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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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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叫孟萌,女,有点神经质的处女座,现在客居大连求学,学的酒店管理。
其实我并不想学这个专业,我喜欢美术,最爱梵高的《星夜》。但家里就我一个独女,老爸要我继承他衣钵,我又是个孝女,便学了酒店管理。
开始时,上课也很认真,天天做笔记。只后来发现,听与没听无差别。索性自己看教科书。
但我从幼稚园起就是乖宝宝、童子军,做不来逃课的事。
于是每次上课,我会拿出我的素描本(原来是我的笔记本——我喜欢在洁白的纸上写字),画玫瑰,不,应该说先画玫瑰。
每次素描前,我都会先画一朵玫瑰练笔。
简单几笔就勾出一朵。
玫瑰是我最喜欢的花,芬芳满茎,长满了刺,名曰爱情。
迷信的认为:以玫瑰开始的笔,定然能够画出最能打动人心的作品。
倘若爱情不能打动一个人,还有什么可以呢?
这是我跟王卓学的。
王卓,老爸的忘年交,小老爸14岁,大我14岁,在我们那里是小有名气的画家。
老爸的酒店里挂满了好多他的作品。
老爸还是个很成功的画商,王卓就是由他捧红的。
说“捧”可能有点不恭的意思,但是,除了捧我想不出别的词。
或者说“一手包装”也能勉强合适。
其实没有老爸的捧,王卓一样会红。
他的画工不错,人又玉树临风,上天很厚待他。
可是会辛苦一些。
于是他欠了老爸的人情。
市面上大卖的都是他的工笔画,精致的没有灵魂,我不爱。
我喜欢他的私藏,那些不外卖的作品。
特别的温柔,令人有落泪的冲动。
我问:有什么秘诀?
他回答:那是爱情的感觉。
爱情?我不懂,我还太小,不识情滋味。
但养成了以玫瑰练笔的习惯。
我喜欢在文阶上课,因为教室是三角形的,坐在侧面视线很好。
我的视力是两眼1.5,自认为这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上课时,我选在靠墙的中间,谁对着我,就给谁素描。
这是全专业皆知的秘密。
开始时,下课总有人过来:孟萌,让我看看你的画。
后来渐渐少人问津。
大二后,忽然有一个男生下课跑到我的面前:孟萌,让我看看你的画。
我愣了一愣,把素描本倒过去。
本子上是他的画像。
他笑了笑:画的很好,可以给我吗?
不可以,我不撕本子的。我一本正经的告诉他。
心里有些奇怪:很久之前我就这样宣布的了。
那你画在这里送给我好吗?他拿出一张空白的打印纸。
不可以,我已经画完了,没有感觉了,不想画。合上素描本,我起身走人。
人人都说我脾气古怪,我也赞同。
再次在文阶,我夹着素描本去“我的座”时,发现已经有人在那里了。
是那个男生。
我很不愉快,那个位子是视角最好的。
当然,以黑板的中线为对称轴同一个坐标上的位子也很不错,但我喜欢靠左面右的坐着。
我走过去,他冲我笑笑,我没好气地说:同学,你坐了我的位子。
整个教室的眼睛都聚集在我们身上。
我没理会,只是站在“我的座”的旁边,盯着那个男生。
哦,那男生应了一声,侧身让过“我的座”,坐在了旁边的位子上。
我没客气,直接坐下。
那男生才洗的澡,身上有舒肤佳的香气,头发上的水没有干,居然还在往下滴。
晶莹的水滴折射着太阳的光辉,滴在了我的……素描本上?!
喂!我很生气,叫住他,指着本子上的水:你看!
啊呀,对不起。他挠了挠头,一脸的歉意。
我翻出手帕扔给他:把头发擦干了。
他接过手帕,胡乱的擦了擦头发,又还给我。
我瞪了他三秒:不要了。
他拿着手帕的手在空中很尴尬的悬着。
二、
我拿着手帕的手在空中很尴尬的悬着。
从来没见过脾气那么古怪的女生。
整日里说不出两句话,板着一张脸,和谁都不要好。
每次上课只认准一个座位,天天只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
真是古怪。
而且只因为我用手帕擦过头,她便不要了。
莫非她就是传说中所谓的“洁癖”?
