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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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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平安正凝神听脉。
孩子的伤势恢复得比预料中好。至少几日外敷内服下来,他已能抛开灼烧之痛,每日安稳的睡上一两个时辰了。
但许平安心里却仍是惴惴不安。
皇子——这个孩子可能的身份让身为小老百姓的他总有种惹祸上身的感觉。江湖虽多是非,但好歹要不了他命。可朝廷却不同,一旦牵扯到朝廷之事……怕是会抽身不得。况且,这床上躺的似乎还是位正被人追杀中的『太子』……许平安冷不丁一个寒战。
“莫非我八字太背所以总是遇尽倒霉事?”他叹气低声喃喃,开始每次被人胁迫诊治后的例行唠叨,“从小娘不亲爹不爱也就罢了好容易长成人却是四处奔波的苦命,本来还可以自欺欺人的当作是云游四海潇洒一方却早早摊着个拖油瓶,治好了人没钱治不好没命这天下怎么会有我这么倒霉的大夫,还老是被威胁要拆了我神医的招牌可我早就一再说过我不是神医……唉……天下无吾安生之所啊……”许平安苦着脸又叹一口气,松开孩子脉搏,打开手边的针匣。
他嘴里虽是啰里啰嗦的念叨,手中金针入穴的功夫却是干脆利落。只见他左手五指间各挟两只细竹筒,右手金针游走如飞,每每插入要穴,便以竹筒过热后罩于其上,顷刻后又除去,如此三番吸出不少乌血。“烧伤竟已生出脓毒,莫非是伤后连请大夫粗略诊治也未有过?”手边用过的竹筒越来越多,但乌血并未见殆尽,许平安不禁扭头向立于身后的展昭抱怨。
展昭无奈苦笑。
他又何尝不知该让这孩子早些得到诊治 ,但文不群犹如惊弓之鸟,不许任何人接近孩子,更不许任何人给孩子用药,在文不群眼中,似乎任何人都有可能会加害他们。若不是他最终苦劝成功,并请第五宁远找来许平安,或许这孩子如今还只能躺在床上哀声落泪。展昭想到此处,眉梢微动——这文不群到底是在乎孩子的命呢?还是不在乎?
床上孩子忽然轻咳几声,许平安皱眉,双指轻捻,针入孩子少商、商阳、合谷三穴,咳嗽立止。
展昭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他的心疾……”
“没……没事。”许平安开始拔除孩子身上的金针,“只是内有虚火,所以喉咙干痒,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尽量轻描淡写,成功藏匿自己心中隐隐的忧虑——有些话,在局势明朗前是绝不适宜告诉任何人的,这是许平安被数十次绑来绑去后学会的经验教训。
展昭也没再追问,只等着孩子金针过穴之后为其推气。
推气这事文不群本坚持由自己来做,但他中毒在身,不可妄动真气;而展昭与第五宁远之间,他显然更易信任前者,于是这责任便落于展昭肩上。
许平安拔出最后一根金针后起身,将位置让给他:“推气时切忌用力太甚。”展昭颌首示意知晓,便见他气升丹田,行走一周天后,运气于指腹,轻抵孩子手脚各处关节缓缓推拿。动作轻柔而熟练,只约莫过了盏茶功夫,由于长日卧床而周身僵硬疼痛的孩子便溢出了满足的轻哼。
许平安轻声问:“身子暖了吗?手脚关节可有知觉?”
孩子只是微微点头没有睁眼,再过一会儿,两人听闻孩子呼吸声悠长,竟是睡着了。
“好啦好啦,照此下去再过月许便能下床走动了。”许平安喜形于色——虽然这几日来他没少发牢骚,但身为医者能见到病患逐渐好转 ,那份欣喜自得却是无法否认的。可展昭显然没他快活,气收丹田之后,他起身默默凝视床上一身是伤的孩子,忽道:“许大夫,这孩子有痊愈的机会么?”
