众心归一的帮派总归有些震慑力。”
      “他要拿我们当靶子没问题,反正解决长水帮是迟早的事,万一他要动起来,我们还师出有名。可是,就是担心他迫不及待要杀我们个措手不及。我们毕竟是过江龙,马来的事情拖着,这边的人手还不是最足,条子那边又有些内讧,到时这些都是问题。”
      又细细商讨了各个细节,暂订了应对,一起吃了饭,会才算开完。
      上楼的时候,刘妈正好下来。
      “少爷刚洗了澡,又在唱歌了。”
      没有靠在窗边,只是半躺在薄薄的地毯上。也许是今天玩累了,唱着歌也没有声音。
      多变的夏日天气,刚刚又下了一小阵阵雨,现在细雨纷飞,连空气都是润湿的,能滴出水来。
      情不自禁,真的只是情不自禁,指节突出的手背滑过丝绸一样嫩滑的脸颊,从眉骨到下巴,一遍又一遍。又想起了那个夏日的午后,开满白花的山坡,躺在花间的少年,阳光从枝桠间透下,光影重叠,交错的丝线,勾勒出美如梦幻的容颜。
      有首老歌唱道:爱不释手你的美……只愿拱手河山讨你欢……
      虽然唱出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可是就是,这样的感觉。就如同两年前,他对白起山说,如果死,能让我继续爱他,你就杀了我吧。
      一样的心甘情愿。
      “我长得很漂亮吧?”在这样的抚摩中,白湘宇忽然开口。似乎能看到人心底的明澈的目光晃晃地看过来,王晔僵硬地停下了动作。
      有些嘲讽地撇起嘴角:“你不是应该听过很多人这样说了吗?”
      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他的嘲讽:“是啊,很多人都这么说。因为他们会对我做那件事。那你呢?什么时候会做那件事?”
      “你很希望我做吗?”
      “反正总是要做的。你虽然对我这么好,可还是会做吧?”
      “你……一点也不在乎?”
      “在乎?在乎是什么?只要你别像最开始时那样粗暴地对我,其他的都一样吧。”
      原来,他还是慢慢记起来了。
      王晔深深地注视着他:“……你的晔呢?也不要紧了吗?”
      “……”这个问题,让他慢慢地垂下了头,灯光下的皮肤白得透明,纤长的眉睫蝶翼般微微地颤着。“他不会回来了,我知道。我什么都没有了,连身子也又脏又破,他不会再要了……他又能干又厉害,一定会喜欢上比我更好的人……我还差点害了他,他不会再要了……他会不会很恨我呢?你说,如果有个人差点害死你,你会不会恨他?”
      喃喃自语了一会,又几乎是充满希翼地猛然抬头望着他,似乎等待的就是此生最大的希望。
      王晔看着那双曾让他沉迷得无法自拔的眼睛,刀一样的唇慢慢启开,一字一顿地说:“会,我会恨他一辈子。”
      面如死灰。
      那眼睛中的生气似乎在一瞬间枯竭,仓皇地垂下去,连唇瓣都在微微颤抖。嘴角浮出一个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笑,像是挂在悬崖边原本还紧紧抓着浮草,渴求一线生机的手终于松开了,于是,坠下去,坠下去,一直到底……
      “会啊,我想也是……”
      茫然地小声说了句,又出神地望着地板,半晌,才慢慢爬起来,走到窗边。外面淅沥的雨已经停了,薄薄的雾气中,看得见浅明的月。
      “王晔,其实你跟我讲的那个故事,我也听过……”
      身后已经走到门边的人不发一言,房门打开,又关上。他似乎毫无所觉,仍在轻轻地说着:“不过,结局……不是那样的……”

      虽然没有特别戒备,但始终是多了个心眼,小心了几天,也许是林永富快要行刑,长水帮也没有再来骚扰。
      下午刚进家门,觉得有些累,正寻思着要不要先睡一觉,就见刘妈踉跄地冲了出来,慌张得连说话都不连贯:“先生,少爷、少爷不见了!”
      一把抓住她,痛得她眼泪都下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下午……中午吃了饭,他说他要睡一下,我就以为没什么事。可是刚刚去看,房间里空荡荡的……”
      早在他回来前就到处都找过了,他什么东西都没带走,就换了件白衬衣和牛仔裤——他最多也最常用的装扮。
      没有人想到他会离开。毕竟他的脑子还不太正常,怎么会突然生出要离开的心思?
      不过,话又可以倒过来,正因为他的脑子不正常,才有可能做出无法预计的举动。因为他从来都是安静的,乖乖地待着,所以没有人想到会这样。是他们疏忽了,竟然以为一个疯子会乖乖呆在家里,连人都没有多派一个来照管。
      王晔忽然有些茫然。走了……心一下空了下来,那簇火苗似乎剧烈了许多,心上的洞不知不觉已经被研得很大。
      他没有说话,陈川浩已经看出了不对,立刻派人通知人手去找。全城搜索,一定要找到。
      王晔听着他下令,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次,也是这样派出所有的人找他。这次,他应该不会又去买蛋糕了。
      飞跑着出门,司机正要把车停到车库,被命令着下车。他自己去找。
      “大哥,”陈川浩从后面赶上来,扑在车窗旁,“阿全刚才来电话说,今天发现有几个可疑的人在我们房子周围徘徊,怀疑是长水帮的人。现在那些人又不在了,少爷会不会被……”
      王晔的眼神如刀,车“唰”地开出去,陈川浩只堪堪听到那句命令:“让兄弟们做好准备,等我的消息。你亲自去一趟长水帮,敢动我的人,就要有付出代价的准备。”
      还是开车到了那家老字号的糕点店,并在周围细细寻觅,一无所获。
      放慢了速度在街上转悠,听着手下随时来的报告,没有,没有,没有。
      连陈川浩也报告,人绝对不在长水帮。
      原来恨着的人不见了,也是会怕的。眼皮不停地跳着,不是什么好事。
      忽然,就想到了那个地方。怎么会没想到?
