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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鹿蜀皮 ...

  •   无明灭则行灭。行灭则识灭。识灭则名色灭。名色灭则六处灭。六处灭则触灭。触灭则受灭。受灭则爱灭。爱灭则取灭。取灭则有灭。有灭则生灭。生灭则老死忧悲苦恼灭。由是一大苦蕴灭。
      冰冷的沼泽水漫过她唇角时,穆莳依忽然在脑中响起一句旧城喻经,以前年少自以为看破红尘心念俱灰,背了佛经装深沉,如今求生无门清楚的记起反而像苍白的笑话。人死了一切皆空,还谈苦不苦,连苦也不能才是最苦。
      就这么死了么……真不甘心……穆莳依吸入最后一口气,沼泽水缓缓没过头顶。刺骨的冰冷和无力中,手里忽然落进了一个东西,下意识的一合僵硬的手指,只感觉周身的粘稠柔软似乎不可察觉的一滞,随即便失重般仰面跌倒在厚实的草地上。
      清新的空气迫不及待的涌进来,一瞬间连气也喘不过来,心口火辣辣的痛,耳边又响起那渺茫的歌声,穆莳依望着眼前清澈无瑕的天空和宽广无垠的绿色草地,瞬间崩紧了神经:难道方才的濒死只是一个幻境?或者说,这又是另一个?
      她坐起身,感觉到手中光滑坚硬的长棍,低头一看却惊喜的怔住了,半晌也说不出话来。一团绿光等不及的跳上她膝头,啾啾的叫起来,穆莳依终于明白那神志不清的瞬间看到的绿光到底是什么,而那迷谷又是怎样不偏不倚的落入自己手中,小乖,你真是我的救命星啊!
      小鸟儿似乎能感受到她的喜悦,在她拢起的手心中亲昵的蹭了蹭,然后展开双翅,穆莳依一眼看到那个小小的纸条,一颗温暖的痣一般贴在小鸟儿嫩绿的绒毛上,竟然有些不舍得取下来。上次她放了小鸟儿回去,带的纸条上千思量万琢磨只写了一句话:我找到迷谷了,小乖帮了大忙,回去请你喝酒。她当小乖的主人是朋友,便不舍得让朋友担心,可是拆开纸条时,她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纸条上也是短短的几个字:好,我等你小穆,难为你了
      如此,便怎样难为都值得了。

      鹿蜀的歌声再次随风飘过来,小鸟儿啾啾的叫起来,穆莳依急忙将它握在手里,追着歌声往小丘上奔去。迎面是一片蔚蓝的蓝鸟浮蔷花海,一道宽阔的河流静谧的从中穿过,一匹美丽优雅的鹿蜀正凌波而来。金黑交织的皮毛在微微湿润的雾气中如同斑斓而恬然的山脉,白色的头高昂如皑皑雪山,火红的尾巴安静的低垂着如一捧柔和温暖的光束。
      穆莳依跑下山丘,沿路响起沙沙的脚步声,那鹿蜀抬头看过来,穆莳依一眼看到那雪白额间的梅花斑点,停了下来。那鹿蜀静静的望着她,飘渺的歌声缓缓断了线,在空气中消散,咄咄的声音随着水花响起,仿佛有人在水中砍着木头。
      小鸟儿倏地飞过去,在鹿蜀面前停了一下,又俯冲下来飞快的掠过水面,嫩绿的小爪子在柔滑的水面拉过一道银线般的细纹。咄咄的声音登时静了下来,似乎是一个人惊喘前的窒息,那声音猛的大作,一个接一个的巨大龟甲接连不断的浮出水面又没入水中,穆莳依只觉眼前有一道龟甲和鸟头的宽广波浪,咄咄响着越涌越远。而那鹿蜀宛如闲庭信步一样,转过身,踏着不断浮出水面的龟甲,渐走渐远消于雾中了。
      旋龟,其状如龟而鸟首虺尾,其名曰旋龟,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聋。
      鹿蜀和旋龟都是杻阳山有名的奇兽,名气不分彼此,没想到两者竟是如此和睦默契的邻居。小鸟儿啾啾叫了几声,穆莳依摸摸它的小脑袋道:“小乖,我们去找另一只鹿蜀吧。”

