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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七分之一的潘多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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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得到了一个传承。
从灰尘厚积的床底,从蜘蛛结网又离去,白蚁啃食又抛弃的柜子中,从几近塌败的房间里。
她在裂缝中寻找过去的碎屑,脆弱的黄纸遍布各处,轻碰即碎,让修复的过程雪上加霜。
但她还是拼凑出了细节,在黄沙,细雪,涓流中找寻到真相。
她挑灯夜读,谛视细思,含英咀华。
直到蜡炬成灰,她演算过千百次,直到记载成为低徊的歌声,晦涩的原理皲裂。
直到怒涛骀荡平歇,瀌雪日削月朘。
直到她谙熟每一丝腠理,理解每一声瑽瑢。
她将自己的所有注入二进制的世界。
奇点爆破,能量膨胀,剧烈的变化无法砸碎次元的屏幕。
她看着气体凝聚成球状,螺旋环绕,受质量的吸引,接收能量,占为己有。
模仿真实的规律,万物各自相吸相离。
广袤的黑暗中有深邃的奥秘,让她感到未曾有过的宁静。
这是她创造的,属于她的世界。
她即是它们的造物主。
她感谢神最后的怜悯,让她有了能完成任务的希望。
她背负亲近之人的愿望,负重前行踉踉跄跄。
然而这一刻,屏幕内的开阔完全属于她,于是她暂时忘记自己的责任。
按照约定,她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星系,再赋之生命。
就像她们生活的世界一样。
这个星系的温度不应该太高,也不能太低,碳基生物需要在此繁衍,创造文明。
运行周期自然也有要求。
太长匹配不了残缺的寿命,太短加速生存的焦虑。
如果始终面朝恒星,四季便不复存在,又谈何延续文明,享受生活?
她的孩子们应当好好生活,不能像他们这样,到处都是纷争,到处都有不幸。
她苦笑一声,无法停止书写的手臂。
杂念在芯片的帮助下排除的很快,她继续构建理想的居住地。
年轻的恒星就此冷静,稳定地发出聚变。
在波澜不惊中消耗剩余的寿命。
她计算合适的距离,模拟行星的环境。
每一次失败都让她心脏收缩一分,手指颤抖一瞬。
终究还是迎来了成功,她的星球在八姊妹中排行第三,距离母亲1.5亿千米。
感受到一丝既视感,她撇嘴又将星系放入横臂的荒凉地带。热闹会带来危险,孤寂总归安全一些。
* * *
这颗行星该是什么样的?
她余光扫过昏暗的窗,所到之处皆被封死,只有记忆蒙蔽感官,构造出几十年前的世界。
可怖的敌人还未曾到来,它们的射线还未曾侵蚀联盟的防线。
生命遍布星球,植物沙沙作响,动物静默在阴影中,灵活的跑跳,送上生的芳馨,逃避死的迷醉。
文明需要生命,星球需要生命。
于是,分子在雷电的指导下相碰,企图在亿万分之一的概率中凑出生命最初的蓝图。
她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碰撞次数增加,蓝图必将谱写完成。
往后牵引力链接懵懂的它们,孕育最初的生命。
物竞天择,生命演化。在相似的环境里,诞生出了相似的人类。
她只需要熬过寂寞的等待。
保存文件,点击加速后,她靠在椅背上,眼前的景象杂乱无章,花了她的眼,挪开她的目光。
片刻放松后她惊醒,又凑近试图对焦屏幕里的世界。
如此数次,她听到外面炮弹的轰鸣,夹带极光划破皮肤的惨叫。
烧焦的气息四处弥散,刺激她的神经。
她干呕了一下,因几天没有摄入,什么也没有释放出。
它们已经来了。当最后一片净土染上污秽,人类也将终结于此。
得抓紧了。她计算了它们到来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而已,不快不慢。
屏幕里智慧尚未诞生,她的心血还没完成。这可是她的亲人,老师,朋友们的心血。
只能增加突变率来加速演化的过程了。
毕竟存有人类的结构的芯片早被销毁,而智慧的产生是随机事件。
有可能在下一秒,也有可能在她无法看见的无数秒之后。
她等不起,赌不起。她想看到她的文明。
大陆分裂,海水退潮。冰层冻结又融化,巨型生物嘶吼,倒在异类的脚下。当浑身是毛的婴儿发出第一声啼哭,她欣慰的笑了。
* * *
她难得放慢了加速过程。眼前的人类与她略有不同。
头身比例略大,四肢更为短粗。以她的评价标准来说略显奇怪,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以血缘为氏族,创造便利的工具,使用语言和文字,欣赏初等艺术。他们不就是人类吗?
