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温昀初

1、回忆

　　七月的盛夏夜晚。

　　一轮黄白的圆月正悬于天幕上空，点点星光隐现于漆蓝的苍穹上，随意就勾勒出了一个美好温柔的暗夜。

　　几星明月清辉透过窗帘无声地倾泻进来，照在了坐在病床旁的女人身上，女人的倩影斜斜地打在一旁的白色墙壁上。

　　女人身穿一袭黑色吊带长裙，衬得身材凹凸有致，慵懒地坐在椅子上，过长的裙摆拖在地上，画面说不出来的优雅。细长的脖颈上那一块白皙的皮肤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得白嫩。

　　乌黑的长发自然垂在肩上，散落在她光滑的背上，女人连背影都透着一股孤艳冷意之感。

　　她垂眸看了眼腕表，此刻接近零点。

　　她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男人，眸光温柔得仿若含了万千水波。

　　男人的口鼻间带着个氧气罩，暖色调灯光下，黑压压的长睫毛在他冷白的精致面容上形成了一道长形弧度。

　　盛夏倾身靠近男人，艳红的唇瓣在他额间的那道伤疤上轻盈一吻，轻声对他说:“洛辰，你二十八岁了，生日快乐。”

　　顿了下，她的唇又抵在他耳边，“阿辰，我依旧爱你。”

　　寂静的病房内飘荡着女人低吟生日歌的声音。

　　唱完生日歌后，她又看向男人:“阿辰，许个愿吧。”

　　房间内一片安静，并无人声。

　　整个世界都像是陷入沉睡之中，周潜万籁俱寂。

　　过了片刻，盛夏又吻在了男人的眼角，额头处。她笑着，“你看，你不说我也知道。”

　　她垂下眼帘看他，脸上挂着微笑，漂亮的眼眸里却泛着盈盈水光，“那你想知道我昨天许了什么生日愿望吗？”

　　盛夏等了一秒，泪不知何时已经流到嘴边，却还在笑着，“好，我听见你说想了。”

　　“因为你帮我实现了愿望。你边吻着我，边对我说‘宝贝儿，生日快乐’。我当时好高兴啊，一把抱住你，可是你消失了，然后我也消失了。才知道原来只是一场梦，可是在梦里我都抓不住你。”

　　为什么在梦里我都抓不住你呢？

　　盛夏轻轻拉着他有些冰凉的手，再也笑不出来了，泪水爬满了整张脸。她颤着哭腔，“可是，你也想我了，对吧？”

　　盛夏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泪珠却还是顺着指缝不住地往下掉:“下次不要只出现在我梦里了。我也想你了，阿辰，我好想你啊。”

　　泪有些掉落在男人的脸上，盛夏抽了张纸巾，缓缓为他擦干净，“对不起，你生日我还哭啼啼的。我这就止住，你不要生气，也不要不理我。”

　　过了好一会儿，盛夏才渐渐止住抽噎声，她另一只手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它今天还是很乖，一点都不闹腾。”

　　就跟现在的你一样。

　　盛夏摸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看着他平淡得无一丝表情的脸，陷入了沉思。

　　萧择问过她，“要是他一辈子都醒不过来呢，你该怎么办？”

　　她笑着，嗓音轻轻的，却又十分坚定，“那我便等他一辈子。他说过的，要我永远陪着他。”

　　她此生都是他的妻。

　　当他一辈子的傅太太。

　　她盯着病床上的男人，不知不觉陷入了回忆中，她与他刚认识的那一年。

　　天空是沉沉的暗灰色，满天的厚厚云层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压得极低。天与地间的距离在萧萧的风声中刻意被拉近了些。

　　天地都混混浊浊地随着时间而不停地变换着。

　　刺骨的寒风在耳畔狂笑，街道上尽是些三三两两的穿着校服的学生，他们在这来无影去无踪的狂笑声中缩紧了脖子。艰难地挪动脚步。

　　女孩们胳膊搂着胳膊，男孩们勾肩搭背。边走边低声聊着实趣八卦，口里呵出团团白气。

　　“好冷！”盛夏背着个书包搂着身边女孩的胳膊，牙齿打着颤道。

　　叶小贞看着她身上穿得厚厚实实的，嘴里却不停喊着冷。

　　她打趣道:“原来咱们高冷的盛大校花，也会怕冷啊？”