      漠北草原下起了雪,鹅毛大雪纷纷洒洒在枯黄的草叶上落了一层,策马奔过去会激起漫天的雪雾。万俟兰洛在兰州城门上望着天地间渐渐苍茫,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不等它化又挥指弹开,刘景瞻奔上城楼时,正看到统帅这样顽童般的举动,微微一愣,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步已经冲了过去。
      万俟兰洛扭头看着他道:“刘校尉伤好些了?”
      刘景瞻道:“属下已经无碍,属下恳请出战。”
      万俟兰洛漫不经心的点点头道:“好,等契丹再来叫阵,刘校尉点兵去应。”
      刘景瞻急道:“殿下,契丹狗贼善于游斗,我们若不主动出击,就这样僵持,大军会被拖垮的!”
      万俟兰洛并不答话,望着远处的眼睛却忽然精光大作,刘景瞻下意识的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茫茫的灰白天地间忽然腾起一道火红的光线,一瞬即逝。“殿——”刘景瞻侧脸欲问,数道乌光在他视线的余光中呼啸而过,在他越睁越大的瞳孔中,倏地爆出灿烂火光,流星赶月般坠落在方才那道火红的光线之后。大雪有一瞬间的静止,然后夹着大火爆发到极致。
      远处传来人吼马嘶和短兵相接的铿锵声,大火狂舞竭力蔓延,草叶上的积雪被激起,如大风起之云飞扬,被火气熏腾或化作雾气或漩涡般飞旋。在城墙之上看去,那扬起的大刀,奔腾的马蹄拢在明亮的昏黄中,仿佛草原之神透射的暮光之舞。刘景瞻激动难抑,单膝跪地道:“请允许属下出战!”
      万俟兰洛嘴角泛起明亮的微笑,道:“刘校尉,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他抬手向后一抓,一匹红布烈火般飘扬在手中,刘景瞻面前呈现出一面巨大的战鼓,万俟兰洛道:“击鼓!”
      击鼓!大周已有数百年不曾击起战鼓,人丁稀少使得一头雄狮渐渐或作慈祥温吞的老绵羊,面对契丹,面对回鹘,忍,一忍再忍,然而今天,谁也不想三思。刘景瞻接过鼓槌,槌把上那红布一撕为二系在末梢,抬手间,风将红布扯起如血红的战旗,在风中嘶喊怒吼。刘景瞻握紧鼓槌,举起双臂,从胸腔爆出一声呐喊:“杀!!!”
      咚!一声沉闷雄劲的战鼓使得草原为之一振,数道火驽自他头顶的烽火台呼啸而出,在空气中擦出灿烂火焰,畅快淋漓的砸入远处的火阵,那绚烂的冰火瞬间又窜起更高。万俟兰洛眯眼看着远处激烈的厮杀,看着一个瘦小精悍的身影迅速的披上契丹人的毛皮短褂,然后趁乱跃上一匹战马随着溃败的契丹人渐逃渐远。
      大周的士兵们爆出一声欢呼,追出两里地便凯旋归来,刘景瞻奔入人群中却找不到木兰的身影,回身跑去找统帅,跑到帐前却看见统帅立在帐外,一个士兵单膝跪地在禀报什么。刘景瞻认出那是原来兰州的守军之一,现在划在木兰麾下,急忙走近了几步,不偏不倚的,最后几句话落入耳中——“……木副尉已经成功混入契丹败军中,她请属下禀报殿下,沿着她留下的记号摸出契丹帅帐,到时与她里应外合……”
      刘景瞻脑中嗡的一声,转身便往城门跑去。万俟兰洛听完士兵的禀报,道:“你立刻去告诉刘校尉,让他带五百精兵接应木副尉。”
      “诺!”士兵接令而去,万俟兰洛又道:“对了,还要告诉他,本王将五百零二条人命全部交到他手里了,让他做决定前自己掂量。”
      “……诺!”士兵疑惑的应了,转身跑开。

      渤海国处于中华之东北,夏短冬长,中原还只是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渤海国的雪已经堆到脚背了。小王子东方不败因为找不到王后受了风寒,病恹恹的在塌上躺着,宫中太医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使他有丝毫好转,东方玄锡趁他睡着,将自己被他紧紧攥着的手指抽出来,披上狐皮大氅往沉香殿而去。
      被小孩儿握过的手指还冒着湿润的热气,东方玄锡握紧了手推开沉香殿的殿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他抬步走了进去。
      国师不在,东方玄锡在昏暗冷清的殿中只听得见自己的足音,一步一步都带着空荡的回音。他吹起火折子,将宫灯挨个点起,全部点亮时,他看到楼梯拐角飘下来一个影子。
      自从他与国师做了那个关于穆莳依的交易,未央便不愿再和他交谈,此时见了他也只是漠然的皱着眉。东方玄锡道:“我想见一见国师。”
      “锦在汇聚灵力,小穆明日就会回来。”
      东方玄锡的脸上骤然焕发出神采:“是吗!她回来了,我总算放心了!”
      未央的神色略有缓和,见他还不走就道:“锦现在不能分神,你明日再来吧。”
      东方玄锡迟疑的唤住他:“我……我想请你帮个忙。”

