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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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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属下查探,文家灭门惨案的前两日,张家与曹家都有人进宫,曹皇后当夜哭了一宿,第二日便传了御医,张贵妃……倒与平日无异。”
“曹家有动作吗?”
“有,案发前夜,曹家曾派人去过文家,而且是带着重礼去的。”
“哼,是想认养子吧。”
“主上英明。”
“张家呢?”
“未见任何动静……透着古怪。”
男人点头:“你下去吧。”
“主上……”
“嗯?”
“……这案子……乃开封府辖内之事……”
男人沉默半晌,颌首:“照惯例,派铁卫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暗中保护他。”
“是!”
手下轻手轻脚退走,咯呀一声门响,月光趁隙而入,照出男人苍白的冷峻面容。
他独自木然地坐着,手中轻轻摩挲着一把金锁。
锁上似乎尚余有熟悉的幽香与那人的温度。
但他知晓那是错觉。
“……我不会让他死……”
轻声反复喃喃着这一句,慢慢的,他阖上双眼。
1
前方江流一分为二,出现一座大山。
左边为湍江,水急滩险,常需纤夫沿路拉纤方能行船;右边为岐水,比之湍江纤柔秀美许多,蜿蜒百余里后注入南湖,两水自此再不相汇。
这里便是江湖中无人不知的蜀中双江关。
双江关有名不在景,在于沿岐水往南二十里,一座名叫许家村的村子。
而这村子有名,则是因为村里住了位神医——许平安。
许平安年未至而立,医术却已冠绝天下,江湖人敬为『许神医』,双江关一带的老百姓则俗称其为『克阎王』,意即哪怕是黄泉殿要的人,只要许平安肯出手相救,便是阎王爷也莫可奈何。
只是这人自己……却有些怕死。平日有患者求医,他肯救便罢了,若他不肯救,你只需拿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搁——他便乖乖的答应替你诊治;若是遇上位长于口舌的,连使刀都不必了,只需花些时间与他絮叨,他耳根子软,最后十有八九也会点头。此人可谓一无武功,二无胆色,换句话说,若不是因其医术盖世,恐怕较之平常百姓也还差点。
但神医毕竟是神医,每年往许家村求医之人总是络绎不绝,其中多半都在双江关下船换车,久而久之,关口不知何时便建起了一座小码头。虽然见方不过几十丈,却很是热闹。
白玉堂雇的船靠岸时,正值申牌时分,码头上一眼望去摩肩接踵,密密麻麻全是旅人。就快入冬了,水位见消,行船渐渐不易,大家便都想赶上最后一场子。
他冷目一扫,低声吩咐身边的船老板:“替爷雇辆马车,径直带到船头岸来。”说话时掏出几枚金叶子递给他。
那船老板眼见手心金晃晃的一片,顿时喜笑颜开,“谢大爷赏!大爷要的马车,是一两银子的,还是五两银子的?”
“最好的,要有软垫,宽敞能躺着。”
“是是,我这就替您雇去!”
船老板喜滋滋的下船去,白玉堂转身走近船舱,放柔声音道:“崔姑娘,出来吧,我们就在这儿换车。”
里头软软哝哝的“嗯”了一声,便见一双晶莹如玉的皓腕分开舱门纱帘,里头人慢慢走出来。
人未近,香已至。
一身粉黄的纱绸涟水裙,乌丝盘双髻,碎花双步摇,嫩脸修蛾,淡匀轻扫,杏眸盈盈如水,粉唇含笑,这是一位秋水般明媚无双的少女。
名唤崔怡,江淮名门之后。
“方才听闻五少拜托船头去雇车,何必多破费呢,我们自己去雇不行么?”她一口江淮话也是柔柔的,悦耳动听,让一旁早已看呆的水手更是听得呆了。
白玉堂摇头道:“码头上尽是些臭男人,走一遭便得蹭一身臭汗味,我倒无所谓,崔姑娘你却不可。”
崔怡噗哧轻笑,“五少果然惜香怜玉。”她笑过,淡淡蛾眉又合拢,显出微愁:“五少相救怡儿在先,一路又待怡儿如同亲妹,此恩不知何以为报?”
