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君一肖]短篇合集》绯缺落

59、【刹那烟火】南郭先生

　　南郭先生时影，觉得这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曾经的时影，是齐宣王的乐师，还是竽乐队的第一人。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喜好大场面，爱听竽合奏的齐宣王死了，他的儿子齐缗王继承了王位。齐缗主更好独奏，这可把时影给愁死了。

　　毕竟他能入竽乐队靠得可从不是真才实学，而是编出来的吹竽高手的名头，让友人将他荐进的竽乐队中。而今齐缗主要一个一个的听独奏，还摆出对自己的厚望来，时影冷汗当即就下来了。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时影就是那个‘贵’人。他很清楚自己没多少实力，若真敢在齐缗王面前吹竽，被赶出皇宫事小，就怕大王愤然而起，将他车裂。

　　然而‘贵’人还迷信，于是借着新年向上天祷告。

　　初时，时影祈愿能吹得一手好竽。

　　可刚许完愿，时影又怕上天不允，便再次祈愿齐缗王立刻变得与齐宣主一样爱听合奏。然而他尤觉不足，便再加了一句： “如果以上都不成，便愿上天保我不死，并助我顺利逃出齐国，另谋生计吧。”

　　这下觉得稳妥了，时影这才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当即就要打道回房。只是他走没两三步，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乌云把月光给遮住了，这大半夜的没了唯一的光源，时影战战兢兢，走得那叫如履薄冰。

　　可饶是他走得再小心，仍是不慎踩空，跌落一深坑之中。

　　于是乎，在三更半夜，万籁俱寂之时，一声尖叫响彻云霄一一“是谁那么缺德，在皇宫里挖了个大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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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内，陈宇额上青筋，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试图调节情绪，却发现是无用功后便索性破罐子破摔的把笔一扔，冷笑道：“所以，这就是你穿着戏服，还没带身份证，并且跳楼时把我同事给砸了个脑震荡的原因？”

　　“你怎么这么凶啊?”时影仰着脑袋，眼眶通红的盯着陈宇不放，似乎是在思量眼前这个奇装异服的人说话怎么粗声粗气的。

　　“我凶?”陈宇指着自己，一脸不可思议的反问：“你说我凶？”立时转过头看向一直在劝自己冷静点的同事，问他：“你说，我凶吗?”

　　“呃……”对方看了眼黑着脸的陈宇，再看一眼扁着嘴，眼角噙泪，长相漂亮的时影，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良心，才在陈宇的耽耽虎视之下慢吞吞的开口：“时先生又不是坏人，你这态度确实是有点问题。”

　　同事的背刺，差点没把陈宇给气死。陈宇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忍住没把“你到底是哪头的？”这种小学生发言说出口，但看着时影的眼神明显不善。

　　“你说巧不巧，滥竽充数的故事我听说过。”陈宇脑子转得快，当即决定来个打算来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遂皮笑肉不笑的讥讽：“不得不说，你编的故事挺有意思的，不过这个故事里我有个问题想问问，想必你肯定不吝赐教吧。”

　　时影很想再解释一遍自己没有编故事，可看着陈宇那张凶神恶煞的嘴脸，还是明智的点了点头： “您请问。”

　　“你说你叫时影，对吧？”见时影点头，陈宇狰笑道： “但在齐宣王面前滥竽充数的那位被人称为南郭先年！ 你倒是说说，你既然叫时影，为什么这个故事里的人却被人称为南郭先生?”

　　“……”

　　陈宇的同事都没想到这小子平时看着精明，今天竟然会出这种昏招。要知道，古代人除了名姓之外还会取字，有别号，有世人赞誉而送的美称，所以别说是时影号南郭先生了，就算他再多几个名号，都没人觉得奇怪好吧！ 难道这小子以为南郭是名，还是以为南郭是姓?

　　而时影嘛，直接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陈宇：“我家住城郭南边的外邑，所以被称为南郭，有什么问题吗?”

