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路雨》八野真

4、R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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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知雨挠挠头，笨拙地安慰他：“周叙白，你还记得零零这个人，并且每年都坚持来南京找她，就说明你的记忆遗忘对零零是免疫的。”

　　“虽然忘了世间万物，但是你还记得她。”她感叹，“就像小说和电视剧里面的情节，真好啊。”

　　“也没有一直记得。”周叙白关掉手机屏幕，手指轻轻摩挲边框，屏幕上映出他嘴角的苦笑，“只是忘的不彻底，有时候忘了她的名字，有时候忘了她的身份，但心里总觉得有个不该忘记的人，再加上这本日记和备忘录，我才能勉强想起这件事。”

　　“对啊！这说明提醒的事物足够多，你一定能够记起来。”凌知雨眼睛亮亮的，鼓励他，“打起精神，零零没准正在等你去找她。”

　　周叙白没肯定也没否认，默默地收拾好东西，站起来说了声谢谢。

　　凌知雨展颜，垂下来的红色发丝被她掖到耳后：“那我们下山吧。”

　　两人不同于寻常的游客，醉翁之意不在山水景色之间，而是想赶紧去下个地点刺激周叙白的神经元。在最好的观赏时间里，他们无视风景与逆着上行的人流，孤零零地找下山的路。

　　凌知雨的身体并不能适应高强度的运动，周叙白望着凌知雨逐渐发白的唇色和颤抖的小腿，决定坐缆车下山。两个人在摇摇晃晃的缆车上短暂休息，商量接下来去哪里。

　　“景区就不要去了，我们去零零的学校看看。”周叙白拧开一瓶水递给凌知雨，“你今天精神不太好。”

　　南京的天气闷热而潮湿，再加上步行上山和阳光照射，两个人都是红扑扑的脸和满身快湿透的汗。

　　凌知雨戴着假发，汗湿的发贴在脸上愈发显得脸庞娇小，脸色和嘴唇还是苍白，没什么血色。上山时出的汗很快也消了，现在脸上只剩下肉眼可见的疲态。

　　“还行，我没那么弱。”凌知雨喝了口水，忍着头晕朝周叙白笑，“你这人还挺会心疼人的。”

　　两人相识时间短暂，但周叙白已经了解凌知雨嘴硬又爱撩的性格，抬起眼皮睨她：“少说几句，能多活一会儿。”

　　凌知雨：“……”

　　缆车很慢，两侧都是青翠的山嵴和悠扬的烟，凌知雨靠着车窗慢慢缓过精神，抬头看坐在对面的周叙白。

　　他身边放着个巨大的黑色背包，额前的发丝已经汗湿，因为熬夜和休息不好眼底有淡淡的青色，看起来非常疲惫。他合着眼睛休息，没有注意到凌知雨的目光。

　　她真的挺喜欢周叙白。

　　高高瘦瘦的青年，轮廓清冽，站在人群里气质出尘，宛如九天之上高傲的仙鹤。但接触下来你又会发现，他根本不是高傲，而是压根对周遭不关注、不了解、不知晓。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入世，也就沾不上尘世的气息。

　　凌知雨出神地想，也许是因为让他对这个世界感兴趣，想要知晓的那个人，不在他身边。

　　“你的病怎么回事。”周叙白没睁眼，却察觉到凌知雨的打量，“怎么会一个人跑出来？”

　　“癌症，已经晚期啦。我也不知道怎么得上的，每天兢兢业业学习，也没什么异样，忽然就这样了。”凌知雨还是笑嘻嘻的，眼神转而落在缆车外的青山，“之前试过许多治疗手段，徒劳无功，到了现在的阶段也没有治疗的必要。”

　　“祖国大好河山这么好，我想出来看看，不想家里人跟着，就我自己。”凌知雨伸了个懒腰，声音放得轻，“被我拖累的人太多，他们太累啦，我能照顾自己，不需要再多个人陪我。”

　　“再说，自己出来玩不是更开心吗？多自由啊。”凌知雨笑盈盈地朝身后缆车里的小朋友打招呼，“生病之前我没有那么多可以随性支配的时间，上学的时候我可是当之无愧卷王中的卷王，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周叙白眉心微动，睁开眼睛。

　　“按时吃药。”他看着她的笑脸，沉默半晌后说，“努力多活一阵子，多去几个地方玩。”

　　“那当然啦，等我从南京回去之后，一定会再出发的。现在是夏天，等到了秋天我就去海南，我还没去过呢。”凌知雨笑容很真挚，眼神向往又遗憾，“医生说我活不过今年啦，但只要我在冬天还活着，就一定会去的。”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呀，周叙白。”她说。

　　“……我没有年假了。”周叙白抿着唇，眼神不着痕迹地避开，“而且那时候我可能忘记了更多事情。”

　　“啧啧，原来你真的是打工人。”凌知雨朝他的手机努努嘴，“那你就在备忘录里新开一个记事本，写我们去旅游的事，忘了就看日记本，我也会给你发微信。这可是积功德的善事，没准老天爷看你又帅又善良，就会把零零还给你。”

　　周叙白：“好。”