作为一个好的造物主,她自然该教会他们生存的技巧,正如她们的神曾经将这一切教给她们一样。
耕种,贮藏,火种,冶炼···更重要的还有理解,包容,爱。
稚子们应当自己摸索,可她贪心,并且缺乏时间。
她只是想看到文明,属于人类的文明。
再将盛世传给传承上残留的意识。
这样也算保留住了人类吧?哪怕一切都化为数据,谁又能说数据不能是一种生命的形式?
至少同为数据的入侵者们不能。
刚驯服火的人类欢呼雀跃,围着被征服的暴君唱跳。
没有普罗米修斯的牺牲,少了那么一点来之不易与珍惜。
紧接着是工具更迭换代,亮丽的青融化了混沌的棕。
数字诞生,打了结的麻绳成为废物,货币应运而生。
贪欲作祟,分配不平等。
利己写在基因里,无法克服。
部落分裂,势力错综复杂,相互忌惮觊觎。
情况有些不对。
* * *
第一场冲突爆发后,她紧缩眉头。
她教给他们的明明是友善,和谐。
工具因更好的生活而诞生,语言为互相理解而出现。
不应该这样吗?鲜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食物不仍然充盈,土地不也绰绰有余?
他们不都是同胞,不都是血亲?为什么要兵刃相接,冷面相迎?
他们不该像我们一样。她想。
更多的冲突爆发,如洪水来袭一发不可收拾。
贪婪匍匐,潜藏于各地。
当人们将奢侈占为己有,目光局限于狭小的方寸世界,贪婪代替她,成为他们的新神。
它的力量令人们欲罢不能。拥有,霸占。
它索求更多的祭品。瓷碗盛满血肉造就的金银珠宝。
愤怒紧随其后,在每一处细小的龃龉间摩擦出新的火花。
捡拾贪欲用之不竭的贡品,抢夺残存的理智与人性。
傲慢带来偏见,忌妒生出侵略。
和谐的面纱下,压迫无处不在,不公便是公平。
她心急如焚,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要救她误入歧途的孩子,却没有合理的解决方案,只能呆看着反抗者推翻旧制,建立的还是新的王朝。
愚昧曲解她遗留的简讯,又被无知的民众奉为圣旨。
愚民浪费大量精力物力,无法从中捞到哪怕分毫快乐,化身□□的工具,徒增不公与痛楚。
他们的孩子为了众人的性命,为了统治者能通天,去往名为天堂的地狱。
他们自己为了饱腹苟活,为了再多看一眼世间的惨状,向压迫者摇尾乞怜,丢掉尊严。
他们在循环中推翻着臆想的泡沫,没人看透问题的根本。
又或者革命成功者总会受到酒肉的熏陶,然后向仙境纵身一跃,自甘堕落,将前进的车轮遏住,顺便往后拨了拨。
他们排除异己、漠视生命的姿态像极了她即将面对的敌人,联盟的搜查兵。
早已放弃人类身份,光荣加入阿斯米雷特的它们,到处打击仍在抵抗的同胞,成为敌人的走狗。
她有些明白了。
错了,从一开始就全错了。
既然演化都如此一致,得到的文明也不会相差甚远。
而从未体验过乌托邦的她,又怎能帮她的孩子们回到正途?
或者,哪一边才是正途?
* * *
她的亲人们没有告诉她,她的老师们早已沉默不语。
有的被射线杀死,有的被连入外来文明的共享思维网,忘却了曾经与未来,成了阿斯米雷特。
她的朋友们大多如此,离奇失踪,成为实验体······她最记得她的姐姐,为了护她出逃,教她如何伪装而忍受酷刑,久久无法得到解脱的姐姐。
那会儿她还年幼,在混乱中得以藏身。
回地球的飞船异常拥挤,周遭全是不同的人。
有的成为了阿斯米雷特,有的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
叛徒们忙着操作飞船,无暇顾及他们的身份。
她脸贴着舱门,最后望出去,看见姐姐的鲜血在身上凝固,新伤在旧伤的疤痕中绽放。
姐姐咬紧嘴唇,只字不吐。
判官注射药物,惨叫在她心中蔓延,那是姐姐留给她最后的简讯。
“人类不甘灭亡于此。”
她用了很久,久到亲手了结了成为行尸走肉的姐姐,才看懂那则简讯。
她希望自己来得及,却又不是那么想让屏幕里的世界继续下去,她知晓他们未来的惨状。
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她。
什么样的文明才值得留下来?是传说中的乌托邦那样的吗?
