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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我可以肯定柒中毒了,毒性可能还很烈。

      他的手掌温度很高,又一直冒冷汗,呼吸也相当急促,我在他的掌心中痛苦地眯起眼时,下一秒就看见有黏稠的血丝突然从他的嘴里溢出来。

      那些血是浓郁的黑,他似乎自己都没想到,那双殷红如梅的瞳孔瞪大,表情有些空白地看着它们滴落在我的脸上。

      他的状态肉眼可见的糟糕,我从来没见过柒这么狼狈的样子。

      但是,这好像丝毫不影响他杀死我的可能性,也并没有让他的动作产生一瞬间的迟疑,相反,他好像还因为中毒而褪去了往日的平静——我能感受到掐在喉咙上的五指有收紧的趋势,不禁用左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剧烈地挣扎起来。

      “边个派你嚟杀我?!(谁派你来杀我的?!)”他突然这样说的时候,声音染着腥气,低沉又嘶哑,像浸了毒一样阴冷。

      我这会根本就无法再回答他这个奇怪的问题,甚至他中了什么毒,又是怎么中毒的,也根本不容我细想,我现在满脑子都只有逃生的本能。

      但是,我的力气太小了,根本无法从他的魔掌中缓解窒息的感觉,我已经被掐得有些喘不上气了。

      与此同时,脑袋正随着缺失的氧气而逐渐空白,我全身的细胞仿佛都发出警报,在疯狂叫嚣。

      ——会死的!

      在那样近乎绝望的挣扎中,我另一只手终于攥住了袖子里尖利的金簪子,正当我准备抬手狠狠刺他身上时,他突然晃了晃昏沉的头颅,剧烈的咳嗽转瞬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更多的血从他的唇齿间呕了出来。

      他一手握着我耳边的刀柄支撑自己的身体,一手下意识抬起,掩住自己血流不断的口鼻。

      就此,放在我脖子上的力度骤然消失,我趁机用力,一把将他从我身上推开,他的身形因此踉跄摇晃了一下,差点直接摔在了地上。

      氧气争先恐后地涌进肺里,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近乎贪婪地呼吸。

      清冷的月光中,我看见他被冷汗打湿的黑发像海藻,柔软而弯曲地垂在苍白的脸侧。

      耳边是少年隐忍而痛苦的咳嗽声,但我没有再理他,而是头也不回地跑了起来。

      快逃!

      我得逃!

      这个求生的念头支配了我的四肢百骸,驱使我疯狂地跑,不断地往前跑。

      我一边跑,一边张开嘴,像拍上岸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汲取得以呼吸的空气。

      迎面而来的冷风灌进喉管里,喉咙和声带好痛,像刀割,也像无数根针刺一样,一路痛苦地连接到肺里。

      我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了。

      我瞬间就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周围没有人,就算有,我也求救不了,根本不会有人来救我。

      一时间,到底是他掐伤了我说话的声带,还是恐惧居多而致使我害怕得失了声,我竟然一时无法判断。

      我只能不断地往前跑,仿佛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在身后追着我一样,疯狂而狼狈地逃离死神的镰刀。

      根本没有心思辨别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耳边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夏夜里所有的喧嚣都被迎面的风声盖过,周围掠过我的树枝草叶划开了我的衣物和肌肤,那些火辣辣的疼痛还没确切地传达到大脑,就被我的恐惧压下。

      我满脑子都是柒方才那副可怕的样子——他挥刀时冰冷如杀鸡的目光,他杀气腾腾掐着我的面容……往日关于柒的那些画面一一从我脑海中闪过,我又想起了当时山匪寨子里的惨状。

      他杀了那么多人!

      我想,我怎么能忘了?!

      他杀人不眨眼!要杀了我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我竟然因为这段时间的和平相处就松懈了!

      我在心中不断地说服自己。

      我不需要回头!

      我不能回头!

      回头的话就会死!

      他会杀死我的!

