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夏》水袖微漫

5、他成了我那个夏天唯一的一束光

　　这一次作弊的事情很严重，虽然没有告诉爸爸，但老师在全校面前点名批评了我，并且扣了我的学分。

　　我在全班面前念完检查，看到同学们都用一种看热闹的神色看着我，后面那几个男生在窃窃私语。

　　“黑娃也太厉害了吧，这么多次都没有被抓住。”

　　“对呀，对呀这么厉害也给我教教，我一直考个倒数第一烦死了。”

　　“听说还是她让姜薇帮她作弊呢，就她那样，也好意思找美女？姜薇真是太善良了。”

　　“这样的人也能进我们学校，真是给我们学校脸上抹黑。”

　　同桌忧心忡忡看着我，她知道我不会作弊。

　　我书上写了满满当当的笔记，每一节课我都昂首挺胸，生怕有什么知识点错过了。

　　只是她说不过这么多人。

　　老师也找我接二连三的谈话，我紧绷着神经，假装听不到他们所有人在说什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是最后一次了。

　　以后，我就不会再忍气吞声了。

　　放学后，我走的很迟，教室里人都走光了，我收拾好东西出了校门。

　　在不远处有几个高挑的身影看着我。

　　她们的脸上都充斥着野兽看到猎物般的神色，那是渴望与敌意，又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想不清楚，但下一秒拔腿就朝一条长长的小巷跑去。

　　姜薇远远叫道：“抓住她！”

　　我一刻也不敢放松，从无数逼仄的角落穿过，从上方滴水的衣服下穿过，从人们的说话声里穿过。

　　回家，我要回家！

　　只要回了家就好了。

　　只是没跑多久，我的胸腔开始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速度也慢下来。

　　这条小巷可真长呀，长的几乎没有尽头。

　　有人从后面踢了我一脚，我被踹翻在地上，校服也被弄上了污水。

　　我好不容易爬起来，回头，正是那几个同样跑的气喘吁吁的女生。

　　姜薇上前，她的马尾微微凌乱，但在阴暗的小巷子里却依旧很好看。

　　她冰凉的手指摸着我的脸：“小夏，你跑什么呀？我们又不会吃你。”

　　“就是啊，你做贼心虚，跑什么？作弊就算了还想害小薇？”

　　姜薇一巴掌清脆地打在我的脸上，那一股疼痛瞬间从脸颊蔓延到我的全身。我将书包放在胸前护住，一步步后退，但这里没有退路。

　　“……我，我没有招惹你们，我要回家。”

　　“都是同学，咱们玩一会你再回家嘛。”姜薇一把抢过我的书包，放在地上狠狠踩了几下，上面还有爸爸给我缝好的名字。

　　她依然笑盈盈地看着我：“安夏，你不听我的话，就会变成这样的，知道吗？”她招招手，“给我按住她。”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我心里一股恐惧油然而生，我拼命挣扎，但这里没有人住，已经荒废了。

　　没有人来帮我。

　　从小巷抬头望去，看得见灰色的天空，但只有细细的一条缝。

　　姜薇上前，连着扇了我二十几个巴掌，我咳出来一口血。

　　她拿出那个时候很珍贵的手机，替我拍了一张照：“瞧瞧你，多丑，要是我是你妈，也肯定不愿意看到这么丑的孩子，还不如走了算了。”

　　我大叫着瞪她：“不许说我妈妈！不许说我妈妈！”

　　她什么也没有说，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剪刀，朝我走来，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容。

　　她的笑仿佛是一面崭新的镜子，被打碎之后零碎一地。

　　她剪掉了我留了很久的长头发，将我的头发扯得乱七八糟。

　　她站在我面前，欣长的身影居高临下：“丑人多作怪，你不配拥有这样的头发。”

　　她们有几个人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我被围在中间，她们对我拳打脚踢，我用瘦弱的双手护住我的头，泪流满面。

　　不知过了多久，姜薇看着我趴在地上瑟缩成一团，这才心满意足，将我的书包又踩了几脚才离开。

　　那几个女生对我做鬼脸：“记住了，这是对你的教训。以后在学校里面给我们老实一
　　点！否则就不仅仅是这么简单了。”

　　我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疼得厉害，一瘸一拐将我的小书包捡起来，好在课本还完好无损。