是美好的,和谐的,还是血腥的,混乱的?她的老师曾浅谈文明。
老师骄傲地介绍着音乐,画作,戏剧···似乎这些有头有脸的东西就是文明了。
那么人呢?只有部分人存在的痕迹才算文明吗?那她留下来的世界算什么?
阿斯米雷特到来后,老师一夜间白了头。
加入反抗者行列前,老师把一切都留给了她和朋友们。
“靠你了,孩子们。保护好自己,我相信你们。”
她们都知道老师吩咐的是什么,但不愿相信那最坏的结果。
后来事实证实了老师的猜想,是不是也证实了老师对文明的看法?
她不知道。如果人类值得纪念,为什么她不能造出一个没有流血,没有压迫的世界?
优秀的人才应该被留下,高雅的艺术才应该被传承。这才是老师想要的文明吧。
她看着屏幕里高高在上,得意洋洋的殖民统治者,心生厌恶。
他们搜刮每一克黄金,带走每一粒香料,最后同当地掌权者交换旗帜,在地图上打一次标记。
他们扫荡异教徒,比起外来文明低级而浪费——阿斯米雷特直接侵入,将敌人变为傀儡,而尚无高科技的殖民者只能大开杀戒。
他们藏掖当地语言,批判原住民的节日,将人变为财产,最后向自己的王邀功,“您的光辉又多普照了一寸大地。”
多像啊。
阿斯米雷特们也一个个征服着,使用异种的身体,完成自己的伟业。
不清楚它们有没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王,毕竟已经没有什么人类还在抵抗了,更别说搞研究。
连它们创造出的射线都无法抵御的人类,又拿什么去和它们对抗呢?看不到希望的日子越来越多了。
爆破声近了一步。
她倍感无力,脑子还算清醒,只能胡思乱想。
还有几个小时,这个维度就再也没有人类了。
大家都是叛徒,大家都不是叛徒。很久以前,她有朋友自愿加入阿斯米雷特。
她年少的青梅就是最早自愿加入那个大联盟的人类之一。
家庭不和谐让本来阳光的少年阴郁。
晴天受人欢迎,于是青梅的朋友日益减少。到高中,只有她还能跟青梅说上话了。
老师们都说青梅不学无术,她的家人对他又打又骂。就连她,也在无数次劝诫无果后悄然远离了青梅。
直到敌人来了。
青梅毫不犹豫地加入,举起武器,在无意识的海洋向曾经的同类开火,这是解脱,是以另一种形式生活,对吗?
“我要走了。”这是她们最后一次对话,得到的只有睁圆的怒目。
“······抱歉,迫不得已。”青梅伸手,想像以前那样跟她挥手道别。
“这个给你,好运。”手最终落下,留下又一则简讯。
她到底接过了青梅的遗物。
听说青梅也是第一批被打败的联盟人之一。
死前,他们的精神与联盟断开,他们短暂的做回了自己,无一悔过痛哭流涕。
当时没人原谅他们,现在没人原谅她了。
是她为了老师的任务,姐姐的期盼,寻找藏身之所,才暴露了最后的净土。
联盟在通缉她这样叛逃过的人类,也在寻找没有逃过的人类。
她也算迫不得已,对吗?没人甘愿被奴役,也没人想去死。
青梅的遗物最终变成了传承的一部分,而她,不管是否乐意认同,都早已与传承绑在了一起。
她只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没有长大的老孩子。
当过去又一次过去了,她望向屏幕里坐在龙椅上的君王,皱眉。
历史和未来同步,她知道封建制度会存在上千年,而后为了不同的利益,资本的力量蔓延。
世界分级,上层生活愈发奢靡,下层尚不能满足口腹之欲。
资源被囚禁,知识被凝固。
固化的社会也固化了人的思维,得到小恩小惠的大多数自发维护他们锦衣玉食的主子。
他们的主子为了虚荣与稳定,为了小辈的生活品质而乐于施舍,如同千年前的良政的君王。
糟透了。但她没法去破坏它,摧毁后重来。她不舍又不甘,机会只有这一次。
主机与她一体,消耗她的精血,了解她的思想。
当她的不满、懊恼一个劲儿地涌出,自以为了解人类的它擅自下达了指令。
顷刻间,天地翻转,气候剧变。
瀌雪冲毁了帝王和他的万代梦,拆掉了臣子和他们的腐败昏庸,当然,也顺手淹没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没人叨念过灾难,但它如约而至。
寒冷中不止会摧毁粮仓,还有更可怕的东西——对于精神的压制。
饥寒交迫动摇人们的信念,满地尸首戳破无用的谎言。
在孩子们绝望、麻木后,她才发现主机的智能坑害了他们,也折磨着她的心。
那可是她的孩子们,这样的灾难,他们如何继续生活?
