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风月》以妄为常

39、院子

　　听到，对，自己听到有人说话，然后就是一阵巨响，这是火药的声音，怎么会，这么大的声音，徐瀚犹疑不定道：“出口被炸塌了”。
　　池酌学慢吞吞的点点头，看了看他一眼，徐瀚却是立即起身往前走去，果然就见到一处山石木材塌落的地方。
　　池酌学颇为好奇的道：“那你是怎么到这的”。
　　想了想，徐瀚也不避着池酌学道：“我前段时间剿匪，无意中进到这条山道”进了山道后面的事，他也如实告知。
　　池酌学想了想道：“我本来是想去附近的青松书院，忽然见到这里聚集了许多人，好奇之下，我跟着进来，但守在暗门的人武功越来越高，人越来越多，我出不去，只能看着他们炸塌了出口”。
　　池酌学随口道：“至于解药，我应该算是一个大夫吧”。徐瀚想了想她会制毒，应该也会解毒，只是等一下，自己在那里中的毒，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自己在哪里。
　　想到这里，他立即起来，虽然山洞出口岔路多，但是直道却是一条，徐瀚往外跑去，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脸色难看的回来。
　　“怎么了”池酌学正小心的给自己的鸟儿喂点心，瞧着徐瀚额头冒汗跑回来道：“我进来的路也被山石堵住了”，这次的山石不像之前人工搬运的，纯粹就是山塌了。
　　池酌学想了想道：“应该是因为炸药引起的”又想到徐瀚所说的中毒，还有守在山洞里的亲兵道：“你是在担心你的手下”。
　　“对”
　　“我看你身上的毒并不深，你的亲兵一个人也不会轻举妄动，他们会找人搬开山洞吗”池酌学好奇道。
　　徐瀚想到山寨中的王康，自己走之前就说过，如果两个时辰自己还没有回去，就说自己提前下山，而亲兵的调动往往需要半日。
　　池酌学见他摇头道：“那就没事了”。
　　徐瀚目前无法动身，只能如此打算，心里反倒希望王康知道自己不见了，拖着自己手下的亲兵。
　　徐瀚细想一番道：“我们四处找找，看有没有其他出路”。
　　池酌学点点头，两人翻来覆去的找了，这里一处石洞，左边有两个房间，一个房间堆满了瓶瓶罐罐，里面还有一汪深潭，另一个房间就只有一张蒲团，右边则有个房间，一个就见到整整齐齐的米面，还有大大小小的瓮里，打开一看全是腌制好的肉菜，何止几天，若是住上几个月也是使得，另一个房间里有一张木床，上面铺着上好的锦缎被子，一张木桌上摆放了许多宣纸和上好的笔墨纸砚和一些书，另一侧桌子上放着一枚铜镜，又随意放着一些发带，再无其他，屋子里甚至可以嗅到一股墨香。
　　没有找到出口，两人又回到了暗门处。
　　徐瀚小心的搬起几块石头，暗门又进一步坍塌，看着尘土带起来的烟尘，池酌学一边捂着脸一边后退。
　　徐瀚看了看四周，终于确定若是继续搬动，可以出去。
　　忽然，池酌学拉住他，两人齐齐往后退去，直接退到了右边的房间里，右手更是从自己怀里撒了不少药粉出去，也不知道池酌学按了墙上的什么开关，大厅石门落下，屋内的石门也落下。
　　池酌学这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
　　“有毒”池酌学道：“出口那里有毒，你刚刚一动，毒粉也散开了”。
　　池酌学熟练的摸了摸他的脉，缓缓道：“你没事，我们还是等明天看看怎么样”。
　　“好”
　　说到这里，池酌学忽然起身道：“你饿了吗”
　　徐瀚点点头，折腾了将近一天，一直在追踪这些人，都没有吃些什么。
　　池酌学径直走向厨房，手里拿着木盆，徐瀚点了一堆火，烤鱼，火堆中还用木棍悬着一只锅，里面闷着米饭，等到差不多，又放了腌制的肉，空气里弥散着浓郁的香气。