　　我只担心我这副模样会被爸爸发现。

　　没办法，我在一家便宜的理发店勉强修剪了一下头发，并用理发店的水勉强洗了一把脸。

　　老板娘担心地看着我，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摔倒了。”

　　“你们这些孩子，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听见了吗，不然以后让你爸爸妈妈来接你也安全。”她细心地给我抹上膏药，絮絮叨叨的关心我。

　　我点点头，小声说了一句：“谢谢阿姨。”

　　离开理发店之后，我鼻子发酸，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为什么都要针对我？我长得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没有想象过妈妈长什么样子，她虽然抛弃了我和爸爸，但除了恨以外，我对她还有深深的思念。

　　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爸爸。

　　回到家，爸爸并不在家，应该还在值班。

　　我松了口气，将校服和书包都清洗干净，照镜子时，发现自己两边脸都肿了，只好用冰箱里面的冰袋消肿。

　　窗外隐隐约约可以听得到蝉鸣，这个夏天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我为什么要诞生在这个世上？如果爸爸他没有我这个拖累的话，是不是家里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如果能回到过去，回到妈妈和爸爸结婚前，我一定会阻止他们不要生下我，不要让我们都陷入这种境地。

　　我想起来，我们家附近有一架铁轨，上面时不时会有震耳欲聋的火车经过。

　　我几乎是一瞬间就开始朝外面走，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了无生气。

　　我绕过一条条小巷，害怕再见到认识的人，他们或许会嘲笑捉弄我，或许只会怜悯我，我已经无力承受这一切了。

　　铁轨建在一堆几乎快废弃的居民楼前，不知有多少年的年头，看起来像是在苟延残喘。

　　铁轨周围堆积着居民随意丢弃的垃圾，看起来更加破败。

　　连天空都变成灰黑色，被老天爷撕开一道口子，有无数冷风从缝隙里面灌进来，这股不属于夏天的冷意，凉透了我的心底。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在铁轨旁边有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正背对着我。

　　他穿着纯白的衬衫和黑裤子。

　　轻轻张开双臂，像是在迎接迎面吹来的风。

　　比起我，他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我下意识想要躲避，不知道这个男生来这里做什么？

　　但想到马上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还在顾虑什么呢？

　　我慢慢走过去。没想到这男生下一步便转过来，想要横躺在铁轨上。

　　那一瞬间，我看到他清秀的脸，几乎长到遮住眼睛的短发，看起来毛躁躁的，很久不曾打理过的模样，那双眼睛阴鹜，充满危险气息。

　　我认识他的神色，和我一样，看起来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所有期待。

　　那男生下一秒就坐起来，看着我：“你做什么？”

　　我结结巴巴道：“……我也是来……卧轨自杀的。”

　　他挑挑眉，和我一样的年纪，却好看太多。是放在我们学校女生都会忍不住和他说话的那种类型。

　　但是，与我无关。

　　“怎么和我挑一个时候？比起我，你根本不配死，好好活着。”

　　我径直躺在他旁边，远处隐约有汽笛声传来：“对不起，我坚持不下去了。”

　　他一只手撑着铁轨，不解看着我，默不作声。

　　我小声问道：“你们长得好看的人，也会有烦恼吗？”

　　当时的我为什么会无厘头问这句话，我还在为美丽大方的姜薇开脱？

　　他笑了笑，非常迷人，但有颓唐的气质：“世界上死亡的原因千千万，你怎么能保证我是因为什么原因？”

　　看我没有动静，他伸手将我一把从铁轨上拉起来，这时火车的汽笛声已经愈发大了，马上就要在不远处的拐角处出现。

　　“不死了。”他执着地盯着我的眼睛，从来没有人拿除了厌恶嘲弄和怜悯以外的眼神，就是一种看待普通人的眼神看着我。

　　他继续说：“咱们，都要好好活着。”

　　那个夏天，我认识了肖羡，在我晦暗不见天日的生活里，他成了我唯一一束光。

　　火车呼啸着走过，吹起我的发梢和衣角。

　　我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自己穿的还是那套上面有一点污迹的校服，但是我们都不在意。

　　我在一片喧哗中，看着少年执着认真的脸，忽然没有那么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