　　陈宇本意是想诈一诈眼前这个不老实的家伙，结果没成功不说，反而还被同事当成了有点知识但不多的典范，甚至擅他针对的时影则直接将他当成了文盲，把陈宇给憋屈得心态都要崩了。

　　医院很快就出了检查结果，确认了‘跳楼’的时影并没有内伤，受伤同事的身体也幸运的没有出现大问题。陈宇看了看身无分文还没有身份证明，还要拿自己身上的玉佩来偿还自己给垫付的费用，他就觉得自己该去查个脑部CT。

　　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陈宇拎着人就去办理了出院手续，然后又拎着人回了派出所。

　　因为时影坚持自己是不小心掉下来的，而且受伤的同事只是轻微脑震荡，只要时影承担相应的医疗费、误工费、护理费外，他的作为连扰乱公共秩序都算不上，连治安拘留都没必要。

　　唯一让他们无法轻易放人的原因，还是由于时影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局长担心他是逃犯，于是派陈宇盯着他。

　　可要长时间盯着一个长相出众的大男人容易，但眼睁睁看着他被女人调戏完又被男人调戏，还因为没有身份证没有地方住而要跑到天桥底下露宿时，陈宇一个没忍住，动了恻隐之心，将人带回了自己家。

　　好歹是大年初一，总不能看着人家冻死吧。

　　陈宇虽然决定把时影带回家，但一路上都没怎么搭理他。时影也没时间理他，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时影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建筑和街道，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与他所熟知的地界截然不同。可是奇异的，他却知道这些东西叫什么，有什么作用，所以被带到医院，再到被带出医院，来到派出所，离开派出所，到最后打算当流浪汉，时影都没有对自己所处的环境表现出一丁点的惊疑。

　　毕竟他在齐宣王手下历练过的。齐宣王性情并不算差，可到底是齐国大王，万人之上的存在，在他手下当差，即使只是个听竽的乐师，也要小心谨慎。

　　进了陈宇的家，时影更是目不暇接。屋内各种现代化的家具电器让他眼花缭乱。陈宇径直走向客厅的沙发，一屁股会使下，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时影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边缘，眼睛却紧紧盯着那会发光的‘盒子’。

　　陈宇回个微信的功夫，抬头时发现时影正一脸痴迷的看着电视里的古装剧。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跳楼，还砸伤了杨震？”

　　时影听到陈宇的问话，这才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陈宇时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和无奈：“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我只记得自己在皇宫里跌落深坑，然后就……就来到这里。”

　　陈宇叹了口气，他知道现在不是和时影较劲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忙搞清楚他的身份和来历。就算是个文疯子，也得有个身份吧？不然的话，把人就这么送到精神病院去就不管了？

　　陈宇可做不到。于是，他换了一种比较温和的语气：“时影，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是想帮你。但你得告诉我一些真实的情况，比如你为什么会跳楼，你之前都经历了什么。”

　　时影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依然是关于滥竽充数的故事。

　　陈宇听得直叹气。幸好他平时审讯工作没少做，于是换了种问题继续推进展，“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选择跳楼呢？”

　　时影摇摇头：“没跳楼，就是掉坑里了。”

　　好吧，看来是真的没进展了。陈宇皱着眉，终于死了心不在时影身上寻找突破口了。

　　接下来的几天，陈宇尽量抽出时间照顾时影。他给时影买了些新衣服，还教他如何使用电器和交通工具。虽然时影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时世界给他灌输了生活常识，可是没有实践过，所以他虽然对这些新鲜事物感到好奇，也始终束手束脚的。但有陈宇的教导，他学得很快，也开始慢慢适应了这个新世界的生活，只有眼神一如既往的带着迷茫和不安。

　　陈宇看在眼里，一边感慨长得好的人确实有优势，一边唾弃自己竟然会因为喜欢那张脸而同情时影，但他也确实开始尝试着从时影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也许时影真的不是故意跳楼的，也许他真的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于是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确认一下人脸比对和DNA对比有什么结果。