      这样的恐惧让我在某一刻脚下一软,绊了一跤,咕噜咕噜地滚下山野小径去。

      草木被压折,虫鸣被惊扰,耳边有片刻的安静,被滤去的蝉鸣和蛙鸣这才相继响起。

      我摔在草丛中,之前受伤的膝盖在方才马不停蹄的奔跑后传来无法比拟的疼痛,我仰面望着天上依旧一如既往照耀人间的月亮,无声地哭了一会,心中激荡的海浪这才慢慢平息下来。

      不一会儿,我安静地起身,自己擦干了眼泪。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有力气思考。

      我仔细想了想柒为什么会中毒,又想了想自己摘的野菜有什么不对劲的……大多都是平时吃过的,没什么问题,只有几样是今天第一次吃……可是,那些我吃了也没什么问题……

      不,不对——

      我倏然一愣,意识到了一个大问题。

      柒和我不一样。

      他与我哪里不一样呢?

      我出身神农国,从小尝遍百草,对百毒都有抗性,根本没有感觉,也许,我遗忘忽略了有些植物的毒性。

      我把今天所摘的野菜全都过了一遍脑,才幡然醒悟。

      今天好像有一样野菜确实是有毒的,那样植物对我这种有抗毒性的普通人来说没什么影响,可是对擅武运气的人来说最是可怕,因为那毒可堵塞经脉,越是运气,越是攻心,血气也翻涌得汹,会死得更快。

      我瞬间想起柒方才吐血的画面,马上就被吓得汗流浃背。

      但是,我犹豫极了,不知道该不该回去找他。

      我害怕他,怕他又要杀我,可是,他怎么说也是因为我的误判才中毒的,要是他就这样中毒而死曝尸荒野,或是已经昏倒,被豺狼虎豹吃了……我被这样的猜想折磨得非常痛苦,饱受煎熬。

      ……要是,要是回去后他一言不合就劈了我怎么办?

      可是,不回去的话……

      不久前的恐惧还萦绕在心头,一想起来就害怕,我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在前前后后纠结了一会,我决定听天由命,随手扯过了手边的一朵花,我想,我就摘花瓣,摘到最后剩下的那片花瓣代表什么,我就怎么做!

      一片——

      “回去。”

      两片——

      “不回去。”

      三片——

      “回去。”

      四片——

      “不回去。”

      ……

      几秒后,我看着剩下的最后一片,紧紧地蹙起了眉头。

      我呜呜咽咽了几声,把最后的眼泪擦干,然后站起来,索性心一横,扔掉了那最后的一片花瓣,毅然决然地往回跑了。

      我在山里找到柒的时候,已是半夜。

      相比我离开的时候,他还没走多远,我小心翼翼地隐在草丛中,惊讶地发现他并不是我想象中昏迷的状态,而是正用长刀支撑着自己摇摇晃晃的身体,在寥落的山间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

      啪嗒,啪嗒。
      腥燥的血从他的嘴角淌下。

      不间断的咳嗽从喉咙里溢出,温热发黑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里蜿蜒,少年脸上的血迹擦得乱七八糟,像刚进完食的狼那样腥骇可怖。

      层层叠叠的树影像鬼魅包裹而来,夏夜的晚风拂过遮蔽月色的云层,夜半的月光冷凉如水,拉长了他扭曲的影子。
      这个时候的山野就变得静谧深邃起来,仿佛一个深渊巨口,即将吞噬那个少年的身影。

      我看见他低着头,漆黑的发丝掩住了黑压压的眼睛,他看上去很虚弱,握着刀鞘的手用力到青筋鼓起,其瘦削挺拔的背脊也难得弯成有些颓败的曲线。

      但是,即便这样,他也还是相当敏锐,几乎在我出现的一瞬间他就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因为他突然停了脚步,眼都没抬一下,却冷冷道:“唔想死就躝开。(不想死就滚开。)”

      我一愣。

      ……我突然想起来,他当初对我说的第一句也是这个,没想到兜兜转转间,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对此,我张了张嘴,扯动疼痛的声带,发现自己嘴唇干涩,牙齿正沾在上边,一扯便也有了一丝疼痛的血腥气。

      我站在树后,朝不远处的人影发出嘶哑的声音:“我、我已经知道你中了什么毒了……我刚才去给你摘来了草药,我马上做成解药给你服下……”