许平安略一踌躇,轻咳:“你若是问烧伤,痊愈自是可以的,至于心疾嘛……”展昭忽然轻按他左肩。许平安一怔,停下不再说。几乎便在同时,门被人一脚踹开,文不群托着饭菜走了进来。
许平安见状脸色微变。展昭以为他心生惧意,悄声安慰:“许大夫莫怕,方才你我对话他并未听闻。”许平安却只是挤出一丝强笑,嚅喏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展昭一怔。
“我是怕他说那两个字……”
“吃饭!”文不群气势汹汹的将碗盘往桌上一落,抬头瞪向他们。
许平安往那些盘中一瞧,果然还是一些连食材为何都看不出来了的……奇异事物……
他此时显然极不情愿称它们为晚饭,而更愿称其为……“噩梦……”
噩梦的来源便是文不群决定由自己来一手负责辛夷居的饭食。
事实上,抵达辛夷居的第一日,他便拒绝了法融与展昭的好意,坚持自己负责饭食——因为他担心有人会在饭菜中下毒。但做饭总需要购买食材,这道工序是他无法掌控也无法放心的,因此每次做好饭食,他会让展昭先尝。
“这种无理的要求你也答应?”许平安抵达的第一日,为这事义愤填膺——当然由于他生性胆小,因此这义愤填膺也是背着文不群的。但他还没来得及再多为展昭说几句抱不平的话,便被文不群告知从此后他只能吃由他准备的食物。
文不群的理由是:“你乃诊治小公子的唯一希望,若被人毒害怎么办?”
许平安瞠目结舌。
“还不吃?”
文不群冷冷睇着他。
许平安求救般扭头去瞧展昭,却见对方也是一脸苦笑,看来是不可能救他的了……也是,他自己还自身难保哩……
许平安垮下脸,如丧考妣:“我怎会苦命得连个正经饭也没得吃……”
* * * * * * *
湿寒的秋夜之中,若身边能有一堆篝火一坛美酒,便足以令人心满意足。当然,若是篝火上还翻烤着一头肥羊,那便是神仙般的快活无比了——事实上,此时的银卫确实正如神仙般的快活。
“喝喝喝,这山里的冷可与我们老家不同,尽是针刺骨,兄弟们可都得吃饱喝足了,别给我冻着!” 银卫给身旁的手下倒上满满一碗美酒,借空歇瞥了密林暗处一眼,蓦地轻笑。
密林中的潜伏者是在他们来山西的半道出现的,猜度着应是冲文家而来。『潜伏了数日而不敢动作,显然是不愿与北顾山庄为敌。』银卫咽下美酒,心中暗哼:『看来是被主上说中了,果然是张家的人么?』想到这里,目泛冷光,又是一碗一饮而尽。他面如刀削,鼻若鹰勾,长目薄唇,此番一冷笑,更是令人心头生寒。
抹去唇边残酒,银卫露出明显的不耐之色 。他性子素来急,最不喜有人暗中窥伺背后偷袭,因而在明明知晓林中有这样一批潜伏者时,却碍于上命无法动手,不禁令他十万分的懊恼。『哼,主上虽说不许杀人,可没说不许戏弄。』当下命人将篝火烧得更旺,羊肉刷上香油烤得滋滋作响,热浪夹杂香气直扑人面。银卫一面招呼众人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一面心中偷笑:『已经潜伏几天不敢出林子啦,没吃没喝的,冷不死你们也馋死你们,哼哼哼。』正洋洋得意,寺门忽开。
“哎呀呀罪过罪过!”法融愁眉苦脸念着佛号步下台阶,“清静佛门之地怎能酒肉满席,施主——”
“又没在你和尚庙里吃!”银卫不耐烦的打断他:“可是主上有令?”
法融看看寺门前一片泼酒啖肉的狼藉之态,无奈叹口气,“是。第五庄主要你带几味解毒药与他。”说着递他一张方子。
银卫接过不敢怠慢,立即到马车按方取药。回来时见众手下越发喝上兴头,划拳灌酒,喧哗声更甚方才。法融立在一旁捋须苦笑:“如此放浪形骸,哪里有半分北顾山庄之人的样子?”