她连忙补救,却无法撤销。主机的程序只能向前。
风雪在七个星期后终于停止了脚步,颓然倒下,成为下一轮回的养料。
幸存的人从各处钻出,走过白色的荒漠、洋流、草原,聚拢。
简短的庆祝,不同习俗的人们被迫共处。争吵,但不至于无法调和。
傻子也会害怕,也得为自己考虑。毕竟他们明白,在大自然面前,人类什么也不是。
科技迅速发展,隔阂在世代中缩放,找到了平衡点。
智慧集中攻点,第二次灾难到来时,人们井然有序,损失微小。
宗教作为灾难中最后的精神寄托而遗留,信教者越来越少。
身为主神的她没觉得有什么意外,还有孩子记得她便足矣。
不过他们的秩序让她感到意外。
灾难让人口锐减,资源便丰富了。
人类愈发团结,为了有能争吵的机会。
灾难竟有这么大的力量,比友爱有用,比妥协有力。
她到底因失误找到了成功。失误和灾难一样厉害。
她悟到这是一种和谐。
没有灾难,人类自己会创造灾难,变成灾难。
有了灾难这共同的敌人,人类只能放下成见,共处合作。
那她们呢?她的同胞呢?
诚然,她们经历的是一场灾难。
并非自然与人类,而是文明与文明间的对抗、争夺。
可即便有了共同的敌人,短暂的秩序后,混乱依然从每一寸土地发芽。
阿斯米雷特割裂土地也割裂人类。
它们掌握了人类亿万年觊觎的法则,熵是它们的手下,所到之处哀声四起。
聚集的沙堡重归海滩,被潮汐冲走,却再也感受不到月亮的引力。
也许是因为人类没有战胜它们的希望吧。
最团结的时刻也不过是打倒第一批异化同胞的时刻。
这里是最后的桃源,当它们攻破防御,收拾残余的人类,这儿就会变成它们永恒的桃源。
她看着向地心延伸触角的孩子们,声声叹息。
他们开拓领土,播种收获。
技术每天革新,思想日益活跃。
权力分散,以求拮抗。
各部门人员不多,像微型国家,生活在齐心协力下便捷舒适。
人们各取所需,资源靠技术发展丰盈。
有一点像史前状态,她想。
但比那先进,完备。缺失的太空时代似乎并没有妨碍他们的幸福,反倒省去不少麻烦。
太空时代。已经没人会念起这个词语了。
它代表不幸,灾难。它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在许久以前从书本里获得了这段历史:发现那束电磁波的人是查尔斯坦,曾经的名人,他获得过多项物理学奖,在敌人来访后被民众的愤怒杀死。
据载,不是没有人制止过他和他那疯狂的计划。
他的学生之一,简,曾公开反对过自己的恩师。
当时人们被发现系外文明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同门疏远她,媒体嘲讽她薄情寡义,亲人批评她不懂感恩。
后来的事人尽皆知,阿斯米雷特俘虏第一位地球人后,简从罪人变成了伟人,查尔斯坦从伟人变成了罪人。
功过往往一瞬间,没有功过的行动却毫无意义。
在同意阿斯米雷特登录前,人类有充裕的时间解析它们的语言。
这帮土匪喜欢朝路过的文明发放加入它们的邀请函,土匪也有道义,拒绝的文明便不一定会遭殃。
可惜人类准备了礼物,历史集,语言学习资料,甚至是它们住的别墅,以己度人自己为是,傲慢地不知道它们想要什么。
阿斯米雷特是集合文明,许多个体共用同一大脑思考,许多生命按照同一指令活动。
同化异类是它们的繁殖方式,于是它们有各种形态,水兽飞禽,好氧厌氧,碳基硅基。
硅基占了大部分,导致它们看起来很像人类的机器人。
它们听谁的号令?是否有一个最初的本体?她无从知晓,只知道跟人类对战的全是人类。