　　但结果都差强人意。

　　说来也怪，长得这么俊美的一个人，即使生活在再封闭的小村庄里，也不可能一点关于他的风声都没有，尤其看他言谈举止也不像是小村庄里出来的，即使没有满嘴的之乎者也，可是行事风格有种说不出来的古里古气，而且虽然看得出来对一切高科技产物都很了解，却由衷的对它们感到好奇……

　　陈宇固然相信科学，可是跟时影相处得越久，看着他剪了头发穿上休闲服，言行举止越来越‘正常’后，他开始怀疑穿越时空这个说法是成立的。

　　就这样，时影在陈宇家住了半个月，每天不是看电视就是看电脑，浏览的也都是上至国家大事，下到鸡毛蒜皮。时影到底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让别人养自己一辈子，就算在齐宣王手下当乐师时他虽是装着会竽，可是他演得卖力，所以那钱他拿得一点都不虚。

　　只是要找工作的话，没有学历是个大问题，而没有身份证更是个天坑。于是，时影把主意打到了陈宇的头上。即使已经是吃他的喝他的睡他的穿他的了，可是只要有了工作，可以拿到工钱，时影觉得自己迟早能把这段时间吃喝睡穿的钱给还回去。

　　但陈宇一听时影说想找工作，却不由一愣，脱口而出：“你不想回去了吗？”

　　“啊？”时影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陈宇话里的回去是什么意思。可是，现代的娱乐方式好有意思，他为什么要回去？因为生在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家中长辈早就过世了，即使后来得以在齐宣王手下当乐师，那也过得如履薄冰，生怕哪日被发现后被五马分尸。

　　如今好不容易来到了这天堂一般的现代，谁会想回去？时影可舍不得电视机、抽水马桶、厕纸等各种给人带来便利的东西，更舍不得这么和平的世界。

　　于是他摇摇头，理直气壮的回答：“我不回去！”

　　陈宇有些出乎意料，“你不想回去，那你家人怎么办？”

　　“我爹娘早死了。本来还有个相依为命的弟弟，但某一天就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十有八九也已经没命了。”时影提起这个弟弟时眼眶微红，但情绪倒很稳定，说起不回去的理由那真是理直气壮：“回去的话说不定哪天就被齐缗王给杀了，还不如在这里尽快找工作养活自己，还能隔三差五的吃肉，不比担惊受怕强！”

　　陈宇哑口无言。

　　可是，没有学历可以搬砖，没有身份证，连砖都搬不了。陈宇想了很多种办法，最后选择求助到局长头上，毕竟把监视时影的任务交托给他的是局长。

　　这半个月来除了没有查到他有一丝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过的痕迹这一点比较可疑外，相对的，也不存在犯罪记录。为此，局长林建国格外头痛，既担心时影的身份有什么没查出来的蹊跷，也怕自己这边一旦因此放松了警惕会遗无穷后患。可是，若是不依不饶的继续追查倒是容易，但也难免侵犯了公民权利，而且也不能一直让时影当黑户吧……

　　所以当陈宇一来请教，王局长左思右想之想，决定先让户籍科特事特办，但前提是时影的户籍要先落在陈宇户口，让陈宇当时影的监护人，而且在确认他的的确确没有危险性后才能准许他离开本市。

　　现在嘛，就暂时先给他一张临时身份证，这样一来，每隔一段时间来一趟派出所续证，也能最大程度的降低他的危险性。

　　一番操作合情合理，持着临时身份证找工作虽然也不容易，但总比没有身份证好，尤其陈宇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但要给时影找什么样的工作呢？看着一直在齐国当乐师却没旁的生存能力的时影，陈宇也十分为难。然而在咨询过时影的意见之后，出乎意料得到的是时影想做跟音乐有关的工作。

　　陈宇很怀疑一个不会吹竽的乐师能不能做得了音乐有关的工作，毕竟在现代教授音乐可跟为齐宣王吹竽可不一样，是做不了假的。而对于陈宇的质疑，时影决定用事实说话。

　　时影在陈宇家住了半个月，也算是把这里摸熟了，甚至某种程度上比陈宇这个房子主人还要熟。也不知道时影从房间里的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到的陈宇小学时为了加分而学特意学吹笛时买的竹笛，就缓缓吹奏起来。