      飞也似的掉头开去,最后的希望了,希望他即使疯了,心思也不会变得难猜。
      黄昏下的山坡被镀上了一层金光,连洁白的花也美得妖冶。
      急速奔上坡顶,安静的山坡下能听到一些声音。落日的光线依然耀眼,他半眯起眼睛,扫视了一遍,便看到那棵大树后似乎有几个身影,放肆地调笑。
      坡下的草有些纷乱,是几个人一起踩过才制造出的效果。沿着那条被踩出的临时的路走下去,轻声轻步,全神贯注。
      走得越近,就听得越清楚。那种粗鲁的喘息,下流的叫骂,淫亵的摩擦,和已经支离破碎的歌声。
      血往脑上冲去,眼中的刀闪着精光,锋利无比。
      从树后绕过去,几个人玩得高兴,甚至没有注意到他。
      精灵被压倒在青灰的巨石上,四肢摆成大字,墨发贴着石面,脸无力地歪在一边。身上被撕碎的布片被风微微地掀起,露出雪似的肤上被蹂躏出的青紫。一个男人抓住他的腰拼命动着,其他的在旁边又笑又叫。
      “毛头你快点儿,我可等急了。”
      “……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早知道打探白虎会能打探出这样的美人,我早来了!”
      “说的是啊。不过也幸亏是他自己走出来,还要我们带他过来。这种偏得没人影的地方,不是小情人私会吧?”
      “是就最好不过啦,待会儿啊我们再等他的那个小情人一起来,哈哈。……啊!”
      笑声被扭断在喉咙里,其他人毕竟是江湖上舔刀口过活的,反应十分迅速,立刻就跳开来。看到只有一个人,怪叫着围了上来。
      王晔杀人的方法十分利落。
      一肘击在右边冲来的人肋下,长腿飞踢,下首的立刻惨叫一声,下颌骨碎了。再顺势将被击中软肋的往身边一拉,挡住飞来的拳脚,手刀将他劈倒,弯膝上顶,要将人折成两截的力道,脊椎骨立刻断裂,倒地不起。劈手抓过拿刀砍来的手,踢倒最近的那个,抓住他的头发往上一提,刀锋划过喉咙,血溅在持刀者的脸上,一时迷了眼睛,刀顺势又被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从白湘宇身上下来那个,急急忙忙穿好了裤子,从草里找到刚才性急时掉下的枪,刚来得及拉开保险,就被一只铁一样的手扭折了手腕,枪口直直伸到他吓得张开的嘴里,一捅到底。求饶的声音还没发出,“砰”!脑浆四溅。
      下颌骨碎的人痛得在地上打滚了一阵,才发现四周的同伴全都倒下了,眼前的人,背光,看不清表情,但也感觉得到那魔鬼一样的寒气,冰冷到极点的眼神静静地对他瞥一眼,已经要被冻僵了。说不出话来,也立刻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王晔没有多看他,走到巨石旁,轻柔地把白湘宇翻过来。方才那阵打斗似乎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歌还是在断续地唱着,又是他见过的那种空洞到无物的眼神,被他轻轻地拍着脸颊,叫着名字,才一点点有了焦距,看到是他。
      外套脱下来裹着他,抱在怀里,让他听着他剧烈到要蹦出来的心跳。头低下来,贴着那满是冰冷的汗水的脸颊,听到时重时缓的呼吸,才觉得狂跳的心仍是止不住。
      看到那个还在磕头的人,眼神又黯了,示意他自己过来。那人立刻连滚带爬地爬到他脚边,他冷笑了一声,伸手一带,放在旁边的枪顶到那颗头上。似乎思考地歪了歪头,才说:
      “伤了他的人都要死!磕头也没用。不过放心,你很快会有很多同伴。”
      左手托住白湘宇的后脑轻轻往怀里一按,身子微向前倾彻底遮住他的耳朵,手指扣下扳机,“砰”!
      枪随手一扔,抱起他站起来,把动作幅度降到最低,震动减到最轻,慢慢往回走。
      只有一个……只有一个。
      脑子里只有这句话了。
      在面对要失去他的恐慌面前,那曾经让他痛入骨髓的恨意,变得,那么渺小。
      也许,从一开始,他恨的只是自己不能放下的爱,而已。
      “……”白湘宇忽然说了什么,他停下来,仔细地听,声音轻得像会被风随时吹散了,“我很想晔,才来的……”
      “想来可以跟我说,或者川浩,甚至其他任何一个家里的人。不必自己跑出来。”
      他不是怪他,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为发生的事心痛。
      “……我们两个的地方……不想,让别人来……”他垂着眼帘,只是这样答。
      我们两个的地方吗?王晔回头看向那棵大树,那块青石,又紧了紧怀抱。
      “可是你却找了那些人带你来。”他想起这个就皱眉。
      “……他们做完就会走。答应了我的……”
      王晔的手一抖,差点让他摔下去。很快又紧紧抱住。
      宁愿拿自己跟那些人交易,也不愿对他提出要求。
      那颗曾经为他跳动的心,现在被藏到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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