刚上大学就知道她了。
那时她剪着妹妹头,乖乖的像个孩子。
自我介绍,她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孟萌。
说了句:请多指教就下去了。
漂亮的字,漂亮的名字……
可爱的小女孩。
当晚寝室哥们夜谈,才发现不光是自己注意到她了。
可是后来慢慢的她的名字鲜少被提起了——她的脾气,太古怪了。
老师走进教室,我收回了手。
不要拉倒,正好拿回侵蚀可以当抹布。
我胡乱的把她的手帕塞到书包里。
她已经开始了她的素描。
这次画的是任翔。
她专注于她的画。
老天,她可真白!跟她素描本上的纸一样白!
她的眼睛,怎么那么黑呢?一点旁的杂色都没有。
她的头发已经留长了,直直的披垂下肩,很顺很柔软的感觉,不知手感如何。
初时没注意,现在发现她的身上有一种很淡很淡的香气,好像是……凤凰花,对,校园里凤凰花的香。
知道凤凰花长什么样子吗?那是一种淡粉色的丝丝缕缕的花,没有盛开已然残败。每年的6、7月份,毕业生离校时盛开。
我发誓,是小新(教管理的老师,长相啊,看过蜡笔小新吗?)的课讲的太枯燥了,我才会注意到身边的人——而我的四周,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唇粉嫩粉嫩的,时而轻抿,时而微笑。
无聊到极点的我甚至注意到她浅粉的面颊上有一层纤细的绒绒的白色的毛!
“轰——”我感觉我的脸一下了红了,很烫很辣的红。
下课后,我把书塞到书包里,抓起包逃难一般的冲出教室。
没听到后面有人喊我。
在门口差点撞到了小新,我双手合十:对不起对不起。
却又差点撞到一个不认识的女生。
跑着回的寝室,好喘。
怎么啦,海子?有鬼追你啊?同寝的洋葱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回的问我。
是啊,有鬼,贞子,还是日本鬼呢!我玩笑着回答。
把书包连同自己扔到床上,“嗯——”长长的舒了口气。
哎——上节课小新点名没啊?洋葱这斯,窝在寝室玩传奇,让我有事call他。
没,只让当堂做题交上去,我给你胡乱写了一份。
真的只是胡乱写的,因为小新讲了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
留作业了,案例分析。
我打开书包,拿出学委打印的案例,递给他。
从书包里掉出一团白色的东西。
啊,是孟萌的手帕。
我捡起来,拿在鼻端,一种淡淡的香立时扑来。
她的体香。
好像,我的脸又红了。
老大踢开门走进来:海子,刚叫你你怎么不回答,跑什么啊?
我愣:啊?!没听到啊。
晕!老大做眩晕状:今晚七点在卡发聚会,清风让我提醒你。
我平时没事会写两句歪诗,发表在学校论坛上。
后来才知道,这年头文学青年不时兴了,没骗到一个MM。
不过,倒是结识了不少哥们,我们总是在卡发聚会,而且彼此之间只称呼对方论坛的ID。
清风是诗词夜话的斑竹,每次聚会都是由他主持的。
一次聚会问他为什么要叫夜话,他说:诗词里的人都是夜猫子,不是夜话难道是白话?
三、
没拗过清风,我还是到卡发了。
约好七点的聚会,我六点四十五到。
这是老爸教的,老爸说:既然约好时间,就应该提前五分钟到,表示尊重。
老爸是军人,在部队里7年,时间观念极强。
而且,老爸说,如果是慎重的约会,至少应该提前十五分钟,整理思绪,做好准备。
我倒不觉得这个是慎重的约会,不过是吃完饭走走,就过来了。
别人都没到——即使到了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这个聚会,不知道别人都长得什么样子。
服务生拿着munue过来,问:同学,想点什么?
