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泠青城》妃岚

7、消魂

　　芷兰从苏琬珊身上取出半弯月镜，即便是她也是此刻才见到半弯月镜的模样。半弯月镜不过巴掌大小，镜如其名，呈月牙状，通体银白，镜背刻有繁复的花纹，侧面上似有两个字，但都是蝌蚪文，芷兰不认识。仅从形状上看，似乎有一个是“月”字，另一个则猜不出来。
　　半弯月镜与《地志录》一般同为赤桑岭七种神器之一，百年前落入萼仙门之手，萼仙门主将自身法术与半弯月镜相合，竟创出了一种神秘的法术—萼仙门三大秘术之一的摄神。所谓摄神，并不是夺人神魂，而是深切地探取对方的秘密。但凡所想，无所不得。对于明宫左执事，任何严刑酷法只怕都是徒劳的，只有如摄神这样的高深秘术才你、才能探到《地志录》的所在吧。
　　澹台折柳眼见萼仙门二使起内讧，本来是脱身的好时机，但苏琬珊毕竟是苏琬璃的妹妹，眼见她有危险，自己又岂能独自逃生？腰畔的伤口血已经止了，但是接连受创，即使武功高强如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芷兰一步步向自己走近。
　　芷兰停在距澹台折柳一尺处，左手握住镜身，右手缓缓划过镜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红痕弥漫开来，芷兰口中念念有词，并将半弯月镜举到眉心处，然后一个翻转，半弯月镜悬在了澹台折柳的顶上，发出骇人的银光。芷兰一双妙目直直盯着澹台折柳双眸深如玄潭，潜质暗涌。
　　苏琬珊看到了奇异的画面，就在银光盛起的瞬间，自澹台折柳身上爆发出金色的光芒，金银两色光交织一起显露出一幅幅山水画卷。赫然是《地志录》！这就是《地志录》。记载了八荒六合间所有地形地貌的山水札记。赤桑岭七器之一，明宫至宝。
　　可是《地志录》为何会出现在半弯月镜中？半弯月镜从来只会映出受摄神术所控的人神志中所有的秘密，此刻《地志录》会出现，就只能说明《地志录》已与澹台折柳的神魂相融。澹台折柳只是一介凡人，又岂能与神器相融？
　　苏琬珊看了看芷兰，只见芷兰清丽的脸上也写满了疑惑，显然她也是大惑不解。而且摄神本就是极耗心血之术，不过片刻芷兰已是香汗淋漓，几欲不持。再看澹台折柳，虽身受重伤，但凭着神器在身，竟也直立不倒，眉目间一片凛然。苏琬珊恍然明白，这二人居然是在争夺半弯月镜的控制权。若说芷兰十几年苦修，能勉强施展摄神之术，但澹台折柳从未学过法术，就能和芷兰相持若此，实在匪夷所思。
　　原来术法之争，全乎精神力相对，除却后天修炼可增加，也有少数人天生通此术。芷兰在萼仙门中已是少有的高手，但偏遇上了澹台折柳天生独具精神力，实在苦不堪言。
　　苏琬珊虽没想通此节，但眼见二人正分高下，明白此刻是难得的好时机。当即忍住疼痛，悄悄拿出藏在怀里的匕首，一剑将身边的媚儿刺倒。扶助一棵古榕树站起来，催动早已布的五仙阵。
　　初七八的上弦月过了半夜就看不见了。青城古林暗无边际的夜色里忽的起了一抹暗红。芷兰暗叫了一身声不妙。只知道心口一痛，就立刻被碎击碎了神志。而她一乱，澹台折柳立刻胜出。半弯月镜纯银的光芒消失，落了下来掉在澹台折柳的手中。金色的光芒也在芷兰跌倒的瞬间退去。