　　徐瀚忽然想到都城中的池酌学，看着她一动不动的盯着锅里，时不时调整火势，不由笑道：“我记得以前见你的时候，你总是找的到京中的美食，没想到还有一手好厨艺”。
　　池酌学盯着火堆，笑而不语。
　　两人吃饱之后，徐瀚勤快的洗完碗，又跑回里面，一直翻看。
　　池酌学懒洋洋的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石壁，“看样子，这是住的人是个女子”徐瀚琢磨了会说。
　　徐瀚想着之前自己摸索过的石洞，总结道：“这里应当是住了两个女人，衣服都是女子，住在左边的这位，长年练功，应当是一位武功高手，而住在这里的女子，很喜欢看书”。
　　“而且，她很勤学”徐瀚看着书架因磨损而被扔在一边叠的手掌高的毛笔说道：“这些应该有三十来只，而且洞里难辨时辰，但是我在她房间发现自制沙漏，每当沙子漏完”徐瀚计算了一下时间道：“应当是明日五更”。
　　池酌学听着他说话，不吭声。
　　徐瀚又往墙壁上摸索了一会，也不知道触动了哪里的按钮，哗啦一声，石壁上陡然出现了一道书架，架子上，摆满了全然是一本本书卷，足足占据了整整一面墙，随手翻看了几本，脸色甚至有点奇怪道：“这些全是手抄书，但是字体”。
　　眼见池酌学没有回答，徐瀚心里不免奇怪，想当初在都城里，池酌学见到冠军帖的时候可是精神抖擞，哪里像现在，想到这里，他不由的放下手中的书，缓缓走过去，坐在床沿边说：“怎么了”。
　　然而细细看去，池酌学居然睡着了，这几天，她为了找出夫人的心腹，已经连续几天都只睡了一个小时，有时候甚至就是在马车上眯了一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立在墙角的沙漏漏完最后一粒沙，牵引的细绳上的铃铛还未来得及发出第二声，就被床上一只玉白的手抓住，右手往前一挥，沙漏利落的倒过来，继续工作。
　　坐在蒲团上的徐瀚，半靠在墙壁上，身上盖着从箱里里拿出来的被子，看着她抓了抓睡的乱糟糟的头发，对着铜镜打理头发，又看了看自己道：“早上想吃什么”。
　　一瞬间，徐瀚恍然一种错觉，有一种自己已经和眼前的女子守在这里过了许久许久。
　　“你想吃什么，我来做”徐瀚忽然道。
　　池酌学迷迷糊糊的看了他一眼道：“想吃豆腐花”。
　　说完这句，两人都愣住了，瞧着池酌学尴尬的表情，徐瀚笑着摇摇头道：“我去看看有什么”。
　　等到徐瀚摸索着煮了一锅白粥，再放上腌制好的咸菜，又和面烤了几个肉饼，待到吃完，徐瀚提出要去看看出口的情况。
　　两人小心翼翼的打开门，就见到大厅内的石洞居然，居然落下几束星星点点的光线。
　　是早上了。
　　池酌学鼻尖微微一动，摇摇头道：“她们好像将毒混在了水里，倒在了出口，我们最好再等等”一边说着，池酌学返身回到厨房，拿出一块腌制好的肉，稳稳的往洞口处一扔，道：“看一下，等这肉被老鼠吃了，毒差不多就散了”。
　　徐瀚听到明天就可以出去，心下一松，又想着刚刚自己的在厨房的时候，心里莫名觉得任何人待在自己不熟悉的环境，尤其是这么封闭的环境都不可能会像池酌学这样冷静，就连自己昨晚都没有睡死，而且时间，待在不见天日的山洞，池酌学居然可以准确的分辨时间，现在也的确是早上，看着洞里的一丝丝阳光，她简直就像是这里的主人。
　　他又想到右边的房间，如果真的是她，她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她在这里待了多久，她和那群杀了孙盛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问题折腾着徐瀚，直到夜色再度降临，眼见池酌学又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徐瀚忽然提及自己年幼的时候道：“我以前在西北的时候，日日早起练武，现在公事繁忙，倒是许久没有练剑了”。