我没接——不喜欢喝咖啡,直接对服务生说:给我来杯清水吧。
谁能指望咖啡厅里卖茶水呢?
过了七点,陆陆续续有不少人进来,有男有女,大家叫着“清风”、“咎”、“冷月”、“颜朵朵”……一塌糊涂。
穷酸。
我的名字更酸:香冷荼蘼。
有个别的是熟悉的面孔。
我只是安静的坐在隔着角落里,喝我的水。
海子——这里,怎么现在才到?
我看向入口,咦?那个和我争座位的人就是海子啊?
睡过头了,睡过头了。那人嘿嘿笑着走了过去,“啪”的一声拍在咎的肩上:
“‘多年之前 一个落日浑圆的傍晚
仿佛有个声音扯住我的破帽:
有谁 记得你这纤纤细细的一抹?
白云、苍狗,抑或是
远山乱岗上的罡的风?’
老兄,最近因为什么这么的困惑孤傲啊?”
话音还未落,拿起冷月面前的咖啡一口饮尽:“舒服——”
也许是灯光的关系吧,他的脸居然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
咦?不是冷香要来吗?人呢?他环顾四周,奇怪的问清风。
冷香是我。
坛子里的人觉得“香冷荼蘼”字太多,叫起来拗口,简单的叫成“冷香”了。
是海子第一个这样叫我的。
不知道啊,那丫头不会是临时改变主意了吧?清风也很奇怪。
我一下子更没出面澄清的打算了。
海子的视线又扫过卡发,看到了我。
他像想起什么似的,走到我面前:是你!冷香是你!
很肯定的语气。
我很惊讶他的肯定:为什么?
他得意洋洋的笑:那么阴暗的诗,也只有你这么阴沉的人才能写出来吧。
见我的面色一沉,他笑嘻嘻的说:开玩笑开玩笑,因为我想起你画的娃娃了。你在论坛里贴的娃娃。
哦,原来如此。
在论坛改版之前,我曾经贴过我画的娃娃。未曾想第二天论坛就被黑,后来索性直接改版,但数据全部消失,我的娃娃也不见了。
没想到还是有人看到了,并且认出我的画。
我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回寝后和王卓电话说聚会的事。
王卓笑问:为什么后来承认了啊?
我轻笑:大概只是等人认出我吧。
也许,只是也许,我一直在旁观看,就是等着那么一个人把我认出来。
没有见过面,却能在那么多的人之中,独独认出我来。
就好像,我是最特别的一个。
我就是如此希望的。
说我任性也好,无理取闹也好,我只是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走到我的面前,或坚定或惊讶的说:啊,就是你啊。
那一刻,当海子走到我面前,说冷香是你时,我忽然间非常感动。
不要问我为什么叫“海子”,因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和大家一起叫他海子。
我喜欢沉浸在我的世界里,而他又太过安静,即使一个专业,不知道名字也是很正常的事。
那为什么要答应明天和他一起逛庙会啊?电话那边依旧是打趣的笑问。
我理所当然的答道:我没有去过啊。
不至于连一个一起去逛庙会的人都找不到吧。王卓嘲笑我。
我貌似抗议的喊了两声,挂掉电话。
没错,就是找不到一个一起去逛庙会的人。
老爸和王卓不知道,我就是这么样一个人。
孤僻就像融进血液里一般的如影随形。
找不到说话的人。
却要在他们面前装作一切我都好。
我只允许平均一个星期打一个电话,老爸、王卓交替。
怕太频繁。
不敢在同一个星期几打。
又不会一直一个星期只打一个。
怕太过刻意。
不想让他们察觉到我的孤僻。
初时与他们通话,寝室的MM很惴惴的问:是男朋友?