　　笛声悠扬，如山间清泉潺潺流淌，又似林间鸟鸣婉转悠扬。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心底流淌出来，带着淡淡的忧伤和无尽的思念。时影的手指灵活地在笛孔上跳动，时而轻快时而舒缓，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这笛声感染，变得柔和而宁静。

　　陈宇都听傻了。

　　“不是！你会吹笛那你怎么不会吹竽？！”

　　对于这个问题，时影皱了皱鼻子，对于陈宇认为的不会竽等于不会乐的刻板印象：“谁说我会吹笛就得会吹竽的？没学过不行吗？我对竽天生排斥不行吗？”

　　看陈宇还是一脸不敢置信的傻样，时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解释：“那玩意要写也得有人教才行啊！我在大王眼中是吹竽高手，大家都默认我会，除非我是找死才会跟别人说我不会要人教！隔墙有耳，要是被人听到我吹竽吹得乱七八糟的给告到大王面前去，那可不用得公子继位了，大王直接就能宰了我！”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确定了时影有一技之长后，陈宇还忙前忙后的带着他去考了证，因为只有参加迷笛现代音乐师资认证考试并合格后，获得相应等级的迷笛师资认证，才能取得音乐老师资格证书，并从事相关行业（我也不清楚，瞎掰的）。

　　考证过程多有波折，比如笔试方面也因为不熟悉签字笔的手感而把字写得歪歪扭扭，比如因为对简体字的不熟悉而通篇错别字，比如说对乐器的历史和演变并不了解而抓耳挠腮却依旧死活写不出正确答案……但不得不说，跟笔试一对比，他的演奏能力真是不得了。

　　时影考得辛苦，陈宇亦是心力交瘁，他好几次都劝着时影干脆去当考古学家算了，就算是书法家也比音乐家容易……吧？但时影为了一耻当初‘滥竽充数’的耻辱，硬是不肯妥协，历经坎坷后终于在陈宇即将为自己的头发发愁之前成功考上了三级证书。

　　凭着临时身份证和迷笛先生的名头进入了一家教育机构，当上了音乐老师，还靠着这张俊美得足以跟影视圈里的男明星媲美的容貌而得到了不少家长的青睐，从而得到了不少生源。

　　时光荏苒，转眼间，时影在现代社会已经生活了两年。他不仅在音乐教育领域取得了显著的成就，还积极参加各种音乐节音乐比赛，给自己赢得了不少的荣誉和尊重喜爱。而陈宇，作为时影的监护人，也从一开始的不情不愿变得默默守护在他身边，给予他无尽的鼓励和帮助。

　　转眼间又是年与年的交际，陈宇难得在除夕放假，自然要跟时影一起过度过。

　　在市中心的广场上，随着新年倒计时的最后一秒逝去，烟火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绽放出绚丽的光芒。紧接着，更多的烟火腾空而起，有的像成型的花朵，有的像流星雨，有的像彩色的瀑布，将整个夜空装点得如同童话世界一般。

　　广场上人山人海，时影被人群推挤到陈宇的怀里，两人顺势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喜欢你，阿影。”

　　那声音不大，但却在时影的耳朵响起，让时影的脸微微泛红。就在他抬头想给陈宇回应的时候，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突然袭上心头，让时影意识到，他回去的时间到了。

　　但一个已经没有任何亲人在的国度，和一个有自己爱的人，便利的和平的仿佛天堂一样的世界，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时影紧紧的抱住陈宇，在众目睽睽之下，亲了上去。

　　周围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起来。在这个特别的夜晚，烟火的光芒仿佛为他们的爱情镀上了一层炫丽的外衣，让他们的心更加紧密地相连。

　　在这新的一年里，未来的每一年里，他们将继续前行，手牵手，心连心。在这特别的夜晚，烟火照亮的不仅是夜空，还有他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