银卫闻言一声冷笑:“这不是北顾山庄之人该有的样子?那和尚你说北顾山庄之人该是什么样子?”
“这——”法融一时语塞,“堂堂天下第一大庄,总得……总得遵循几分礼数吧……”
“得了吧,别来这套!”银卫嗤之以鼻,将药塞进他手里,“嘴上说着什么天下第一大庄,可背地里不知多少人指指点点,讥笑北顾山庄出身低下——说到底,无非就因为咱们庄是跑塞外的商贾出身么?既然他人已认定我们低下了,那我又何必遵循那礼数不礼数规矩不规矩?哼!”最后一声哼,尽是不屑。
才说一句便惹来对方牢骚满腹,法融叹口气苦笑更深,不敢再多言,只得说:“老和尚说不过小兄弟,这就去了罢。”他刚转身要走,又被银卫一把拖住。
“怎么?小兄弟还有事?”
银卫支支吾吾半日,终于憋出句话:“主上这几日在寺内过得可好?”
法融摇头:“触境伤情之地,能好到哪里去?庄主这几日少待于辛夷居,大半时日都留在小寺藏经阁内翻阅经书。”
“这样么……”银卫目中流露不忍之色。
他自小与第五宁远一同长大,与这位主人的感情自然非比寻常,也心知这里是最易揭开主上心口伤疤之地,若不是碍着庄里人不得入此寺的规矩,他恐怕早就冲进去把第五宁远给架走了。“呕人!”当下揪住法融山羊胡子,恶狠狠威胁道:“和尚,你可得把我家主上服侍好点,要不我一把火烧了你的庙,到时烤几十只羊都够!”
法融吃痛哎哟哟的叫唤,急急将胡子从他手里救出,心痛得轻揉不已:“好啦好啦,老和尚保证还你个完完整整的主子,行了吧?”怪了,明明一个主子沉默少言另一个主子温柔可人,怎地却教出这样没规没矩的属下?法融腹诽不已。
银卫哪里知道他心里正骂着自己,见他满口答应,当下露了满意神色转回原先所坐之处,“来来,满上!”顷刻间便又和属下们喝成一片。
法融无奈摇头,悠悠晃回寺内,正待将寺门闩上,忽闻寺外传来一阵熟悉的低吟浅唱。
“往事踪影已迷茫,幻梦一样,你在何处躲藏,背弃我的姑娘……”
这熟悉的塞外情歌……
法融心中一动,悄悄再次打开寺门,却发现是银卫翻出了冬不拉,坐在火边轻轻哼唱。
“……”
果然还是被那位小姐调教出来的人……
法融捋须含笑,寺门缓缓合上。
深情而迤逦的曲子,属下们似乎都听得有些痴了,但银卫每每唱到美丽的姑娘,却又会引来他们哄然大笑。他们对这些西域歌曲已然很熟悉,北顾山庄从起家到如今富甲一方,靠的便是塞外经商,对于长年奔波于野外戈壁的他们而言,西域乐声比中原的丝竹之声更加亲切。银卫唱完第三首,对面递来一碗酒:“二统领,你这曲子该让大统领听听,保证她欢喜得紧。”递酒之人挤眉弄眼,其他人纷纷憋笑。
“说什么呢?!”银卫眉毛一竖,怒眼圆睁,看来就要骂人。
那挤兑他的属下见他像是要起真火,赶紧赔罪:“二统领先别急着气,我的意思是……二统领你唱得这般好,大统领一定会好好夸你……”话还没说完就被银卫狠狠敲了响头!