　　池酌学想一想也回答道：“嗯，我也是好久都没有练字了，以前每天都要练三张，哎，我这段时间忙来忙去，也差了好多张，改天要全部补起来”。
　　“我年少时，全族流放，家道艰难，除了练好一身武艺，也没有其他想法，我家族本是文臣，三岁开蒙，后来，胡虏来袭，又改学了武，那会我已经十二，你了，你说你被夫人收留，夫人可是待你很好，所以让你读书写字”。
　　池酌学忽的起身，半躺在床上，看着垫一个蒲团，背靠在墙壁上的徐瀚，摇摇头道：“是姐姐说我一定要读书”。
　　“你姐姐”徐瀚想到池月，想到妹妹的评价：简单又聪慧，想到这里，徐瀚不禁笑道：“你姐姐的确很有远见，只是读书却是难事”。
　　“上智不教而成，下愚虽教无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池酌学斟酌了会道：“世人多是中庸之辈，我也不外如是，不过是在书院偷学”。
　　听到这，徐瀚心下琢磨，若是在书院偷学，那夫人收留酌学，为什么，世上之人，收留孩童，要不为奴为婢，要不就是收为弟子，可她，两样都不像。
　　“其实，你的家族被先皇流放，十不存一，为什么现在又效忠他的儿子，你不恨他吗”池酌学干巴巴的问。
　　瞧着池酌学的模样，徐瀚回想起被流放的日子道：“一开始是恨的，北边太冷，又饿，光想着活下去，而不幸的是我太小，九死一生，一饱一饥才活下来，幸运的是我又太小，我忘记了一出生就拥有的生活，所以没有像我的族人一样，眷恋着曾经的辉煌，等我长大一点，我就知道，我比奴婢还要低贱，所以怎么能不跟着二皇子，我不是他的唯一的选择，我只是他无数个选择中的一个，你说怎么能不拼命了，还想着恨他”。
　　徐瀚又道：“或许是想偷懒，这是最简单的一条路，难不成我要独闯禁宫，斩杀他，我没那么厉害，我只能尽可能的保全自己，保全自己还活着的家人”。
　　池酌学感叹道：“礼法，好像就是为每一个生在其中的人找到一条最合适的路”。
　　“现在想想，那些日日早起练武的日子，好像要比现在要轻松一点”徐瀚继续道。
　　池酌学瞧着他粗糙的手掌，完全不像他的脸庞，或许是许久没有和人说话心里话，姐姐一直担心自己的蛊，恨不得每一分你一秒都在揣度夫人的计划，妄图找到夫人的弱点，从而拿到母蛊，活下来。
　　然而，昏暗的山洞里，她开口道：“我也搞不懂，我读的书越多，我越想不通，读书究竟是为里什么，男子读书，自是因为功名利禄，可是女子到底应该如何，姐姐说读书会让我过的好一点，可好一点，比别人好一点，或许不如说是比没办法读书的人好一点，人的一生好像都是窃取别人的东西，那些他们还没有发觉就被拿走的东西，其实这些年，我也搞不懂这样值不值的，有时候读书，我甚至觉得我还不如去学点手艺，多练练轻功”。
　　听完池酌学的这一番话，徐瀚彻底明白她的的确确是半路出家，没有老师教导的学生，只能自己吭吭哧哧的磨着，也是，现在的家学，都是书香世家，世家大族才能有一定的底蕴，否则对于普普通通的学生来说，只不过是认得几个字，等年纪大了，又要参加官府的考试，或多或少的就要考虑自己的五脏庙，杂事一起，真正能够用心学问，将学问用于思考自己人生的实在少之又少。
　　他想了又想，终究是不知道如何理清，因为现在的他也是为了生存，弃文从武，用自己的命为自己拼一条好一点的活法，最后，他不免道：“那你后悔吗”。
　　“后悔”池酌学喃喃自语道，自从夫人同意自己去山下读书，就算练了轻功，十来岁的孩童，体力也在那里，天未亮的时候，就要起来，替夫人准备好午饭，然后下山，赶上老师的第一节课，小的时候，自己还特意找了人带自己去学堂，然而等到一定年纪，男女体型出来，自己就不能继续读下去，反而只能偷偷摸摸的躲在一边偷听，那段时光，自己的轻功和易容术倒是进步飞速。
