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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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坐在河边钓鱼。面前是仿若被斧刃劈开的陡峭河谷，那河水奔流响彻入耳如金声铮铮，呼啸之间裹挟着愤怒砸向河床的凸岸，又在霎那间粉身碎骨，破灭成白色的浪沫，可是前仆后继，大有要绝了这河堤的念头——如此看来，竟有些悲壮。
破碎的浪花撕扯出水雾，颤抖地扬起，女人额前的碎发濡湿，一缕一缕贴在脸上。她的睫毛上凝着水珠，眼帘微动间，宛若雕栏玉砌具都湮灭，那浅绿的眼眸迎着光，本应璀璨，可是如傀儡般无神。
她陷入沉思，并不属于现在。
那身影点在浩大长河之间，如蜉蝣之于狮虎。竹苓托腮盘腿，目光又往上移了几分：那怒江来处云似火烧，有如英雄喋血，天地哀婉——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姜望时，垂饵落入落入沸腾的河里，一如此刻沸腾的天。
“此水淤浊，焉有鱼哉？”
老头在这坐了很久了，说是钓鱼，但也没见着他钓上来个什么东西，不过在去北蒙途中场景多为单调，瞧这闲人倒是个异类，索性留了个心眼，如今事毕折返，却见那老头还在这，便好心提醒，“王宜人方，洛水泱泱。梅伯受醢，淇水殷殷。”
“竖子无惧吔！”那老头噎道，却见来人不过是个瞧来颇为年轻的女子，隐隐有些面熟，再看腰间系上的骨笛，便和记忆中的人对上了号。
“贞筠。”他起身一躬，那女子还礼只微微颔首，“不必多礼，草莽之间叫我青筠便可。”贞人长于祭祀，非闲人可扰，能认识她并叫得上名字的可不多，但是她自个儿本人认不熟脸，不过想来地位也不低。
那青筠往前探身，只见河水殷红泛着恶臭，却又不似寻常污秽之物，她并无多少表情流露，只是顺着河水来时的方向望去，抿了抿嘴唇，再瞥向老头，“你是西伯昌的谋士？”老头不做反驳，顺着她先前的方面看过去，那是朝歌，商王所在。
商王日日饮酒纵乐，丝毫不知玄鸟将坠。殿前的尸山血海早已流血漂橹，尸体被扔进河里，将洛水染成红色，再久时便腐烂恶臭，有鱼死有鱼生，但没人敢吃鱼。
“这鱼是吃死人的，活人可吃不得。”老头又坐下，青筠见此提醒道，这可不兴吃，不单单是因为晦气。
“无妨。”老头下一秒提杆而起，看似纤细的竹杆下坠着一团污物。青筠仰头觑着那东西，身子后倾，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泡水的腐肉，挂着鱼。屏住呼吸闻不到味儿，不过想来也不好闻，她眯了眯眼，辨出那是块成年男性的胸骨，能变成这模样，除非全尸对半腰斩。
青筠脑中闪过方时去北蒙所见，眉头越皱越深，余光却见那老头从怀中寻了块干净的布料，将尸块连带着啃食的鱼一起包了进去便是要离开，脑中大骇，也不管有无什么味儿，便上前几步拦下，“此虽欠年，饿殍相阶，然君若无处寻食，可随我至蔽处，虽无山珍然苟活无碍。且说此物乃尸腐之肉，此鱼啖饮之，万不至于入口。望君三思。”
“非也。”老头受了点惊吓，但很快明白过来这位祭祀的意思，便将那尸块翻了个面。尸块泡水发胀，背部的皮肤被撑开紧绷，只见那上面似有几道精妙的纹饰刻于皮下，倒幸运地免于葬身鱼腹。
“……”青筠脸色渐冷，神情严肃，明显是有话要说被自个儿生生截停咽入腹中，冲上来股郁结之情。
“老夫需得领公子回家。”老头卑躬行礼，将那残尸裹好负于背上，“贞筠莫要挡着亡人之路了。”
青筠闻言默默退至一旁，将路让出来，盯着老头身后的包袱一路目送，回头再看那泱泱河水，流血漂橹杀气腾腾，似乎又比方才还要邪祟。
屁的商王？卵王！
那头竹苓正想着，便觉得衣袖被一股力拉扯着，原来她将鱼线绑在袖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钓鱼。
她当然是属于心血来潮，前些日子放倒了盯着她的狐狸便一鼓作气又跑了，待确定了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后，她突然觉得生活闲起来了——倒不是说她伤好了什么的，她对她的伤从来不屑一顾，根本没有正确的意识，能化成人形下地跑在她眼里就是一切都好——坐于河边，钓鱼的瘾便冒了上来。可惜她作为一只竹妖算得上是奄奄一息，根本没能力唤来一些韧性又好、用来顺手的竹子，便拔了几根头发连着绑在了衣袖上，自己当那人杆一体的主。
看这样子像是有鱼上钩了，蠢鱼吃了不会降智吧——竹苓如此想着，可奈何胳膊长时间未动，已然僵直发麻，使不上一点力，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做舞花状，将那线缠上胳膊，足尖一点起身往后射去。一物被惯性带上了在空中抛了个完美的弧线，竹苓神色淡漠，很明显不是鱼，不过她还是蓄力一震，缠绕在右臂上的发丝寸断，旋身卸力之际左手拖住来物。一时间衣袂飘飘，水珠也跟着旋转，待竹苓稳住身子将手中那物与自己头颅齐平，浅绿的眸子盯着骷髅空洞的两个眼窝，颇有一丝深渊互相凝视的辩证哲学——这样的艺术对这个时代来说还为时尚早。
新鲜的、干净的头骨，囟门还未完全封闭，想来还只是个周岁的婴儿：这是谁的儿子或是女儿？又是为谁所杀？
竹苓默然，恍惚想起刚才所念之事，甚至觉得有几分好笑：什么时候她成了坐河边钓人体组织的变态了？又说当年她还未习得他心通，看不透姜望所想，而如今学得倒是炉火纯青了，这周围可也算得上并无活人可读心。
不过这中古的天映着上古的河，颇有一些因缘巧合在里头。这是大旱的第三年，南郡军匪作乱，常有纷争，饿殍满天、死者相藉是常有的，不是什么稀奇事，若是旮旯里没点尸体才是该值得大呼小叫的，可惜满城噤声——原是怠慢了三年的雨水终于来了，三年没下雨，一下下三年，这跟让人饿一天后连着一顿吃三餐是一个道理，颇有些穷劳饿瞎、死吃烂涨之状，南郡本就多瘴气，如此一来路有死骨，朱门也被军匪欺压打劫，不见酒肉臭，倒有些人肉臭。
嬴政成仙未果，秦朝覆灭，陪葬者几何，霸王所戮者几何；刘彻亦走火入魔，巫蛊之祸牵扯数十万人，只留下幼子还伴随严重心理创伤——求长生而未得者。
想长生药？想长生？想屁吧。
竹苓很早之前就算得上是个疯子了，也对，一天到晚被人惦记着要活剐了她，生啖之，任谁都会精神失常。
人食我，我也食人。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