“不要命啦?这情歌能唱给她听么?!”上次就被揪着耳朵追问这曲子是哪位美丽的姑娘所教,害他吃了不少苦头,还唱……那还不被搓层皮下来!“我告诉你们啊,今日我唱曲之事谁要是回去说漏了嘴——哼!”在脖子上做了个极具威胁意味的动作。众人脸色俱黑,果然不再提。
银卫这才满意。他放下冬不拉,用刀切下一片薄薄的羊腿肉。鲜美的肉汁顺着香脆焦黄的皮肉缓缓流于指尖,引人垂涎。银卫轻轻吮了一口那些肉汁。
忽然,听力非同一般的他似乎听闻身后林中有什么轻微的动静。
他眉梢骤然挑起——却没回头。
身旁的属下们仍喝得欢畅。
『要动手了?……不……不对……』银卫慢慢握紧了手中剔肉的小刀,目光沉凝。
身后林叶微摇,是风?是杀气?
* * * * * * *
“真是晦气,怎就遇上这么位不会做饭又全然不讲理之人。”许平安坐在辛夷树下,即便嘴里塞满了馒头也不忘空出半张来抱怨:“我家阿书就算炒肉丝会炒老,也不至于老得嚼不动;我家阿书就算洗青菜从来洗不净,也不至于端给我一盘完全分辨不出是什么菜的菜;我家阿书啊,就算永远只会做夹生饭,但那好歹也是饭,不是一颗颗硬梆梆的石子弹——呃呃!”话讲太快噎住了,赶紧喝口水。
不远处的展昭停下舞剑,回转身似笑非笑瞧向他。
自从厨艺糟糕的文不群掌握下厨大权后,每至深夜,展昭便会悄悄带许平安到辛夷林深处,给他一些正经能吃的食物。许平安最早还好奇这食物从何处来,“我做的。”展昭的答案令他惊奇万分。
“君子远庖厨,展大人你会做饭?”
“会一点儿,是往日由人教的。”
“一定是位贤惠能干的大家小姐吧?”
“不是。”展昭笑得半眯了眼睛,似乎想到什么好玩事。
……这表情还真像猫。而且是那种不知干了啥事一脸心满意足的奸诈猫……
许平安默默想着,却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他又啃一口馒头。
绵软,甜香,口感滋味甚至比江南最有名的鹤望楼紫米糕还要胜上三分。越是简单的菜,越能考究掌厨功底,因此对能将馒头做得比精致小点还美味的展昭,许平安颇有些好奇——或者说,是对传授展昭厨艺的那位名师比较好奇。
不过,纵使再美味,许平安此时却有些想念家里那个小拖油瓶,还有小拖油瓶做的那些吃一口便可饱一日的实心面团团。
『当日北顾山庄之人将他带走,说是会送来与我汇合,却为何至今还没消息?』许平安不禁皱眉,『阿书啊阿书,若是你又成了他人牵制我的筹码,下次索性便将你送走罢了,免得你我皆受罪。』
思及此处,口中的美食竟也味淡了。
他蓦然消沉下去,展昭虽看在眼中,却不多问,只转身拾剑再舞。
“秋风万里动,日暮黄云高。”诗号慢吟,便见展昭手中巨阙剑尖蓦然一颤,乍然斜刺而出!“君子佐休明,小人事蓬蒿。”剑势绵绵不绝,如行云流水,若翱天游龙,青锋过处,月光下泛开一片冰泠泠的剑光:“所适在鱼鸟,焉能徇锥刀。”
许平安看直了眼。这真似舞,一勾一点一转一压,招式流畅轻灵,却没有贯穿丝毫的内力。展昭旋身收剑轻弹,剑身震动,发出嗡嗡回响,仿佛名剑在回应主人的召唤。展昭唇边隐隐显出笑意,剑花轻挽,一式江河凝光,三尺青锋直指黑幕苍穹:“孤舟向广武,一鸟归成皋。胜概日相与,思君心郁陶!”