人类终于开始有效反制时,战争已经快要结束了。
许多被阿斯米雷特放弃的同胞变成了行尸走肉,只剩本能,有些癫狂。
这样的生物在大地上四处游走,抢夺资源,交|||配,死去。
她曾给过一个这样的老人两块压缩饼干——她实在看不下去老人的皮包骨头了——可老人手脚胡乱挥舞,险些将她打伤。
饼干掉在地上,碎成块后被踩踏成渣,她将老人赶走,彻底关上了门。
剩下还算正常的人类大多接受了改造,将自己与机械互融,变成敌人可能的首脑的模样,同时也能理解它,魅惑它。
芯片埋在大伙的脊背里。
当它们到来,企图启动同化程序时,病毒随着网络的链接入侵,直击敌人的心脏。
几次缥缈的成功都太远太远了,暴||乱很快就被平息,太多的同胞因此死去。
她望着传承,那里有朋友们留下的最新式病毒。
几小时前,她已将它与自己相溶。
她是很想坐以待毙,不去顾及屏幕中她创造的,属于大家的世界。
她太累了,没人精神力这么顽强,哪怕接受治疗也不行。
但她必须反抗,治疗的药方是她同伴最后残留的意识。
* * *
她太熟悉改造这件事了。她自己就是最初的小白鼠之一。
见到屏幕中的人类也开始改造时,她并不吃惊。
但机械精确的指令让人情冷漠,活体实验的失败带来了秩序的破坏。
有一些信念碎了,有一些信念坚固了。
教徒们躁动不堪,无视警告与镇|压,任由心中的火蔓延至官府头顶。
两派的矛盾激化又和解,看似各退一步,教徒们从未放弃过他们的信仰。
他们逐渐放弃科技,恢复祭祀活动,宣扬倒退的好处。
她不太明白。孩子们的新社会已经超越了她想象的极限。
她无法预判他们的下一次变革,下一个未来。
未知超出了掌控范围,她有些紧张,害怕他们互相残杀,自取灭亡。
她的担心好似诅咒。表面和谐维持不久,教会发现了神的存在。
爆破声又近了一步,震耳欲聋,标志着它们靠近了。
冷汗滑过她的额头,屏幕中的景象比现实更可怕。
教会向所有人宣誓了神的降临。
几千,几万爽眼睛齐齐盯着屏幕外的虚无,透过主机,直指她的方向。
视线交汇,死一样的沉寂。
她挣扎着想要逃避,双腿发软不能动弹。主机已经几乎耗尽了她的精力。
孩子们向她跪拜,求她赐下恩典,敛去惩罚。
她内心苦笑。若她真能阻止灾难,他们也许就会走上太空时代的老路了。
她没有恩赐赠与他们,就像没有神以恩赐赠与她。
信徒们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她猜测主机又擅自行动了。
片刻后混乱卷土重来,信神者与不信者划分两派。矛盾激化,人心摇摆,又见鲜血。
近了。她已经可以听到脚步声了。
她用最后的力气写下代表希望的代码,那是传承本身,也是她唯一能够留给他们的。
希望它能安抚鼓励她的孩子们,就像当初安慰她那样。
灰色的泥浆是玉石的外衣,玉石则构成了代表人类火种的主机。
它在存档后变形,藏入阴影。
她断开了主机和她的连接,倒在地上。
主机寻找安全地带藏匿待机,她知道程序不灭,文明恒在,希望永存。
门被撞烂。血腥味刺激她的神经。
被抓住,连进网络前,她的意识最后滑向传承,她的朋友,老师,亲人们的芯片。
她听见她们最后一次安抚她,宽慰她。
她突兀的笑了。
相信这一次袭击可以成功,残留的人类可以战胜它们,重建秩序,回归文明。
火光炸破半片天幕,那是希望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