      ……我得承认,这话是有讨好和避重就轻的成分在的,我刻意隐瞒了自己不久前逃跑的事实,选择了一种关心他的方式解释自己离开又回来的原因。

      我不知道他相不相信,也看不清他被黑夜笼罩的表情,只知道远山有缭绕的风卷着雾气拂来,夜深后,水露就开始重了,那些被风吹开的树影带着潮意,同虚幻的月光一起,掠过了少年苍白而冷淡的脸。

      “唔使,躝开。(不需要,滚开。)”
      他最终还是这样说,那一字一顿听得出有些虚弱,但咬字竟比我还掷地有声些。

      我一时间被他所散发的冷漠冻住了脚,觉得一朝回到解放前,这些天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转眼就又被隔开了一道巨大的沟壑。
      或许柒就是站在深渊对面的人,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但我还是隔着那道隔阂担忧地对他说:“……你是不是一直在运气?你不要运气了……你们武功高强的人都喜欢运气逼毒,但这种毒比较特殊,越是这样,毒蔓延得越快,你相信我……不然,你会死的……”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又沉默地伫立在那里,几乎与满目的树影融为一体。

      那一刻,一种悲异的寂静仿佛成为了他的底色,明明正是蓬松生长的少年年纪,可是他身躯里扎根着的枝丫好像已经开始枯死,正随着垂下的背脊散发出腐烂的气息。

      与此同时,仿佛呓语一般,他的声音轻得听不出任何一丝重量和痕迹:“咁岩好,好多人都宜得我死……你唔系咩?(那正好,很多人都恨不得我死……你不是吗?)”

      “……我当然不是呀。”我一愣,抱着自己方才回来路上摘的草药,鼓起勇气走了出去,但是,还没靠近,他就在几米外微微抬起冷冽的眼睛,疲惫的色彩凝结在眼下,审视的目光却像一把实质的刀,从我身上的每一寸剜过。

      尽管掌控得很好,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比平时急促虚弱了些。
      在我的目光中,他直起了身子,就像一头不甘势弱的、倔强的狼一样,不愿在自己的敌人面前展露出丝毫的弱势,我终于看清了他在月色中的表情,那是一种僵硬到不近人情的冷漠。

      “边个派你嚟杀我?(谁派你来杀我的?)”
      他又这样问,似乎已经认定了这一个答案,其语气比不久前平静许多,细细听来甚至没有任何情绪。

      但是这种时候,越平静就越可怕。

      “没人派我来杀你……不对,我就没想杀你。”我百口莫辩,忍住又想要逃跑的冲动,最后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的仇家就那么多吗?”

      ……不过,仔细想想,我其实能理解柒现在不信任我的原因,不管是什么身份,他本就是个戒备心很强的人,站在他的角度,确实是我让他中了毒,在他现在的心中,我或许就是想害他,甚至致他于死地。

      对此,我急忙慌乱地摆了摆手,说:“你别杀我,我给你制解药,你要杀我也等解了毒再说。”

      闻言,他的神情依旧没有变化,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上,褪去血色的嘴角抿成一道冷硬的线条,阴郁冰冷的杀意正凝成实质的雾气笼罩而来。

      刺骨的冷意瞬间从脚底升起,我又开始不争气地抖起来了,我觉得自己就像在和一只受伤的野兽对峙一样,对方随时可能扑过来咬断我的喉咙。

      但是,没一会儿,就有新的血色从他的嘴里呕出来,伴随着一阵又一阵剧烈的咳嗽。
      少年暗色的衣襟上全是被滴落的血染红的色彩,在月光中尽显刺目,这次他没有急着捂嘴,而是无知无觉一般,任由汹涌的淤血染红嘴角和下巴,目光阴鸷地盯着我。

      我却是被吓得坚持不住了,赶忙抬脚跑过去。

      对峙的局面被打破,我火急火燎地撞进腥气萦绕的夜风中,顶着他冰冷的目光,拉过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让他靠着一旁树干坐下来。

      起初,没拉动。

      他就像钉在那一样,像一座石像,固执地定在那,只有高高在上下移的瞳孔昭示他是个活人。

      他冷冷地问我:“……点解要返嚟?(……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想要救你。”
      我仰起头,对他说:“我不希望你死掉。”