展昭手中剑仍徐徐在舞,初始只觉好看的许平安,渐渐看出了门道。
习武人,最要紧的便是内劲。内劲浑厚者,可谓攻无不克,行遍天下无敌。但剑者不同,飞花摘叶成器的那是内劲浑厚的高手,却不是真正的剑者。真正剑者,必定是人与剑极度统一者。这月下漫漫的一舞,并非心血来潮排遣无聊,亦非朝夕勤勉催劲苦练,而是名剑与主人间心绪互通的一番对谈——非物与人,乃魂与魂之间的对谈。
也不知是否便因这一番对谈,越舞,展昭手中的巨阙流光愈灿,灼灼冷华不可逼视,长夜亦褪闇色。便恰似一首诗:秋水方出匣,光焰逼人晴,欲起蛟龙舞,徒惹魑魅惊。
『这样的剑……这样用心的剑者……或许是值得信任的……』
注目凝视许久的许平安忽然丢开馒头,起身对展昭道:“展大人,有件事要告知于你。”
展昭停下剑舞,凝视于他。
“我被带来这里的头日,无意间曾听银卫向第五庄主禀报过一事。”
“……何事?”
“似乎有人一路跟踪我们。”
“……第五宁远没告诉过我。”
“对,他们似乎想隐瞒。”
“为何?”
许平安苦笑,“这我怎么晓得。”他摸摸鼻子,无奈道:“人心是最摸不准的……若要我分析,或许是不想你担心?”
巨阙敛锋回鞘,展昭俊目深敛,若有所思。
“还有……关于那孩子的心疾……”
“唔?”展昭眉峰一蹙:“莫非有不妥之处?”
许平安点头:“大大的不妥。我发觉有人在给孩子用药以治心疾,但是……”他略略踌躇,“用的是毒药。”
“是近日用的?”
“不,似是长期所用。”许平安低声道,“以脉象看来,孩子至少从一年前便开始服药了,似乎是孩子的家人有意而为。但……但他毕竟是那个……什么,既然他身份如此特殊,那他的家人为何选择这种只能用于一时而且遗害无穷的方法呢?”
展昭目中冷光一闪:“是啊,为什么呢……”
虽是这般问,但答案他心中已有数。
“这事……许大夫你千万不可再对人讲。”
许平安点头:“这是当然,我还没活到嫌命长的份上。”
展昭闻言微微一笑:“江湖传言神医许平安胆小懦弱,如今看来却属失实,许大夫堪称心如明镜者。”
许平安连连摆手:“我不过比较识时务而已。”
“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嘛。”
许平安顿时尴尬不已,索性话锋一转,扯到展昭身上:“我亦听闻展大人温文善解,乃当世儒侠,不过……这几日相处下来,却觉展大人是绵里藏针,含而不露啊!”
“哈哈。”展昭朗朗一笑,“许大夫何来如此感想?”
“——你方才吟的那首诗。”
“那诗可没什么锋芒啊。”
“正因无锋芒,才觉有文章。”
“哦?”展昭剑眉轻挑,“许大夫果然心如明镜,那我二人便心照不宣吧。”
“好说好说。”
许平安与展昭相视哈哈一笑,二人皆知,彼此间已渐渐生出默契。
“不过展大人,你本为江湖游侠,为何会入朝廷做事呢?是为求官?还是为求利?”
展昭轻笑缓缓摇头,“入朝是被骗。”
“呃?!”
不计较许平安大惊小怪的怪叫,展昭缓缓抚摸手中巨阙,目光凝重:“不过,无论入朝还是在江湖,我想做与必须得做的事,都一样。”
“……”
忽来的不明沉重气氛,许平安一时口舌僵直,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并不知道,自己先前铁口直断的“绵里藏针”,其实是展昭入朝后吃尽苦头才学会的一套处世之法。
有时人为自己所肩负之责,总得学会妥协。
“对……对了,这几日少有见到第五庄主呢。”僵了半晌,许平安终于找到合适的话题转移,“上次我请他为我找几味解毒药,也不知他找到没有。”
“治文家小公子的么?”