我摇摇头:是男的朋友。
老爸、王卓,只是我的,男的朋友。
我的朋友,统共只有这两个老男人。
挂了电话,我依旧画我的娃娃。
戴着金边眼镜的是老爸,头发及肩的是王卓。
有时我会搞恶,让老爸穿上红袍骑着白马,戴着一朵大红花;让王卓凤冠霞佩撩开大红的头巾。
而很少画的,有着卷曲长发,纤细双手的女子是妈妈。
我不知道妈妈长得什么样子,我给她画了好多不同的面孔。
每个面孔的妈妈,都会有卷曲的长发,纤细的双手。
想象中,她定然也有着慈爱的笑容和温柔的声音。
小时最爱的游戏,便是画妈妈,然后捧着画去问老爸画的像不像。
后来一次,老爸抱起我,问:萌萌,有老爸疼你还不够吗?
那以后不再问老爸画的像否,也很少画妈妈了。
四、
今天才知道,观音阁的庙会非常的无聊。
从学校北门出发,原本清静的一条路逶逶迤迤几千米全挤满了人。
两边都是摆小摊的。
衣服、鞋帽、小吃,一个摊子挨着一个摊子。
卖葫芦丝的人身上挂满了,边走边吹,招呼生意。
有人搬来音箱,大声的放流行歌曲——原来是卖MP3压缩碟的,远远就能看见“一千首歌,仅售十元”。
所谓的开光金佛、玉佛、铜佛……挤挤插插的摆在大红的绒布上,卖家指天比地拍胸脯:保证高僧开光。
十元一只的开光佛还真是便宜的紧。这年头高僧都批量生产了——成本低,定价低啊。
还有许多的乞丐行乞,他们或缺胳膊或少腿。“走”在路的中央,端着木碗看着每一个来来回回的拜神者。
脏,入眼的处处都有垃圾:塑料袋、卫生纸、坏了的风筝、扔掉的草蚂蚱……
路上本来就不平,坑坑洼洼的,再加上才下过雨,泥、水混合在一起,让人走一步想两步。
今天孟萌穿了一身半袖青绿色春衫,同质地窄腿八分裤,领口、袖口、裤脚统统滚了一圈花边,柔顺的长发梳成两根麻花辫子垂在胸前,辫子的末梢还扎了青绿色的丝绸蝴蝶结,说不出的清丽异常。好像民国时期走出来的人物。
回头率极高。
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在身边,我的虚荣心极大的膨胀。
她的兴致很高,一会看如何用蒲苇折蝴蝶、蚂蚱;一会又看人捏糖人;一会又吵吵着要买葫芦丝,买来后握在手里“呜呜”的吹……少见的活泼。
路上有不少卖红布条的人。
有一种说法,庙会的三天,买了红布条,系在树上,许下的愿望能够实现。
路边稍低的桃树上满满的一枝一枝全是红色的布条。
我问她要不要买?
她抬头指了指路边的树:你看,这么漂亮的桃花,就这样被糟蹋了。
走到观音阁,一人交十元钱进了院门。
须知:和观音打交道也是讲Money的。
到庙堂的一路上,有不少和尚握着念珠诵经。
进庙堂后,捐了灯油钱,便拿出事先买的香火,点燃拜佛。
老和尚在佛像旁边,敲一下木鱼,拜一下佛,敲了三下,拜了三下。
拜佛后抽签,她拿到签微微皱起了眉。
怎么了?我凑到她面前。
是大凶。她把签拿给我,口气中隐隐有少女的娇嗔。
我的心猛地一跳,我按住它:没有关系,咱们换换好了。
我把我的签递给她。
可以吗?不太好吧?
没有关系的,我又不信这个。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什么?!小凶?!也好不到哪里去啊。她低低的说。
哎,好不到哪去就换回来啊。我作势要抢。
不要啊,已经给了怎么可以要回呢?她把签背在身后,不让我抢。
真的,真的是……好可爱啊!
回去的时候,我问她:很无聊吧?
不会,我喜欢这个样子,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乱乱糟糟,这才是红尘俗世最真实最可爱的一面。她专注的看着路面低低的说。
五、
和海子成了“朋友”。
他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果然是一个很温暖的人。
会早早拉我起来晨练,找我一起自习,提醒我吃饭,周末没事约我去理阶看两块钱三部的电影。
有人说我的表情丰富了,柔和了。
梳头时我也会抱怨:哎呀,又掉了好多头发。
寝室的人说:原来萌萌你也会幽默啊。
我不懂这个抱怨和幽默有什么联系,脸上画满了问号。
她抱住我的脸:萌萌你好可爱。
也许,我并不是一个很呆板很安静好孤僻的人吧?
