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金金阿月

2、真爱无价

　　路灯微微一闪，像是谁眨了下眼。

　　华家野递笔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喻雨，单薄锐利的眼皮往下压了压，嘴角原本似有非无的弧度也消失了，“……你说什么？”

　　喻雨：“我说，傻逼。”

　　四下里静了一瞬，在那一瞬里，喻雨想华家野会不会打他，但转念又想，打就打，怎么着他还怕他不成。

　　但喻雨没有等到华家野的拳头，而是等到了年级主任远远传来的一声喝骂：

　　“你们两个，晚自习开始多久了，怎么还在外面闲逛！”

　　年级主任卢正涛三十来岁，发际线后移，肚子往前凸，一副黑框眼镜下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睛。他嗓门很大，脾气也很大，很容易暴跳如雷，不过喻雨早就发现他只不过是喜欢用暴跳如雷来树立他的威严，实际上是个网瘾大叔，曾经有学生发现他在年级办公室里打王者，据说还一直在星耀段位上不去。

　　卢正涛把喻雨和华家野请到了年级办公室。

　　他没问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本应在教室自习的时间点出现在教室外，而是先脱去身上的夹克，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陈年老茶，皱着眉品了一下，然后才拉开椅子坐下，双手交叠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一边抖腿一边隔着镜片瞧着他们。

　　年级办公室还有一位年轻的男老师在，是年级干事，他安安静静地打着键盘加班赶工作，一时间办公室里只有手指敲动键盘的响声。

　　喻雨被卢正涛抖腿抖得心烦。他别过脸去，想盯着办公室另一个角落发呆，结果眼角又瞥见那双白球鞋的鞋尖，更心烦了。

　　过了好半天，卢正涛才停止了抖腿，下面停了上面就开始了，“华家野，不穿校服，晚自习迟到，是吧？”

　　没人应答，没人理他。

　　卢正涛继续自问自答：“第几次了，你自己说说，嗯？全年级几百号人，为什么我才管高二年级一个月不到，就单单记住你了，想过是什么原因没有？”

　　身旁的人肩膀缓慢上下起伏了一下。

　　喻雨感觉到对方无声的叹气，不爽的心情终于稍微爽了一点。

　　今晚的年级主任没有暴跳如雷，反而像是心情很好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休息时间在教师宿舍里终于把王者的段位从星耀打上了王者，面对着始终一言不发的华家野，他竟然没有像平时一样暴跳如雷，反而非常有闲情逸致地唠着嗑。

　　从学校发展唠到了个体发展，又从个体发展唠到了华家野本人的发展，最后，卢正涛直起身子，非常语重心长地说：“听我讲了那么多，看你的表情也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么从明天开始，我不希望看到你再迟到了，好吗，华同学？”

　　喻雨觉得卢正涛这一招应该比全校通报更有用点。

　　华同学说：“好的，主任。”

　　喻雨：“……”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忍住了。

　　这时，卢正涛转过脸来，看向喻雨，略微迟疑：“你……”

　　那位办公室里年轻的干事再也忍不住了，大概是不愿意再听一遍卢正涛的唠叨，先开口帮喻雨解围：“年级学生会登记迟到的，每天会晚进班十五分钟。”

　　“哦，早说嘛。”卢正涛一脸恍然。

　　……你倒是给我早说的机会。

　　年级办公室的白炽灯特别亮，亮得人眼睛疼。喻雨顺便交了晚自习迟到登记表后才从办公室出来，出来的时候已经没见着华家野了。

　　年级办公室在五楼，喻雨的教室在四楼，回教室前，他去了一趟五楼的厕所，想洗个手再回班，结果在厕所门口猝不及防和里面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喻雨不知道对面是谁，他只知道自己结结实实踩了对面一脚。