白玉堂朗声笑道:“好报好报,待你们兄妹相认,日后我有个小灾小难的来求医,别收我银子便是!”
这一说又将崔怡引出笑来,“那倒不如我日日为五少烧香祈福,求佛祖保佑五少连小灾小难也无。”
“那更好啊!”白玉堂取下身上的鹤毛大氅,披在她身上,“船上风大,别受凉,待会儿还得赶几十里的路呢!”
崔怡心头一暖,轻轻应是。
自母亲去世后,她已许久没受过如此体贴入微的照顾了。家中长兄根本不当她是血缘至亲,成天盘算着如何利用她的美貌去网罗官员,为崔家带来更多好处;其余两位哥哥也多半是不理不睬的,在那座飞檐斗拱画栋雕梁的大宅院里,一年三百六十日,她度日如年。
好容易逃出家来,仅剩一位兄长还可投靠……可那却是一位也许根本不会认她的兄长……
思及此,崔怡眉间紧锁的忧愁越来越浓。
离开码头后,马车一路往南稳走,车夫说,不过一个多时辰便能到许家村,崔怡闻言忽然情怯:若是兄长不认她,这最后可投靠之处也便没了,届时天虽大地虽远,却再也无己容身之处,如何是好?
白玉堂将她忧郁的神色瞧在眼里,知晓她想什么,正待宽慰几句,忽闻车夫一声惊叫,双马长嘶,车身随之猛然剧震!
崔怡惊得花容失色,紧紧攀附住车壁发抖问:“怎……怎么了?”
白玉堂示意她别慌,掀起车帘一角向外探视。
却见一行二十余名武士,清一色黑衣黑甲黑马,将三丈宽的道路堵个严严实实。
白玉堂剑眉微扬,按紧画影——追兵?但再定睛一瞧,却发现这二十余骑身后有一辆青蓬马车。
他暗暗皱眉。
对方当头一位黑衣人举刀破口大骂道:“哪儿来的不长眼睛的草包,有行车走路当间的吗?!”
“对、对、对不起,大爷!”车夫被刀一指,当即面如土色,连连低声讨好:“小的这就为您让路,这就让,这就让!”忙不迭地将车赶到路边。
对方似乎也不想多生事,见他让路,只冷笑一声,便招呼人继续上路。不过——他们不想多生事,却不见得旁人不想!
便听一声长笑,车帘哗啦一声扯开,白玉堂长腿一跨立上车头,“这是哪儿来的不长眼睛的草包,竟敢拦五爷我的路!”晶亮的桃花眼扫了他们一圈,续道:“还不少呢,如今的草包看来是便宜啊。”
此话一出,这一行黑甲黑马的武士顿时连脸也黑了,当下便有十多人哐啷拔出刀来,夕阳下白晃晃一大片!
白玉堂心下更了然。
——这群人透着古怪。队容整齐,训练有素,光看那干净利落的拔刀动作便知这些人来历不俗。不过……如此精备的队伍却带着辆普通马车……还是从许家村方向来……
“小子!大爷我好心不与你计较,怎么不识好歹?”当头的黑衣人阴森森地恐吓,“你找死吗?”
白玉堂嘻嘻笑道:“此路非你开,此树非你栽,你说我拦你路你不计较,可你拦我路,我为何不能计较?”
“……你存心找茬?”
“非也,是论理,也是玩玩。”
当头黑衣人面色倏沉,寒声道:“怕你玩不起!”
白玉堂冷冷一笑。
他一撩衣袂,跃下车头,慢慢走进对方马阵中。
崔怡大惊:“五少——”
“小子,你倒不怕死。”当头黑衣人不怒反笑,搓着下巴上浓密的胡碴,自马上俯睨于他,“胆气可嘉。”
白玉堂却不理会他,指住那辆青蓬马车:“车里的是谁?”
当头黑衣人闻言目中精光乍现!
“……与你无关。”
“是神医许平安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不是,我放你们走;若是,便留下人。”
“若我们不肯留下人呢?”