      他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我怕你死了,你是因为我才中毒的,所以我回来了,我出身神农国,在我们那里,不管是当厨师还是医生,都是为了给人们带来幸福,而不是害人性命,你这样我会良心不安。”

      “就算我要杀咗你?(就算我要杀你?)”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脖颈上,然后滞涩地移开了视线。

      我咬了咬嘴唇,没有否认自己的害怕,只是道:“所以你看,我冒死都要回来给你做解药,你该相信我真的不是来杀你的,不然我大可远走高飞。”

      对此,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闷哼,少年的声线似乎处于变声期,干涩又低哑。

      他似乎没有怀疑,也没有表示出相信的迹象。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打算说实话。

      我抖了抖眼睫,轻声说:“其实我本来是想逃跑的,可是又怕你因为我死掉了,我太纠结了,我就摘花瓣,可是我越摘,就总是想起我们同行的这些日子——有一种掷硬币的说法,是当一个人抛出硬币的时候,他其实心中就已经作出了自己想要的决定,我也一样——所以,剩最后一片花瓣让我逃跑的时候,我还是回来了。”

      “……”

      耳边安静了一会儿,我抬眼时,见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空白。
      那样的神色一晃就过,转眼就被额前垂下的发丝掩盖,但是,他抗拒的情绪似乎不再那么大,我便大胆地伸出手去。

      他冰冷的视线随之而来。

      在那样的目光中,我牵住了他的手,很烫,又摸了摸他的额头,也很烫,他发烧了。

      我让他先休息,自己则是去到附近的河边将撕扯开的衣服面料打湿给他敷额头退烧。
      我去到河边才发现自己的脖子已经淤青了一圈,他当时或许真的是想杀了我的。

      我心情沉重地回到柒的身边时,天上的月亮已经移到山头,柒还没睡,他带着兜帽,抱着刀靠在树干边,屈起一条腿,只是安静地垂着眼。
      他真的很警觉,放在普通的武者身上早就昏迷了的毒,他竟然还能保持清醒。

      我升了火,靠近他,将沾湿的衣巾放他额头上,顺带细细地擦拭他的脸。
      暖色的火光跳跃在他乌黑的眼底,少年帽下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瞅了我一眼。

      我却只是仔细打量他的脸。

      柒的眉梢算不上秀气,但有些凌厉,压着眼皮时有一种难以化解的凝滞感,就像一团黏稠漆黑的墨一样,让人不由得感到压抑。

      我从来没见过他眉舒目展笑起来的样子。

      我将他脸上残留的血迹擦干净后,他大抵是觉得冷,很快就像小孩子一样抱紧了自己。
      我把火燃得更大些,突然就很好奇柒为什么会杀人——他明明看上去年纪大不了我多少,却已经满手血腥。

      我之前觉得他杀人是为了惩恶扬善,甚至觉得他称得上一个“侠”字,毕竟你看,他杀了一寨子的山匪,也杀了那个难民堆里的狗官,但是,他生存的环境或许比我想象中的要残酷冷血得多,否则怎么会是这样的性格呢?

      我一边想,一边在火堆旁将摘来的草药用石头捶烂,滤成汁,让他喝下,这会他开始昏昏沉沉了,我立马拍了拍他的脸,让他清醒一点。

      冷冽的光在他的眼中凝聚,又很快被他眼底的黑吞没,我怕他不喝我的药,便同他说话,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你这毒要喝三天的药才能好,这三天你不要运气,也不要剧烈运动,要好好休息,对了,可能这几天还会反复发烧,但是只要你好好喝药就会好。”

      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不知道是懒得理我,还是已经听不清我说话了。

      但庆幸的是,他选择安静地喝下我的药,我沉重的心情终于感觉到轻松了一点。

      接下来他终于闭眼睡过去了,也许睡不沉,好像还做了噩梦,我看见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黎明前,他出了一场大汗,我给他换额头上的湿巾时,顺草帮他擦了擦苍白的脸,他瞬间警惕地将拇指顶在了刀镡上,嵌在眉弓下的双眼微微睁开,里边纤细而锐利的瞳孔像猫一样,在黑夜里放大了一圈。

      我轻声哄他:“是我。”

      闻言,他慢半拍地垂下眼睛,拇指却没有从刀镡上移开。
      我也不恼,只是用手背贴了贴他开始退烧的脸颊,他似乎烧迷糊了,下意识蹭了蹭我冷凉的手,又在后知后觉意识到做了什么后倏然一顿,然后不动声色地偏开了脑袋。

      我没戳穿他,只是想为他把一下脉,可是他的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刀,我借着火光,小心翼翼地贴上他戴着甲胄的手背。

      他没有反应,似乎想看我准备做什么,我说:“我给你把个脉可以吗?”