　　“你” 芷兰只觉眼前一黑，胸前插了一把短匕，正准心口。芷兰恨眼看着苏琬珊道：“你以为你赢了吗？不，你没有。天魔裂体虽可以助你催动阵法，却也可以要了你的命，哈哈哈。”
　　“哼，这就不必你关心了。便是死，我也定要死在你后面。咳咳。。。”还未待话说完，苏琬珊喘咳不止，鲜血顺着手指流下。有若夭折的茎叶般委顿下去。
　　澹台折柳奔至苏琬珊身侧，在她倾倒的瞬间扶住，再缓缓放在地面，背靠古榕。“珊儿，怎么这么傻？”是啊，怎么这么傻，天魔裂体那样的禁术怎么能乱用。伤人先伤己啊。
　　“咳。。。咳。。。” 苏琬珊虽喘息不止，但双手却紧紧抓住澹台折柳的手不放。乌黑的眼眸里有孩子的倔强：“别以为我是输给了你，不是。”后一句却有截然不同的温柔“我只是输给了那个传奇。三年前第一次回江南，竟然遇上了姐姐和你。一开始我只是好奇才尾追在后，可是后来，后来居然可以看到了那么动人心弦的传奇。问君折柳几分情，道是梅子黄是雨。多美啊！”说到此刻，苏琬珊的眼眸已渐渐暗淡下去，仿佛是断了线的纸鸢，气若游丝。不堪盈手。
　　“别闭上眼”澹台折柳左手抱住苏琬珊右手抵在她的背后，将真气源源不断的输入她体内。“我带你回杭州，回到传奇开始的地方，故事还没结束，我还没找到琬儿，你还要看下去，看到结局。”澹台折柳显然是急了，只想不顾一切地挽留住眼前的女子。一样的眉目，一样的面庞，他却一再错失。
　　“对，还有姐姐” 苏琬珊道“告诉姐姐，其实我没有怪她，从三年前我再次见到她开始，我就知道我不恨她了。从小姐姐就很爱我，什么好东西都总会留给我。”说到此刻苏琬珊已然闭合的眼睛再次睁开望着澹台折柳“你一定要找到姐姐，一定要。我知道姐姐其实也很爱你，只是有太多的束缚。。。”
　　澹台折柳垂眸看着怀中的女子，他深切地知道，只要一放手，又有一个如花的生命会消失在眼前。只是无能为力，一如三年前他眼看着琬儿离开。
　　“知道吗，我和姐姐虽然长的很像，但只要细看还是会有不同。笑起来的时候，我左嘴角有一个酒窝，姐姐没有，我的左耳垂上有一颗红痣，姐姐没有。”女子回天前的片语，只是想告诉男子关于她和另外一个女子的不同。样貌相似的姐妹，即便是情郎也没有分辨出来。
　　“珊儿，可曾喜欢过我？”
　　良久无言，久到澹台折柳以为怀中女子已然没有了气息，久到他甚至以为他从未问过这个问题。
　　“不，我不爱你。”停了一下，“我爱上的只是一部传奇，为了延续它，为了让传奇里的人活下，拼尽了全力。或许，也为了把我自己写入传奇。”

　　仲春时节，青城山的晨雾隐隐泛着青色。百年古木耸入云汉。最纯粹的山林间只有最纯粹的鸟叫虫吟之声，再无其他。只有一株株媚乔在盛开了一夜后枯萎。没有了主人的指挥，没有了血肉的滋养，不过几日就会没入泥土吧。
　　澹台折柳抱着苏琬珊，一直由温热到冰凉才最后放下。澹台折柳把苏琬珊埋在了一片清幽的林间，连同埋下的还有那把名为“催雪”的长剑。就让它代替他来陪般她吧。希望那把剑可以如他一样。
　　当澹台折柳走到青城山底时，回望那一片清幽，竟有一种恍惚之感。只觉一切如华梦一场，了却无痕，惟有心头一份浅浅苦涩。女子最后的要求，那是他此生的追求。何处可再寻那一席粉衫，无限眷念。但他知道，无论她在何处，他都一定回找到她，哪怕当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