“不,是治文不群的。”
展昭唔了一声,视线转向辛夷居的方向。
夜中林雾轻浮,辛夷居的轮廓亦融于夜色之中,无法看清,只有一点烛火之明在远处熠熠闪烁。曾经,这里的溪中每夜都会飘荡着小而精巧的花灯,那是一名女子的别出心裁——她要让这里被密林所掩的溪流,也能如平原上那映照了繁星的长河般粼粼生辉。
琳琅……故地重游,宁远还是宁远,展昭还是展昭,辛夷居也还是那座辛夷居,却为何总有物似人非之感?
“……许大夫。”
“嗯?”
“那孩子所中之毒需要的解药,日后你告诉我便是,千万别对北顾山庄之人提起。”
许平安一怔:“可是……要解那毒,一些药可能只有富甲一方的北顾山庄才能……”
展昭抬手打断他话:“你放心,这世上有北顾山庄之能者虽寥若晨星,可其中最可与其匹敌者,恰是展某好友。”
“……那依你所言去做便是。”
展昭得到保证,暂且放下心来,正待细细询问文家小公子的详细病情,突然!一声尖利的哨音划破夜空!紧跟哨音的是东南方高空中炸开的两朵紫色烟花!
——这是北顾山庄遇上强敌时才会发出的信号!!
“你快回辛夷居!”展昭脸色微变,匆匆丢给许平安一句话便转身直奔秘道而去!
莫非是跟踪来的那些人动手了么?许平安注视展昭离去的方向,心中忐忑不安。没有自保能力的他,只得听话的以自己的最快速度往辛夷居方向返还:“唉,只有这时候才发觉有武功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 * * * * * *
银月下浮动着隐约的杀气。
寺外,北顾山庄众人已无先前畅饮时之放浪形骸,人人面色阴冷,持刀戒备。距离篝火不过两丈之处,一行人被他们团团围在正中。
这一行人,其实只有三人,一名俊美无俦的翩翩公子,一名倾国倾城的娇俏佳人,一名怀抱幼狼的稚龄孩童。
银卫初见这几人时,额角淌下冷汗。因为他们出现得无声无息,就连早提了戒备之心的他也未能及时发觉他们来到了身畔——轻功之高,令人胆寒。
但当他看清那名孩童时,寒意变为怒意。
他知道这孩子——许平安身边的书童!铜卫上一次的飞鸽传书中还言,这名书童正与他们一起在前来普法寺的途中,现下书童已到,那铜卫等人呢?!
“呵,好悠闲的享福。我们奔波数日可连口热水也没能喝上!”立在当中的翩翩公子,白衣似雪,眼带桃花,一言一笑中都带着肃杀般的邪气。“只怕就比林中那些快冻僵的人好上半分而已。”
林中?
银卫心念一动:难怪这行人如入无人之境,只怕是因林中人已被他们给……
便在他这短短一念想间,白衣公子忽然抬步,径直往篝火而去,全然未将四周持刀众人放在眼中。
北顾山庄一众微愕之后欲阻拦,谁知这公子随意振袖一拂,凡趋近之人皆被真气贯穴点倒当地!
眼见手下还没使上招式便东倒西歪,银卫怒火更甚:“白玉堂!”——看过铜卫那封飞鸽传书的他自然知道眼前的是谁——“与你同行的铜卫众人呢?”
走到篝火边的白玉堂正捞起酒坛子仔细嗅闻,听他质问,转头笑道:“你是说那群五大三粗的黑衣汉子?”
“正是!”
“他们啊,”白玉堂笑得一脸无辜,“过南沙河时我找人炸了桥,他们多半还在绕路途中吧。”
银卫青筋微起:“……那为何不见他飞鸽传书告诉我等此事?”
“哦,你是说他收着的那几只鸽子?”白玉堂回想片刻,点头:“味道不错。”
银卫僵住。
“你……”
“我?我是来找许平安的。”白玉堂似乎终于确定坛中酒非他所好,一脸嫌恶的将酒坛抛开。他转身,正面对上银卫,目若霜刀,似笑非笑:“你自己看着办吧,是替我叫他出来呢,还是我自己进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