      他没有回答,我便慢慢地掰开了他握着刀鞘的那几根僵硬的五指,然后手指顺着他布满厚茧的虎口往上摸去,最终点了点他手腕的位置。

      黎明的夜色深沉,少年的掌心虚虚地呈现在眼前,盈满了最后将尽的月光。
      那些盘踞的青筋像树根蜇伏在他苍白的皮肤下,随着逐渐平缓的呼吸而微微鼓动,我收回手时,他微微屈起五指,指缝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块,与我撞在一起。

      我给他喂了点清水,想帮他把手擦干净。

      他显然不习惯被这样对待,那只可以挥刀收割无数人性命的手先是僵硬,然后还没等我擦完就冷漠地收了回去。

      我也没有勉强,见他精神状态好些了,便同他聊天,说:“等天亮后,我要再去摘些草药,放心,这些解药也不难找,俗话说,毒蛇出没之地,七步之内必有解药,毒草旁边也会长相应的解毒草。”

      但是,他好像不太相信这个说法,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近乎不屑的漠然,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毒蛇要和克制自己毒性的植物生活在一起,在他看来,这好像是一种徒增弱点的习性。
      对此,我望了望他怀中黑鞘的长刀,见他在夜色里安静得像一条沉入深海的鱼。

      我浸着火光,忍不住笑道:“自然界不就是这样吗?万物总是相生相克,刀也一样,再锋利的刀也总会配一把止杀的刀鞘。”

      闻言,他竟是安静地看了我一眼,下一秒又寡淡地低下头去,快得不留痕迹。

      山野逐渐安静了下来,草丛里的蝉鸣随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西沉匿去了一段时间,时间在不知不觉中破晓,这一夜,我基本没睡,等到天亮的时候,我才开始觉得累,但是,我坚持着没有睡,而是拨开,依言去摘草药和裹腹的野果。

      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从天边洋洋洒洒地漫来,夏日的温度逐渐升高,我听到了青蛙跳下水的声音,扑通扑通的,随晨间的水露一起交杂出自然的旋律。

      可惜,柒又开始发烧了。

      他这种情况,我根本不能和他赶路,虽然我们离港口只剩一日的路程,但是,那边定然也是难民扎堆,赶着离开这座亡了国的岛屿的人就像田野里的稻草一样,一茬一茬的,十几艘船都载不完,柒他这种状态去到那里也不见得有多好。

      我又照顾了他一天。

      等日落西山的时候,他终于退了第二波烧。

      这次他的精神状态比上次更好些,至少睁开眼时的目光都清明了许多。

      见状,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
      但人一放松,所有被忽略的劳累被涌了上来,包括昨夜被他掀倒在地上受伤的背都开始疼了起来,我觉得膝盖在痛,喉咙在痛,全身都在痛,已然是累得不行了。

      我在火光中倚着树梢,逐渐压下的眼皮重得像一道无法掀开的门,在那样困倦模糊的视野中,少年人一身暗色的影子被暖色的火光拖长,漆黑的发丝和黑衣在夏夜的晚风中飘扬扭曲起来,活活像一个来索命的黑无常。

      看着看着,世界好像就开始天旋地转。

      我终于坚持不住了,眼睛一闭就在他的面前栽地上去了。

      这一闭会不会去见阎王爷已经不是我现在能考虑的了。

      我在黑无常望来的目光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我就做了个噩梦。

      梦中,我惊惧不已,不断地跑,身后有人追着我,将我扑倒在地上,掐住我的脸,尖笑着给我灌恶心的东西。

      我害怕得大叫起来,看见了好多好多可怕的虫子,有蜘蛛、蝎子、蜈蚣……那些剧毒的东西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争先恐后地朝我爬来,嘶咬我的皮肤,啃噬我的血肉。

      我痛得想逃跑,可是有人拽住了我的长发,任由我被无数的虫子咬得血淋淋的,还在黑暗中恶意地大笑着,说:“神农国的人抗毒体质就是好,这样终有一日肯定可以炼成我们想要的毒蛊,到时候就可以给那位大人用了……”

      就此,我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梦中发出凄厉而疯狂的尖叫:“我要杀了你——!!”