“那便留下你们的人头。”
“哈哈哈!!”当头黑衣人仰头长笑。
身后的黑衣武士们也跟着大笑起来,“小子,大话说多也不怕闪了舌头!”“看你这嫩样还没断奶吧?回家找娘去吧!”“毛都没长齐呢,也敢教训人?”
白玉堂也不怒,忽道:“听说过天遁剑法么?”
笑声顿时嘎然而止——
死寂的静默——
“五少!!”
随着崔怡一声惊叫,“当”的一声,白玉堂横剑身后,抵住一黑衣人的背后偷袭,谑笑道:“好孙儿,怕你爷爷了就来暗的?” 寒光乍闪,偷袭人只觉喉头一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见眼前血雾猛地喷洒半空,半边天都染红了一般,“你……”他瞪大眼睛,最后看见的是白玉堂嘴角一抹冰冷的弧度。慢慢仰面跌倒,可怜的人至死也不明白如何被那一剑割破的喉咙!
干净利落的一剑。
白玉堂手中脱鞘而出闪着寒光的画影,没沾上任何一丝血迹。
他轻弹宝锋,转身冲微僵的黑衣武士们勾勾手指,一脸坏笑:“下一个。”
对面众人牙齿咬得咯吱直响!
当头黑衣人省过神,排开双臂,示意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他脸色有些发青,强压怒气对白玉堂道:“恕在下眼拙,居然没瞧出面前的便是陷空岛的白五爷。”
“现在知道也不晚。”
当头黑衣人点头:“是,若早知是白五爷,也省得一番误会!五爷,马车里的只是许神医身边小童,并非五爷要找的许神医,请五爷放我们一马。”
白玉堂冷道:“那许神医呢?”
“神医已被我主上带走。”
“为何要分两路?”
“这……实话说,是为掩人耳目……五爷若要见神医,可与吾等同行。”
“嚯?”白玉堂收剑入鞘,淡道:“方才还凶神恶煞,怎么现下却如此殷勤了?”
那当头黑衣人苦笑一声,“所以才说是一番误会。五爷恐怕不知,我们兵分两路带走许神医,是为了救一个人,这人五爷也认识的。”
“……谁?”
“开封府展昭。”
白玉堂眉心微微一颤。
展小猫?!
不,不对,这只猫机敏狡猾,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被人所伤的。况且他若是受伤,自己不可能收不到消息……
“……那只猫现在在哪儿?”
“山西普法寺。”
“许平安也是去那儿?”
“是。”
白玉堂不再作声,忽然转身直往青蓬马车而去,那当头黑衣人也不拦他。来到对方马车前,刚掀车帘便听里面嗷呜一声扑出个东西!白玉堂手疾眼快伸手一把攥住,虎口却还是一痛,定睛一瞧:原来是头不足一尺的小狼崽!还没长全的獠牙全咬进他肉里,咬了半天还松开咧咧嘴,八成是咬得牙疼了。
白玉堂也咬牙:“小崽子,你五爷的皮还没到老得咬不动的地步。”
“别……别杀它……”从车帘底下钻出一小脑袋,泪水汪汪的对白玉堂说,“我替小库道歉,大侠你别杀它……”说着慢慢爬下车,原来是个六七岁、书童打扮的小男孩。
白玉堂爽快将小狼塞回他怀里,掀起车帘:里面没人。他回头疑惑道:“车里就你一人?”小男孩怯怯的点头,见白玉堂眉峰猛然缩紧,迟疑一下,小声问:“大侠……也是来找我师傅的吗?”
“你师傅是神医许平安吗?”
小男孩“嗯”一声,说:“师傅不在村里,这些人分的两路,师傅是跟另外一路人走的。”
白玉堂瞥黑衣人一眼:“和他们一样的人?”
小男孩摇头,摸着怀中呜呜叫唤的小狼,回想道:“带走师傅的那群人跟他们不一样,都穿的白衣服……”他突然兴奋起来:“还有一匹好漂亮的马!”
“马?”