我喜欢和海子在一起的感觉。
只是有时,仅仅只是有时,我会怀疑:这样的朋友会是永远的吗?
但我立刻将这个想法压抑下来。
现在我知道海子姓王,叫王阳。
五一要放长假,海子急着回家,最后一节课走的匆忙,把手机忘在桌子上了。
怕他着急,第二天估计他到了后,给他家打电话,是他妈妈接的,很温柔的声音:喂?你好,找哪位啊?
原来妈妈的声音都是温柔的。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不知道海子的名字,只得硬着说:阿姨,你好,请问海子在吗?
海子?谁啊?不认识啊。他妈妈在那边很是困惑。
我也着急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听到那边海子的声音了:海子?找我的找我的……
当我告诉他手机的事后,他常常的舒了口气:还好——
我惴惴的说:海子,有件事很想问你,又不太好意思——
还没说完,海子就打断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你直接问就好了。
嘿嘿,我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你叫什么名字?
啊?!可以想象那边海子的表情:服了你了,同学两年居然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你听好了啊——
嗯。我屏息等待。
我叫王——阳——海子一字一顿的说:以后要记住啊。
嗯,不会忘记的。
当天晚上睡觉,梦到一个玩滑板的小子,由于逆着光看不清他的眉目,只觉得很阳光很灿烂,他呵呵笑着:喂,你听好噢,我叫王——阳——
一字一顿的说,好像要把字刻在听者的心上。
醒来后怔怔地发了一会呆。
不久期末考试阶段来临,天天挣扎在一堆复习资料里面。
一时没留神,居然得了感冒,头晕脑胀的,背不下东西。
孟萌,出来吃饭了。海子给我打电话。
我躺在被窝里,虽然日落后山上很凉,却夸张到盖了两层被还觉得冷。
无力的答道:我不想吃。
你怎么了?海子紧张的声音响起。
有点感冒。病中的人果然是脆弱的,我听到他的紧张,居然感动的想哭。
没什么,有点感冒而已。
感冒就要看医生啊。
医生?
医院,白色的墙壁,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发寒的医疗器械……不,不要,不要去医院。
我任性的说着不,我怕去医院。
那边海子挂断的电话。
果然,我是不可以任性的,任性了就没有人喜欢没有人宠了。
我把头埋进被里,体味没有氧气的艰难呼吸。
“咚咚咚”,不过五分钟,敲门声响起。
谁啊?寝室里除了我没有旁人,我艰难的爬起来去开门。
开门。是楼下阿姨的声音。
我挪到门口,打开门:什么事……
却看到了阿姨身边一脸焦急的海子!
海子对阿姨致谢:谢谢阿姨了,我带她去医院。
阿姨交待两句就走了。
海子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怎么这么红?
弯下腰,用他的额头碰触我的:这么热?真是不知道照顾自己。
已经翻出我的长袖衣服,给我披上,搀起我下了楼。
他,好温暖的体温。
终究没有拗过我,我们只是在学校附近的诊所打了吊瓶。
海子去交钱了,我自己躺在床上,看着打点滴的右手。
这只手,刚才被海子握过。
孟萌,来先吃点东西。正在想海子怎么还没回来的时候,海子进来了,手里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我皱了皱眉:不想吃。
不行,你青霉素过敏,打的是红霉素,红霉素对胃有刺激的,不吃点东西一回会难受的。海子难得严厉的说。
我的心里甜甜的,乖乖接过了碗。
喂,明天专业英语过不了的话,你要负责啊。海子故作不满的说。
我嘿嘿一笑,没有理会他,专心的吃我的粥。
他却拿出另外一个勺子,作势也要吃粥。
喂,你做什么啊?!我抗议。
吃粥啊。海子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可,这是我的粥啊。
什么叫你的?!他轻轻敲了一下我的头:拜托,这可是我买的啊。
可是——我感冒了,会传染了。我小声的喃喃。
不怕,我身体健康,抵抗力强。海子伸手比划了个大大的V字,咧开嘴笑……唔,好白的牙齿。
六、
沈阳的火车站很脏很乱。
我站在出站口等孟萌。
手中握着一大束玫瑰花。
为什么要买花呢?