　　也不知道想到哪里，池酌学笑着道：“我也不知道后不后悔，只是我小时候，最开心的就是测试了，我是躲在屋顶偷听，根本就没有老师会改我的卷子，一般都是偷懒睡着了”。
　　一提及小时候，徐瀚也说着：“我小时候，最担心冬天，冬天一冷，胡虏饿的受不了，就要来攻城，我们族里的人凡是男丁都要上阵”。
　　“我最怕下雨了，下雨的时候，我轻功不好，屋檐太滑了，雨声又太大，我都听不清老师在说些什么，笔记也做不了，背又背不下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也不知道最后谁先睡着了。
　　次日，两人吃完早饭，打开石门一看，那块肉消失不见了，池酌学查看了一番，然后点点头，徐瀚手掌一翻，掌风肆虐，周遭的木材石块，零零碎碎的被掀开不少，两人连续搬了半个时辰，终于弄出一个半人大小的出口。
　　等到两人终于出来，徐瀚四处翻看一会，这才见到一块破旧的牌匾，上面写着：青庵。
　　咂摸了会，徐瀚也没有搞懂，倒是看到许多条车辙印记，可是足足过了两天。
　　池酌学瞧了瞧身后的青庵，又看了看一望无际的山野，风一吹，哗啦啦，阵阵作响的树木，这是海风啊，带着咸咸的湿气。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山，本是打算跟着最大的车辙印，可是跟着跟着，就发现车辙印越来越多，原来两人已经来到了大路上。
　　再走一段路，果真就见到一处城门，随便塞了一点银子，顺顺利利的进了城，到了客栈，叫了两个房间，又叫了热水，痛痛快快洗了一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的在二楼落了坐。
　　池酌学百无聊赖，本想跟着徐瀚可以尽快找到那些人的踪迹，但是，现在，池酌学右手摩挲着杯子，若是再往前走，自己恐怕还要去一趟县衙，可是有必要去吗。
　　在她随时随地都会朝不保夕的生命里，再往前，又会是如何，自己可以赌，但姐姐不能。
　　她在一旁沉思，反倒是徐瀚狼吞虎咽了不少饭菜，毕竟在山洞里虽然食物可以保证，但是心情难免紧张，如今好不容易出来，要处理的事情太多。
　　酒饱饭足之后，看着池酌学面色淡淡，瞧着倒是没有山洞里轻松，他不免又想起了自己的猜测，或许，眼前的女子真的和那些人有关系。
　　两人各怀心思，先前的旖丽情丝宛若冬日的雪花缓缓的在日光下，一点点被融化。
　　徐瀚忽然提议道：“我看了车辙的痕迹，那么大量的东西，两天之内，不可能走的太远，我联系各地的暗线，说不定几日之后就会有新的发现”。
　　池酌学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
　　待到夜色降临，寒风阵阵，池酌学悄然而出，路过徐瀚的房间，顺手将迷烟从打开的窗户扔进去，等了一会，才悄悄出了客栈。
　　海风比白日还要冷酷，池酌学七拐八拐之下，很快就找到一处庄子。
　　轻轻敲了敲门，三声之后，无人应答，池酌学当即准备翻身而入，然而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低笑：“你这是要擅闯民宅吗”。
　　池酌学心下一惊，猛的转身，沉默了片刻道：“徐瀚，徐将军”。
　　“还是唤我徐瀚吧，酌学”徐瀚从角落踱步而出：“徐将军还是太生疏了”。
　　“你没中迷烟”池酌学诧异的看着他。
　　“有些事，一次就够了”徐瀚没有上前，两人足足隔了半米。
　　池酌学犹豫要不要动手，可是，她咬了咬唇，死死的盯着徐瀚。
　　良久之后，徐瀚终于笑了，唇角微微一弯道：“酌学，不如我先进去”。
　　说完，两脚一动，整个人腾空一跃，一个跟斗，直直落下，进到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