“是呀,一匹周身雪白的马,好漂亮,连马蹄都是雪白的!”
……四蹄如雪的马……四蹄如雪……
白玉堂猛然一震:照夜玉狮子!
——闻名天下的千里龙驹!
而现今世上能拥有这匹千里龙驹的只有一个人!!
白玉堂立刻联想起一月前京中线人传来的那封信笺。
蓦然转身,那当头的黑衣人问:“五少,在下没骗你吧?”
白玉堂点头:“好,我与你们同行!”他走回所雇马车,崔怡与那车夫哪见过这阵仗,早已吓得浑身哆嗦,白玉堂丢给车夫一锭金子,便扶崔怡下车。
“五少……”他不怕这些人,崔怡却胆战心惊,“我……我们真要同他们一路?”
白玉堂低声道:“你兄长在哪儿只有他们知道。”
崔怡犹豫片刻,想见兄长的渴望终究胜过了恐惧之心,勉强露出一丝笑来:“总之怡儿跟着五少就是。”
白玉堂面色沉郁。
他知道不该,但如今他心中,崔怡与许平安之事已不是最重。
若一月前那信上所言之事为真,展小猫此次卷进的事端便非同小可,恐怕到头来要令天地变色。
唉……死猫……还敢说你白五爷爱惹事,哪次不是你惹的事端最大?!真是倒八辈子楣交你这样的朋友!!
——“啊欠!”
突然一个喷嚏,展昭揉揉鼻头,闷闷想:谁在背后说自己坏话呢?
站在窗口的儒衫男子转过身,阴森森的视线落在展昭身上,“展大人,你可别受凉了,否则第五庄主来了,我可没法交待。”
展昭温文一笑:“这展某可管不着。”
儒衫男子脸色顿青,嘴角抽搐两下,恨恨的重新面向窗外。
展昭目光落回身边床上,躺在上面的小小身躯正在床帐的阴影中痛苦的缩成一团。
“呜……”泪水濡湿枕面,孩子可怜兮兮的望着展昭。
“没事,大夫很快就到了。”展昭柔声安慰他,轻轻抚摸他发顶,这样的轻抚似乎让孩子感觉舒服了一些,呜咽着将小脸靠进他手心里。
真是可怜的孩子……
展昭暗暗叹了口气。算日子,第五宁远应该很快就能将神医许平安带来了……不过,就算是神医……能不能救这孩子恐怕也是未知之数。
床边忽然多了一道人影,原来是窗边之人又走了过来:“……你晚上能陪他吗?”
展昭看看孩子带泪入睡的模样,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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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法寺外七十里
枣林外,一队赶路人正就水扎营。日头已没入地表,暮色沉沉,黑夜中一匹周身雪白的骏马正接受主人细心的刷洗。
“主上,刚接到飞鸽传书,木卫说已按计划将白玉堂引来山西了!”
男人头也不回,淡淡道:“许平安现下如何?”
“睡得正香呢。”
“普法寺那边呢?”
“文不群不敢有丝毫动作。”
男人似乎很满意,丢下马刷,擦拭着手转过身来。
月光下显露出的是一张冷峻而阴郁的脸,非常年轻,也许只有二十出头,却在眉眼间锁着超乎这个年龄的成熟与沉重。
——第五宁远,北顾山庄庄主,天下五大富家之一。
“明日入夜之前一定要赶回普法寺,我担心张、曹两家近日会有动作。”
“是!”
白马踱步过来,用头在第五宁远背上蹭了蹭,大大的瞳仁里流露出近似人类情感般的不满,看来突然停止刷洗令它相当不悦。
第五宁远露出一抹微弱得难以察觉的宠溺笑意,轻抚它的鼻翼。
“飞雪,你主人的仇就快得报了……”
◎ ◎ ◎ ◎ ◎ ◎ ◎
附注:
1、“第五”乃姓,在百家姓末。
2、“照夜玉狮子”,唐太宗八骏之一。
3、呃……这里的猫……估计有些狡猾…………
4、本文大概情节已定,所以应该不会成坑……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