　　盛夏瞪了她一眼，却没反驳她。

　　两个女孩儿紧挨着走在街道上。

　　马路两旁的松柏却精神抖擞地挺立着。还有些败落的腐叶被风吹得胡乱飞舞。低沉的气压下，空气干燥而快速地流动着。

　　两女孩儿走了一段后，叶小贞笑着告别她:“夏夏，明天见！”

　　“嗯，拜拜！”

　　盛夏独自走进一条街道里，在一家干净的饭店，点了份热乎的云吞，然后在里间坐下。

　　这家店今天人不算多，盛夏放学后来过几次。

　　老板娘对她有几分印象。没几分钟，一碗热腾腾的云吞给她端上来了。

　　“小姑娘，慢点吃！”老板娘热情地招呼她。
　　盛夏一个人不紧不慢地拿着勺子，把食物小口地往嘴里送。

　　头顶暖橙色的灯光，射在戴着驼色长款围巾的那张脸上，少女透亮的杏眼里的流光溢彩几近逼人的好看。

　　她端坐着像个邻家小姑娘般吃东西的模样，还是去不了她身上的明媚的气质。

　　引得店里的顾客频频驻足观看，这会儿店里的生意都好了些。

　　她吃好后，重新戴上口罩。用手机付好钱后，背着包向外面走去。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沉了下来，黑漆漆的夜，倒沉静了下来。

　　街道里的路灯不知何时全都亮了。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这一条街道基本都是些特色小吃，或卖些热饮类的。各种食物香味混杂在一起，热与冷相互交织在一起。

　　这里热腾腾的烟火气，连成了一片。在灯光的烘托下，变得愈发的温暖难耐。

　　盛夏一个人向外去，准备走出这条街道，再打车回家。

　　走到半路，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与稀落得像是要隐入黑暗中的一颗树下。

　　盛夏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小女孩儿的哭声。

　　她走过去，就看到一个男生将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推倒在地。

　　许是那摔在地上的小丫头见到有人过来，她又把目光转向盛夏。

　　一双大眼睛圆溜溜地转着。扯着盛夏的衣袖，委屈巴巴地压着哭腔道:“姐姐，你帮我劝劝爸爸，别让他不要七七，七七以后会听话的。”

　　盛夏看向一旁站在树旁的男生。

　　这人身形清瘦高大，黑色的衬衫外是一件不算多厚的黑色大衣。在这样的冬夜里也像是不畏寒冷的。

　　他皮肤冷白，脸部线条干净利落。细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比夜还黑的眼睛。眉眼间有着理不清的疏离与冷漠，像蕴着一轮孤傲的月亮，总是挂在遥远的天边，看起来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但模样却实在是干净出挑。

　　男人单手插兜，垂眸从眼尾轻瞥了她一眼。只一秒，又别开了目光。眸光落在她身上也不含丝毫温度。

　　而他旁边的那棵树，叶子掉得光秃秃的，枝干也扭扭曲曲的，枝丫又很尖细。就像是一个骨瘦嶙峋的老人一样，在这干冷的夜里，总归是没多少生气的。

　　盛夏将小女孩儿拉起。这丫头长得可爱，看着又有些可怜，脸上也有些灰扑扑的。心里不自觉对她产生了阵阵怜悯。

　　再次抬头看向男生，眼里尽是对看渣男的鄙夷。

　　但那男人似是看都没在看她们两人。

　　让盛夏觉得生气也是白生气了。

　　盛夏只好耐着性子说:“先生，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将自己的孩子丢在这呢？外面多冷啊，你自己倒是穿得挺好的，让孩子穿得破破烂烂的。还想不要她。”

　　盛夏觉得自己在尽量用好语气地劝说他，试图让他及时意识到他的错误，扳正他的三观。担负起作为一个父亲该担的责任。

　　后面盛夏还说了几句，但男人似是没听到她说的话，依旧没吱声。

　　那小女孩见男生还是无动于衷，又跑到他面前。

　　惨兮兮地摇着他的衣袖，撒娇道:“爸爸，你别不要我了，好不好？”