去火车站的时候路过一家花店,看到里面的玫瑰那样热烈,想起孟萌最爱的就是玫瑰了——这是我的猜测,毕竟每次素描之前,她都先画玫瑰的不是?
没错,火车站,沈阳的火车站。
五天前打电话想问她什么时候回学校,她不在,是她老爸接的电话。
很年轻的声音,告诉我孟萌三天后走,由于没有买到直达大连车票,先走沈阳,再转车大连。
怎么这样着急?
不过我是高兴的——很快就可以看到孟萌了。
我……想念……孟萌……
是的,我想念孟萌!
暑假期间总打电话,凭借电话线传递我的思念,我告诉她:我想你了,你呢?
她停了半晌——好像有一个世纪那样的长:我也是。
倘若等一个世纪等到这句话,我甘愿。
我立刻和老爸老妈说要去沈阳玩两天,提前返校。
立刻买了去沈阳的车票。
有句俗谚:娶了媳妇忘了娘。
想想的确不错——而我更夸张,还不是女朋友呢,就忘了娘了。
但老爸老妈应该能够体谅——不要忘了,父母也曾经年少轻狂。
“接车的人员请注意,接车的人员请注意,从内蒙古开来的T217次列车马上就要到达出站口了……”
啊,来了。
七分钟后,出站口的门打开了,一群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黑发的、黄发的、花发的……密密麻麻挤挤嚓嚓的出来了。嘈杂,入耳入眼能想到只有两个字:嘈杂。
我站在离出站口较远的地方,孟萌,她应该是不愿意和人挤的,定然在后面。
不知道她看到我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我在猜测,定然很惊讶吧——我请她老爸转告会去接她,但并未说去沈阳接她。
果然,大宗人流过去后,孟萌出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这样的没有精神?一个暑假没有见,她的下颌尖了,脸也小了。
我拿起手机拨她的号。
“铃——铃——铃——”她怎么还不接?只是表情的木然的走着?
“铃——铃——铃——”我不放弃,她终于拿起挂在胸前的手机了:喂?
孟萌,我啦,海子。我自报家门。
啊,海子,是你啊。我看到她笑了起来。
对啦!就是本人。孟萌,你往前走……
做什么啊?
你听我的就是了。……左转,对,哎……再往前走……我用电话指挥她走路。
她看到了我,一脸的不可思议:海子?!你,你……天呐……
我挠了挠头:别人都说沈阳不安全。不放心你自己一个小姑娘嘛!
把背在背后的玫瑰花束拿出来:给你的。
孟萌的脸色却刷——的白了,她浑身颤抖,眼中闪着绝望,摇着头:不,不,不要玫瑰,不要玫瑰……
眼泪流出来:不要玫瑰!不要玫瑰!
用手捂住耳朵紧闭双眼,蹲在地上,口中还在喃喃:不要玫瑰不要玫瑰不要玫瑰不要玫瑰……
我急了,把玫瑰花束扔开,上前抱住她:孟萌,孟萌,你怎么了?好,不要玫瑰不要玫瑰咱们不要玫瑰。
孟萌紧紧的抓住我的胳膊,乖乖的把头靠在我的怀中,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流泪。
孟萌,你怎么了?我心里暗暗地问她。
七、
我终于知道,那些诸如并不是一个好孤僻的人之类的想法,全是我的天真。
我能看到,我的棉铃,选择了悄无声息的飘落。
所谓幸福,于我无缘。
不再画娃娃,拿起笔,画不出来任何的东西。
素描本上全是线条,是刀的划痕,一道一道割在洁白的纸上。
“孟萌,你在看什么报纸呢?”