      屏退了所有宫人内侍,东方玄锡侧头对着虚空道:“有劳了。”未央缓缓从他的影子中走出来,走到小人儿的塌前。小人儿大大的眼睛紧闭,浓长的睫毛似蝴蝶的羽翼无力的垂在眼睑,粉嫩的脸蛋此时红的像要滴血。未央伸手虚覆在他额头,然后手捏兰花指,指尖对着小王子的眉心,一滴烟雾似的露珠缓缓的从未央的指尖渗出来,羽毛般落在小王子的额头,雾气般破开渗入他皮肤中。
      东方玄锡看着这神秘而诡异的一幕,心中焦急却不发一言,待未央走出来,他才问道:“这样对你无损吗?”
      “不过是一点灵力,可惜他还太小,不能吸收太多。”未央惋惜的道:“我现在也治不好他,他病的这样重,似乎并不全是因为生病,抱歉,我不太懂这样小的孩子。”
      未央说的有些混乱,东方玄锡却全都听明白了,拱手道:“多谢你了,既然你也说他不是因为生病,我就放心了。他是因为想念母亲,唉。”
      未央也不知如何接话,便兀自离开了。东方玄锡又在孩儿塌前坐了片刻,叫了宫女进来照料,便将敬翔叫去御书房议事了。
      敬翔急匆匆的赶来,在玉阶上拍着身上雪花,抬头看见皇帝满脸忧色的站在窗前,略一揣测便明白一二,进去道:“陛下,小王子自小就身体健康,今年冬天来的早了,小孩子本就容易生病,您放宽心,过不了几日就好了。”
      东方玄锡似是没听见,自言自语般的道:“这时漠北的草原应该是一片白茫茫了吧。”
      敬翔不应声,东方玄锡回过身来道:“敬翔,我有些事本来以为会带进坟墓里,可是现在小穆来了,我不想再瞒着你。你是我最得力的伙伴,如果我想达成所愿,你必须知道实情。”
      敬翔肃然拱手道:“殿下厚爱,翔此生难报。”
      东方玄锡拍拍他的肩膀道:“此事说出来你或许不能相信,明天小穆回来我会让她告诉你,此事事关重大,绝非儿戏,你必须全部相信她,才能辅助她完成我的嘱托……”
      敬翔慢慢的听出来些不对劲,疑惑道:“陛下,您的意思,翔怎么听不明白?为何您现在不能告诉我,而是要公主明天告诉我?”
      东方玄锡道:“明天小穆就回来了,所以,我现在要去漠北草原。”
      敬翔扑通跪倒,东方玄锡吓了一跳,两人关系虽是君臣,可是除了金殿之上,敬翔还从未这样严肃的跪拜过。
      “敬翔,你……”
      “陛下!”敬翔抬头,一脸视死如归的气概:“如果您现在要撇下渤海国成千上万的百姓,撇下重病的小儿,撇下历尽艰难归来的公主,撇下会被当做千古罪人受尽唾弃的属下,那您就去吧,臣就算横尸在长兴宫门口,也不会告诉众臣和公主,您不顾一切去漠北草原了!”
      “你——”东方玄锡瞠目结舌。
      敬翔又道:“公主进去之前跟微臣说过,她出来时若陛下不能来迎接她,就要拿微臣是问,微臣不怕死,但是公主若是因此生气,恐怕微臣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了,实在是有负陛下重托啊!”
      东方玄锡脸色渐渐凝重,半晌道:“真是小穆说的,回来时必须要见到我吗?”
      敬翔目光闪烁,不怕死的抬头道:“是!”
      东方玄锡半晌没有吭声,良久才叹了口气道:“算了,那就再等一天吧。”
      敬翔如获大赦,喜不迭的谢恩去了。东方玄锡独自一人又站了片刻,苦笑喃喃道:“小穆啊,你竟然还不放心我,唯恐我趁火打劫去侵扰大周。不过,这样看来,你更值得托付了,不要让我失望啊……”

      穆莳依临走时确实和敬翔说过这样的话,也确实是安了提防的心,她一早就没指望敬翔会听不出画外之音,只巴不得他转身就把话传给东方玄锡,却不料敬翔也是个狐狸般的人精,这时拿出来了正好将东方玄锡堵死,却是一只竹筒两头吹了。
      穆莳依此时还不知道外面在短短几日内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实在是因为她这几日之所见太过震撼了,让她一时顾不上关心其他,实际上她也没心思关心其他,鹿蜀皮的事彻底难倒她了。这杻阳山方圆不知几百里,竟然确确实实的只有一只鹿蜀!
      她拄着迷谷跑到腿断,每次迷谷都把她带到这一只鹿蜀前,在记不清第几次看到那鹿蜀额前的梅花斑点时,穆莳依仰面栽倒再也没力气去奔波了。怎么办呢?佩之子孙不尽的鹿蜀竟然无子无孙独一只,难道是被人杀绝了吗?如果是这样,那自己更下不去手了。
      鹿蜀高高的卧在土丘上,蓝天白云在它身后,绿草如茵在它身下,它侧过头用那明月般皎洁的眼睛忧郁的看着穆莳依,穆莳依差点忍不住要落荒而逃。面对这样一双眼睛,如果真有人下的去手,那他一定不是人!穆莳依矛盾到了极点,烦躁的扯断身下的一片长草,和着鹿蜀忧郁飘渺的歌声,闭上眼缓缓吹起来,如果鹿蜀听得懂,她真想告诉它,这是她听过的最美的歌声,尽管,也是最忧郁的歌声,曾经差点要了她的命。
      穆莳依倚在一个矮坡上,缓缓的陶醉在那歌声中,忽然她感觉脸上有温热的呼吸,茫茫然一睁眼,对上一双明月般皎洁又忧郁的眼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鹿蜀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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