　　男生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圈，眸光中带着点不耐烦的神色。半响后，从鼻腔里发出“呵”地一声轻哼。

　　在盛夏准备再次开口，为小女孩讨回点公道的时候。

　　男生眼眸下垂，狭长的眼尾是一副天生的冷漠:“走吧。”

　　盛夏不喜欢别人这样盯着她看。

　　算得上是毫无情绪的，淡然的。但更像是妥协的，不屑的。这种感觉总归让她有点不舒服。

　　但现在的重点不在这个上面，她狐疑地问他:“去哪儿？”

　　他不会要她和他一起把孩子送到孤儿院吧？多么可爱的孩子，他还真舍得？

　　“派出所或医院，选一个？”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从远处卷来的一道冷凌的风。在这暗夜的灯光下，砸在她的耳朵里，却又意外有些酥酥麻麻的。

　　“嗯？”

　　盛夏思考着男人的话，但是完全没理解他的意思。去这两个地方干嘛？

　　男人只丢下这句话就没再理她，长腿一跨，仅给两人留下一个冷冽的背影。盛夏也只好跟上他。

　　倏然，一辆自行车从后方歪七扭八地横撞而来。

　　“快让开，这车我控制不住了！”一道稚嫩的惊呼声在盛夏的耳边响起。

　　自行车前身将要朝盛夏的方向撞去。

　　下一秒，盛夏的身体前倾，手腕被一只骨感分明的大掌拉着往前一带。

　　她一个没站稳，直接踉跄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里。双手下意识地抱住男人的腰。

　　“打算还抱多久？”男人垂着漆眸居高临下地看她，冰寒的目光中也不带什么情绪。

　　闻言，盛夏松开双手，后退几步，按理本是该对他的出手相助说声“谢谢”的。

　　但男人脸上那副被占了便宜的可恶模样，盛夏心里恨得牙痒痒，嘀咕了句“切，什么眼神？渣男一个，本小姐还看不上呢。”

　　男人冷嗤一声，毫不留情地怼了回来:“渣男对于你这种一上来就投怀送抱的女人就感兴趣？”

　　不同于盛夏压着嗓音的嘟囔，男人磁哑的声音中透着坦荡。

　　见这话被男人听见了，还被他毫不客气地怼了回来。盛夏脸色微变，轻哼了声。

　　“姐姐，刚没撞到你吧？”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把跳下车来，打量了盛夏一圈问她。

　　盛夏对于刚才的情况有些惊魂未定，摇头，“以后别再当马路杀手了，怪危险的。”

　　“对不起，我才学自行车没多久，刚方向感没把握好。”

　　见有辆车行驶而来，男人招手拦下，盛夏告别了小女孩，几人坐进车里。

　　男人淡声对司机说了句“去派出所”，就没再说什么了。

　　盛夏虽然十分不理解这人想干什么，但也只能配合着他。

　　不一会儿，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看了眼屏幕联系人，而后接起。

　　盛夏转过头，看向车窗外。压低声线缓缓开口道:“杨女士，学校里有点事要处理，我晚点回去，不用给我留晚饭了。”

　　杨丹在那边又叮嘱了她几句，就挂了电话。
　　盛夏又看向坐在中间的小丫头，淡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七七。”小丫头奶声奶气的，又有些害羞的样子，一只小手偷偷抓着男人的衣袖。

　　一副很乖，对男人很依赖的样子。

　　“那你妈妈呢？”

　　“妈妈不要我了。”

　　盛夏心疼地揉了下小丫头的头发。目光不经意间又落在了坐在另一个窗子旁的男人。

　　男人看着挺年轻的。他像是没把精力放在她们的对话上，把头偏靠在一旁。

　　仿若自行生成了一道结界，与他人分隔开来。

　　温暖柔和的车内，盛夏只看得见他瘦削的侧脸，流畅的下颔线。乌压压的黑发随意地扫在额前。

　　脸上的情绪始终很冷淡，看上去一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好像在这世界上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暗自撇了下嘴，真是没想到这人不仅有了个孩子，还离过婚了。

　　真是妥妥的一枚渣男！

　　而且还特别令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