啪——报纸掉在地上,映入眼帘的是王卓的一张大大的笑脸。
报纸?《美术志》?
不,不能让老爸看到。
“我国青年画家王卓……19时……车……”
收起来,不能让老爸看到。
妈妈,妈妈,妈妈……
王卓,对不起……
老爸,对不起……
不,不说对不起,没有用的对不起。
车子,光,玫瑰花束……
刺耳的刹车声,晃眼的灯光……
冷酷的,冰冷的……
散开,飘,飘落……
花瓣。
一瓣一瓣一瓣……
一滴一滴一滴……
迷雾,什么都看不到。我在哪里?方向在哪里?
“孟萌,王阳找你……”
谁?谁在说话?
累,好累,好想睡,不要摇我不要吵我……
啊?几点了?天亮了!
玫瑰,玫瑰,没有玫瑰,没有没有……找不到一朵,一朵都没有……
我要去买玫瑰,我要去买玫瑰……玫瑰……玫瑰……
“孟萌,这是王阳给你的玫瑰。”
玫瑰?玫瑰?玫瑰……玫瑰在哪里?
啊,在这里,买到了。
你有吗?你要吗?
你要买玫瑰吗?
买吧买吧,买不到老爸会伤心的。
我给你,给你,拿回去吧,不要自己去买啊……
对,不要出去,不要到路上。
很危险,很危险,有车,铁的,跑得快快的,车……
不要出去,不要去。
“今天没有玫瑰。”
为什么没有玫瑰?怎么办怎么办?没有玫瑰,王卓要出去……
不!不能出去不要出去,王卓王卓,不要出去,快回来……
啊——!
车子,光,玫瑰花束……
刺耳的刹车声,晃眼的灯光……
冷酷的,冰冷的……
散开,飘,飘落……
花瓣。
一瓣一瓣一瓣……
一滴一滴一滴……
冷,冷,好冷好冷……
八、
孟萌走了,是被她老爸接走的。
走之前她老爸找到了我:“你就是海子吧,我在萌萌的日记里看到了你。”
是在卡发,我们面前一人一杯ESSPRESO,喝了一口,苦苦的感觉。
面前的是个很出色的男人,黝黑的皮肤,受伤的凌厉眼神。
他点燃一支烟:“你叫我老爸吧——老爸是我的绰号,从部队时有的。”
“我又不能有孩子,从那么小,才……”他顿了顿,想了一会,“50多厘米吧,到现在,已经当成自己的亲女儿了。以为不会有事的……”
老爸狠狠吸了口烟,缓缓吐出来,那烟袅袅的升腾:“这么些年了,没想到还是病了。”
“什么病?”
“家族遗传的精神病。她没有爸爸,谁也不知道她爸爸是谁,就连她妈妈也不知道”
“……失踪了一段时间,找到后发现有身孕了。”
“孩子当然生下来了,就是孟萌。”
“她妈妈……是自杀……当着她的面,跳楼……”
“那时她还小,没有印象,可大人们都知道。”
“也许我应该换个地方,可是,那时生意才上轨道……又遇到了王卓……”老爸停了停,好像沉浸在回忆中。
“后来还是知道了,那样的事传的快。”
“一直很压抑自己,心事重,什么都不说。我和王卓,都很担心。”
“后来渐渐好了些。”
“暑假回来,开朗很多……”
“可是……王卓……”老爸的手在空中猛地一挥,把手里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灭。
停了许久,“……是我不对,当时只想到自己的伤心,没注意到她。”
“本以为让她离开,看不到,对她能好些,匆匆的送她回校。谁知道……”
“之前一段时间,谢谢你。”老爸拿起桌子上的帽子,弹了弹。
“我得找个人说,否则我怕我也……”老爸拿起咖啡桌上花瓶中的情人草,使劲一拉,“啪”的断了。
“我该回去了,萌萌,我会给她找一家好的疗养院的。”老爸抓起帽子戴在头上,走出了卡发。
背影,迎着夕阳,孤孤单单……