　　说完他居然真的在备忘录里新开了一个文档。

　　凌知雨顿时心里甜蜜起来，她靠着缓缓下降的缆车，朝他眨了眨眼：“周叙白，晚上回酒店我们喝点酒吧。”

　　周叙白：“不行。”

　　凌知雨比划着：“我只喝一点点，看在我帮你找零零，看在我们是同病相怜的战友，你多少也要给我一点面子吧！”

　　周叙白还是一本正经地摇头拒绝。

　　凌知雨气得叉腰：“喂，你这么关心我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我妈妈说只有爱一个人才会想要约束她！”

　　“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

　　“……”恰好缆车停了，周叙白转身下去，没有正面回答，只有一侧微微红的耳根被揉了又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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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山后，他们去了日记中标注的大学。

　　“卫岗一号的主校区就是零零在的校区。”周叙白在门口保卫处做好登记，带着凌知雨沿门口主路朝里走，“最前面的是主楼，旁边是情人坡，从主楼穿过去就快到图书馆了。”

　　凌知雨：“你怎么这么了解？”

　　周叙白拿起手机：“里面都写过了。”

　　“唔，好记性不如烂笔头，nice！”凌知雨把脖子上的耳机调整了位置，忽然发现周围的学生很少，大家都步履匆匆地朝一个方向赶，她随手抓了一个人问：“同学，今天是有什么活动吗？”

　　男生被凌知雨耀眼的红发震了一下，愣了下神才答道：“今天大学生活动中心有院系杯辩论赛的决赛！据说前两届校辩论队的队长会回学校发言，他们都超级厉害！”
　　“大家都赶着去看呢！”

　　凌知雨放开男生，歪头望向周叙白，笑嘻嘻：“不如，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周叙白拗不过她。

　　周叙白穿着休闲装，看起来还能冒充个干净清澈的帅气男大学生，可凌知雨这一身张扬的打扮就过于显眼了。他们摸到活动中心门口，等到比赛开始了，才从后门偷偷溜进去。

　　凌知雨拉着周叙白跑到最后一排，找到个没人的角落盘腿坐下。

　　“你也坐啊。”凌知雨拍拍旁边的地面，用气声说，“你太帅了，隐蔽点以防被女孩子们盯上。”

　　观众席灯光很暗，聚光灯都打在选手身上，他们这样偷偷摸摸躲在最后一排，居然真的没被人发现。

　　“他们的辩题是‘青春终将逝去/青春永不逝去’。”凌知雨念屏幕上的辩题，用气声问，“你觉得哪一方会赢？”

　　周叙白：“正方。”

　　凌知雨：“消极。啧，那我压反方好了，如果我猜中，今天晚上就批准我喝酒怎么样？”

　　周叙白很轻地嗯了声，听不出情绪。
　　凌知雨没听清，稍稍靠近了些，贴着周叙白的耳廓：“你说什么？”

　　昏暗的光线里很难清楚地辨认出一个人的面容和神情，偏偏凌知雨就是能看清周叙白任何一个缓慢的动作。
　　他抬眼，侧头，略下垂的眼尾上扬出小小的弧度，目光依然落在台上比赛的选手身上，然而身体却倾向她这一侧。

　　“好啊。”他语气轻轻，温热气息落在她耳边。

　　凌知雨强迫自己不去看周叙白璀璨的眉眼，她听着双方辩手的陈词，注意力渐渐集中在辩论上，边听边从前面同学那里借来了纸笔，在上面快速地记着笔记。

　　“这个论我感觉反方是比较好打的，价值辩嘛，但他们好像没打出来，有点被正方带着跑了。”凌知雨胳膊肘拄着膝盖，叹了声，“今晚这酒我可能喝不上了。”

　　辩论赛最后的自由辩论环节结束，评委离席讨论结果时，主持人走到舞台中央，热情洋溢：“今天我们很荣幸邀请到上一届的校队队长，许白焰，给大家演讲！”

　　台下掌声如流水，一个身穿白衣黑裤，带着银边眼镜的青年走上舞台，欠身接过主持人的话筒。

　　台上人清冷嗓音刚开了个头，凌知雨就拉着周叙白往门外移动。

　　“比赛听完了我们赶紧去别处看看，”凌知雨看了眼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
　　“日记里也没具体写你们在学校干了什么，我们就四处转转，不能把时间都耗在这里。”

　　周叙白不疑有他，跟在凌知雨身后，听她小声说着借过，慢腾腾地朝门外移动。

　　“辩论是一项趣味与思辨兼具的活动，这条路不好走，需要你付出巨大的勇气和磅礴精力，努力后也不一定会有回报，很容易让人半途而废。一个好的引路人是非常重要的。”许白焰说，“带我的队长给我们讲过一位零零学姐的事，很让人动容。”

　　“她聪明果敢，反应力和思辨力空前绝后，保送到北京最好的学校读研究生。对队员像是对待家人一样。”
　　“我也希望你们都能遇到这样的队长。”

　　凌知雨动作一顿，停住脚步，随即感觉到身后人她拉不动了。

　　“等会再走。”周叙白轻轻拨开凌知雨牵着他衣角的手，目光看向台上。

　　“他认识零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