　　但很快，看着那双白球鞋上灰得发黑的半个脚印，他就知道自己踩的人是谁了。

　　那双白色球鞋的品牌，喻雨不仅认得，而且很熟悉。因为他一个月前刚花了自己辛辛苦苦攒的一千五给他过生日的男朋友买了一双一模一样的鞋。

　　厕所门口的气氛很特别，寂静而沉默。

　　半晌，华家野说：“你故意的吧。”

　　原本喻雨是有点愧疚的。

　　因为他知道那双鞋有多贵，而且看上面一尘不染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有多珍惜这双鞋，把这双鞋保护得多好。

　　但他一听对方这么说，瞬间又不愧疚了。

　　喻雨微微抬眼，明明声音很轻，却极其挑衅，“对啊，怎么了。”

　　华家野笑了，给气的，“老子他妈惹你了？”

　　“你踩了我的笔，”喻雨说，“我踩回你的鞋，扯平。”

　　华家野：“？”

　　他站在那儿，脸冷了又冷，眸暗了又暗，“我的鞋能跟你的笔一样？”

　　喻雨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俗称皮笑肉不笑。他说了四个字：“真爱无价。”顿了顿，又补了一个称呼，“华同学。”

　　“……”

　　说完这句话，喻雨收起礼貌的笑容，他平时都没什么表情，因为做表情很累，曹奕说他有点儿厌世脸，他自己不清楚。

　　喻雨从华家野旁侧身过去，再不想开口说话，今晚说的话做的事都太多了，让他觉得很烦。

　　晚修第一节和第二节之间有二十五分钟休息时间，一般是给学生冲去饭堂吃夜宵用的。

　　喻雨从四楼上到五楼，在五楼通往六楼天台那个被铁门锁住的楼梯拐角坐下，这里不会有人来，安静而且还能吹到来自天台的风，已经成了他每天晚修课间的必来之地。

　　他把戴在手腕上的智能手表解了下来，单手拿在手里，用指尖轻轻滑动，另一只手撑着脸。点开手表上的微信小图标，划拉了一下，发现并没有新消息发来。

　　置顶的那个人已经整整十二小时没有给他发消息了。

　　上一条消息还是一条语音。

　　喻雨点开那条语音。

　　手表里传来少年清冽的嗓音，说的是粤语：“宝宝，明日我不返来了，我留在香港这边，有个朋友要过生日，我给他庆生。”

　　语音放完，四下里又寂静了下来。

　　从天台吹来的风，穿过铁门的缝隙，若有似无地轻抚着。喻雨撑着脸，垂着眼，手指不断往上滑，滑动手表的屏幕，仿佛只要他滑得够多，就能刷新到对方发来的消息似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方发消息的频率越来越低。

　　今夜似乎要下雨，月光被云雾遮住了，铁门的另一头，没穿校服的少年正靠在墙边打游戏。他就戴了一只耳机，所以没戴耳机的另一只耳朵清楚地听到了铁门那头传来的声音。

　　手指上的操作不停，华家野侧过身，往铁门的那边瞥了一眼，他想是某个偷偷带了手机和男朋友联系的女生，也没放在心上，可在那一刻，却恰好看见了被手表屏幕照亮的喻雨的侧脸。

　　手表的光有些黯淡，那张脸是干净的，白皙的，头发遮住了神情，但没遮住耳边那颗闪闪发光的耳钉。

　　“……”

　　华家野手里操作的角色嘎巴一下死掉了。

　　他站在那儿，微微眯起眼，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显示倒数复活的秒数，一秒接一秒地跳，与此同时心脏也跟着一声一声地跳。

　　过了很久，隔着铁门，华家野听见喻雨叹了一口气，和手表那头的人说了一句话。

　　喻雨的声音挺轻的，明明应该听得不清晰，许是风的缘故，却把他的声音吹得很近，仿佛在华家野耳边说的一般。

　　他说：“可你一个月没回来了。”

　　“……”

　　消息发出后，如同石沉大海般，又是长久无声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