      “——!!”
      我骤然从梦中惊醒时,感觉胃正在痉挛地疼痛。

      温热的眼泪从眼角不断地滑落,我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的,发现天还没亮,眼前的火堆还在燃,柒的影子安静地蜇伏在一边,一切和睡着前没什么区别,自己也还没去地府见阎王。

      胸口还因为噩梦而剧烈地起伏,我没有起身,而是无声地趴在那流眼泪,等到胃部的疼痛和痉挛终于平复后,我才动了动冰冷的指尖。

      这时,我突然听到少年平乏无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有想杀嘅人?(你有想杀的人?)”

      那样的声音轻得被风一吹就散,我一开始甚至以为是错觉。

      我慢半拍地眨了眨,才反应过来是柒在说话。

      但我没有起身看他,也没有问他为什么知道,想来是我刚才做噩梦大喊大叫让他听到了。

      浓郁的夜色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月光西沉,黎明是最黑暗的时刻。

      冷凉的风拂过我沾满湿意的脸,我还没完全从噩梦带来的情绪中脱离,只能继续趴在草地上摆烂,一边自言自语地问:“……你说,雇佣玄武国的最强刺客去杀人的话,需要多少钱呀?”

      ……反正我现在身上的金叶子加起来肯定是不够的。

      我憎恨的人身份特殊,普通的刺客还真不一定杀得了,但是听说玄武国是崇尚武力的国家,他们那里的刺客连一个国家的天子都敢刺杀,又有什么人是他们不敢杀的呢?

      但我又仔细想了想,最终叹了口气:“……一定需要很多钱吧,那要攒多久呀?”

      说完,我起身,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向柒。
      他摘了兜帽,一袭漆黑的发丝散落下来,其下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虚弱和苍白,但是已经比昨天好上很多,又变得同平时那般平静又冷冰冰的,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但是,他用那样面无表情的姿态,又平静地问了我一遍:“你有想杀嘅人?(你有想杀的人?)”

      “当然有啊。”我寻着他的影子走到他身边,一边敷衍道,示意他伸出手来,再给他把把脉,这次他仅仅迟疑了两秒,就像听话的狗狗一样,伸出了手来。

      我按了按他的手腕,发现柒的脉象已经很平稳,他的恢复速度真是快得让人咂舌。
      但这是好事,所以我方才做噩梦的不快被这样的喜悦盖过,我抬头,晃开一个笑,开玩笑地问他:“说起来,柒,你不会是刺客吧?”

      ……按照平时,他是懒得回答我这种问题的。
      但是这一次,他黑漆漆的眼睫像乌鸦的翅膀一样抖动了一下,隐在阴影中的眼睛突然直直望进我的眼睛里,语气冷淡,又难得的随意:“你觉得咧?(你觉得呢?)”

      我在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竟难得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我空白了一瞬,马上低下头去,不敢再猜,只是讪笑着转移话题:“难道你这样问是要帮我杀仇人报答我吗??”

      他没有回答,我能感觉到他带有重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很快就轻飘飘地移开了。

      我松了口气,收回把脉的手,继续以开玩笑的口吻笑道:“杀人就不必了,大侠你也没什么需要报答我的,本来就是我害你中毒的,不过如果你实在想报答我的话,可以换个方式。”

      闻言,似乎有明明灭灭的火光在他波澜不惊的瞳孔中摇曳。

      黑暗的黎明时分,他像被冷着似的,抱着刀,五指微屈,就像菩萨石像怀抱婴儿一样,安静的面容低垂,冷寂的目光不知落在哪个角落里。

      那一刻,他的灵魂好像脱离了那副纤瘦但又沉重的躯壳,展露出了无趣又空洞的一面。

      此身仿佛只剩下生存的需求,他无悲无喜地说:“我只会杀人。(我只会杀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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